花间令紧紧攥着蝶衣的衣角，那双原本该养在深闺、只识描金绣银的手，此刻已被山路磨出了细密的薄茧，掌心沁出的汗濡湿了蝶衣粗布衣衫的一角。
“蝶衣姐姐，我们还要走多久？”
令的声音细细软软，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怯懦。
她一路跌跌撞撞，被遭遇磨平棱角。
蝶衣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眸清亮，像山涧里的水。
“快了，翻过前面那道山涧，或许能碰到过路的人，问问你娘的消息。”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总能让令慌乱的心安定下来。这几日同吃同住，令早已将这个素昧平生的山野少女当成了唯一的依靠。她点点头，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紧，跟着蝶衣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横跨山涧的窄木桥。
木桥年久失修，脚下的木板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桥下是湍急的水流，撞击着岩石，溅起雪白的水花，看得令头晕目眩。她不敢再看，只盯着蝶衣的背影，一步一步地挪。
“别怕，跟着我，踩稳了。”蝶衣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量。她停下脚步，等令跟上，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蝶衣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令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回握住她
过了山涧，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原本崎岖的山路渐渐平缓，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清甜的香气。蝶衣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了起来：
“是桃花香。”
令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只见不远处，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桃林正肆意地绽放着，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如云似霞，仿佛将整个春天的绚烂都揉碎在了这里。风一吹过，花瓣便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
“好美啊……”
令喃喃道，长这么大，她在自家的花园里见过名贵的牡丹，见过娇艳的月季，却从未见过如此壮阔、如此野性又烂漫的美。
蝶衣也看呆了，半晌才拉着令往前走：
“进去看看吧，说不定里面有人家。”
两人走进桃林，脚下是厚厚的花瓣，踩上去软软的，空气中的香气愈发浓郁。她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桃林深处，看到了一处山壁。山壁上竟有一个洞口，洞口不大，却隐隐约约有光透出来，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灯。
“那里有光。”
令指着洞口，眼睛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会不会……会不会有我娘亲的消息？”
蝶衣犹豫了一下，那洞口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但看着令期盼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
“去看看。”
洞口比她们想象的要深，走进去几步，光线便明亮起来，原来是洞壁上镶嵌着一些不知名的发光矿石，将洞内照得如同白昼。
洞内很干燥，地上很干净，似乎常有人走动。她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洞内回荡。
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压下来时，蝶衣正抱着令蹚过最后一条浅溪。溪水凉得刺骨，漫过脚踝时，令下意识往她身上缩了缩，鬓边的碎发扫过蝶衣的颈侧，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快到了。”
蝶衣的声音混着水流声传来，带着点安抚的沙哑。她的肩膀不算宽厚，却稳得像块山岩，花间令伏在上面，能清晰地听见她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敲碎了路途中大半的惶恐。
“我带你去”。
她是山里长大的，识得草药，辨得方向，一把柴刀用得娴熟。令却是什么都不会的，起初连路都走不稳，走快了会崴脚，见了虫豸会惊叫，夜里缩在破庙角落，抱着膝盖小声哭，说想念娘亲身上的兰花香。
蝶衣便在她哭的时候，默默往火堆里添柴，或是摘来野果，笨拙地用袖子擦干净递过去。她话不多，却总在花间令最需要的时候，递过一只稳当的手。
此刻水汽愈发浓重，蝶衣看着那片黛色里一道极细的缝隙。
花间令从她身上下来，踮脚望去，只见那山缝隐在茂密的藤蔓后，若不是蝶衣指认，几乎看不出来。
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露出一截被树枝刮破的脖颈。
“不一样是指……”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怯意，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这些天来，她们循着断断续续的线索一路向西，每一次“可能”都像风中残烛，亮一下，便灭了。
蝶衣劈砍着藤蔓开路，柴刀划破夜色的声音格外清晰。
花间令攥紧了袖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她的娘亲，那位曾经站在朱楼之上、鬓边总簪着兰花的夫人，会不会就在那“不一样”的地方？
藤蔓被清出一条窄路，蝶衣回头拉她，手心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却意外地暖和。“别怕，”她看着花间令的眼睛，月光下，那双丹凤眼微微垂着，长睫像蝶翼般轻颤，
“有我在。”
穿过藤蔓，洞口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的气息，夹杂着泥土与苔藓的味道。洞不深，却黑得彻底，蝶衣点燃了随身带的火把，橘红色的光舌舔舐着黑暗，照亮了头顶垂落的钟乳石，像倒悬的冰棱。
脚下的路愈发湿滑，偶尔有水珠从洞顶滴落，砸在积水里，发出空荡的回响。花间令几乎是被蝶衣半扶半抱着走，她不敢看四周，只盯着蝶衣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以及火把投在地上的、两个交叠又分离的影子。
“快到了。”蝶衣的声音在洞里显得有些失真。
果然，再往前走了几步，前方出现了一片朦胧的光亮，像被揉碎的银箔，铺在洞口。蝶衣灭了火把，牵着令加快了脚步。
穿过洞口的瞬间，令下意识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她呆住了。
眼前没有想象中的仙境楼阁，却比任何仙境都要来得震撼。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桃林，此刻竟开得如火如荼，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是将整个春天都揉碎在了这里。林间有溪流潺潺，水面上浮着零落的花瓣，水汽氤氲中，隐约能看见远处有白墙黛瓦的屋舍，炊烟袅袅。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花香，混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洞外的萧瑟判若两个世界。
“这是……”令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美得不像真的。
蝶衣也怔在原地，她走南闯北，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盛景。
两人沿着溪边的小径往里走，脚下的泥土松软，踏上去悄无声息。
桃林深处的屋舍里，不知是谁家，传来了隐约的琴声，清越又缠绵，像在诉说着一个漫长而温柔的故事。月光穿过花瓣，落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里……有人住？”
令惊讶地张大了嘴，她从未想过，在这深山桃花林的山洞之后，竟藏着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蝶衣也有些怔忡，她从小在山里长大，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我们过去看看吧，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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