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国际会展中心的监控屏幕上,时间显示下午2点37分。我坐在日内瓦远程医疗会议的嘉宾席上,眼睛却紧盯着手机屏幕——沈明溪的签约仪式应该已经开始了。
"Dr. Tang, your opinion on robotic-assisted valve repair?"(唐医生,您对机器人辅助瓣膜修复的看法?)
会议主持人的提问将我拉回现实。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简要回答了几句。发言时,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等待姜青梨承诺的仪式现场照片。
回答完毕,我再次低头查看手机。屏幕上终于跳出一条消息,却不是姜青梨发来的照片,而是一段模糊的视频——沈明溪站在签约台前,脸色苍白如纸,右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即使透过低画质的视频,我也能看出她的呼吸异常急促。
我的心脏猛地收紧,立刻回复:「她吃药了吗?」
消息显示已读,却没有回复。三分钟过去了,屏幕上依然没有新消息。我站起身,不顾正在进行的演讲,快步走向会场外。走廊上,我直接拨通姜青梨的电话。
响了七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混乱。
"唐医生!"姜青梨的声音带着哭腔,"沈董突然晕倒了,我们正在等救护车..."
"具体症状。"我打断她,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
"签约前她说胸闷,吃了药但没效果。致辞时突然...突然就..."姜青梨语无伦次,"现在她醒了,但很虚弱,说左臂麻木..."
心梗症状。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大脑。我立刻转身向电梯跑去:"听好,让救护车直接送国立大学医院心脏中心,我联系那边的同事。把手机给沈明溪。"
"她...她现在说不出话..."
"那就放在她耳边!"我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信号中断了。
酒店房间里,我疯狂地收拾行李,同时用肩膀夹着电话联系新加坡的同行。Dr. Lim,我在哈佛进修时的同学,答应立即赶往医院准备接诊。
"Severe mitral regurgitation with acute coronary syndrome?"(严重二尖瓣返流合并急性冠脉综合征?)Dr. Lim确认道。
"Correct. Prepare for emergency angiography."(对,准备紧急血管造影。)我拉上行李箱拉链,"ETA 3 hours."(预计到达时间3小时。)
挂断电话,我盯着手机屏幕上沈明溪的照片——那是前天她登机前发给我的自拍,笑容明亮得看不出是个心脏病患者。我的手指微微发抖,订完最近一班飞新加坡的机票后,才想起日内瓦的会议。
"抱歉,紧急医疗事件。"我给组委会主席发了简短信息,没等回复就冲出房门。
去机场的出租车上,姜青梨终于发来更新:「送进导管室了,医生说可能是冠状动脉痉挛。」
我回复:「我已在路上,保持联系。」
飞机起飞前的等待像是一个世纪。我不断刷新邮箱,希望收到Dr. Lim的检查报告。当空乘要求关闭电子设备时,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新消息。
十二小时的飞行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煎熬。我试图研究手术方案转移注意力,但眼前不断浮现沈明溪倒下的画面。上一次有这种无力感,还是两年前那个雨夜,看着她独自走进电梯的背影。
飞机终于降落在樟宜机场时,我的手机刚恢复信号就涌进十几条消息。最上面是Dr. Lim两小时前发来的邮件:「冠状动脉造影阴性,排除急性心梗。但二尖瓣返流加重,EF降至35%,建议尽快手术。」
我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射血分数35%已经是中度心衰,随时可能发生恶性心律失常。
出租车直奔国立大学医院。途中姜青梨发来病房号,附加一句:「沈董不让告诉您,怕影响您会议。」
我冷笑一声,回复:「已经到新加坡了。」
医院走廊明亮整洁,消毒水的气味与我工作的医院惊人地相似。我快步走向心脏科病房,远远看见姜青梨和裴言澈站在走廊尽头交谈。
"唐医生!"姜青梨小跑过来,眼睛红肿,"您真的来了..."
"她怎么样?"我直接问。
"稳定了,但医生说要尽快手术。"姜青梨咬着嘴唇,"沈董一直在问签约后续..."
裴言澈走过来,西装皱巴巴的,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唐医生,久仰。"
我们简单握了手,他的掌心潮湿冰冷:"沈董在里面休息。刚打完镇静剂,可能还没醒。"
我点点头,正要推门进去,裴言澈突然拦住我:"唐医生,有件事您应该知道。"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我示意姜青梨先去病房,然后转向裴言澈:"什么事?"
"林浅被停职调查了。"他压低声音,"我们查了监控,她不仅调换了沈董的药,还向媒体泄露了沈董的病情。"
我握紧拳头:"为什么?"
"爱而不得,因爱生恨,随你怎么理解。"裴言澈冷笑,"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沈董醒来后第一件事是修改遗嘱。"
我的呼吸一滞:"什么?"
"她把澜庭未来五年的战略规划都安排好了,就像..."他顿了顿,"就像在准备最坏的情况。"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我的胃部。我转身就要冲进病房,裴言澈再次拦住我:"还有,她拒绝新加坡医生手术,说要等回北京。"
"胡闹!"我终于控制不住音量,"她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适合长途飞行!"
"我知道。"裴言澈直视我的眼睛,"但她说...只相信'心尖上的柳叶刀'。"
这个绰号让我瞬间哽住。那是沈明溪五年前给我起的,当时我刚完成一例世界级难度的心脏手术,她在新闻发布会上骄傲地这样介绍我。
"她在等你,唐医生。"裴言澈轻声说,"已经等了十年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门。
沈明溪半靠在病床上,窗外新加坡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她比三天前消瘦了许多,脸颊凹陷,嘴唇失去了血色。点滴架上的药水缓慢地滴落,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姜青梨站在床边,看到我进来,识趣地退出房间并带上了门。
沈明溪转头望来,眼睛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大而黑。"你真的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会议怎么办?"
"结束了。"我走到床边,拿起床头的病历快速浏览。血液检查、心电图、超声报告...情况比Dr. Lim描述的还要糟。
"撒谎。"沈明溪轻咳一声,"那个会议要开三天。"
我没接话,继续研究她的检查数据。二尖瓣前叶脱垂伴重度返流,左心室扩大,肺动脉压增高...每一项指标都在警告危险。
"唐医生。"沈明溪突然伸手按住病历,强迫我看向她,"我没事,只是太累了。"
"没事?"我放下病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EF值35%,肺动脉高压,还有阵发性室速,这叫没事?"
"我签完约了。"她固执地说,像个做对事等待表扬的孩子,"澜庭正式进入东南亚市场。"
"沈明溪!"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太过用力让她轻轻"嘶"了一声,"你的心脏随时可能罢工,而你在乎的只有该死的合约?"
她静静地看着我,黑眼睛里映出我愤怒的脸:"那你要我怎样,唐子潇?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然后让澜庭股价崩盘?让三千员工人心惶惶?"
"我要你活着!"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在病房里回荡。我松开她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一圈红印。"对不起。"我立刻道歉,"弄疼你了。"
沈明溪摇摇头,突然笑了:"好久没听你喊我全名了。"她顿了顿,"上次还是...分手那天。"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我措手不及。是的,两年前那个雨夜,我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腕,喊她的全名,然后说出那句"我们分手吧"。
"你需要手术。"我生硬地转回正题,"越快越好。"
"我知道。"她轻声说,"回国就做。"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飞行。十个小时的航程,缺氧、气压变化、可能的血栓...太危险了。"
沈明溪咬住下唇,那个倔强的表情我太熟悉了:"那你想怎样?"
"在这里手术。"我直视她的眼睛,"国立大学医院的心脏中心是世界一流的,Dr. Lim是我同学,技术非常——"
"不。"她打断我,"如果是手术,我只想..."
她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下文——只想让我主刀。
我们陷入沉默。窗外传来医院广播的声音,遥远而模糊。沈明溪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指节泛白。
"明溪,"我最终打破沉默,声音柔和下来,"你知道我不能在新加坡执业。没有行医执照,我连手术室都进不去。"
"那就回北京。"她固执地说。
"太冒险了。"我摇头,"你的心脏承受不了飞行。"
"那就冒险。"她抬起下巴,"我宁愿死在飞回你手术台的路上,也不要死在陌生人的手术台上。"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我的心脏。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别胡说!"我的声音发抖,"你不会死,我不允许..."
沈明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监护仪上的心率瞬间飙升到120。我立刻按下呼叫铃,同时扶住她单薄的肩膀。"深呼吸,别激动。"我专业本能立刻占了上风,"医生马上来。"
Dr. Lim和护士很快赶到,简单检查后决定增加氧气流量和利尿剂。"Too much stress,"(压力太大)Dr. Lim责备地看了我一眼,"She needs rest."(她需要休息。)
我愧疚地点头,退到病房角落。药物起效后,沈明溪的呼吸逐渐平稳,但脸色依然苍白如纸。护士离开后,我重新坐到床边,不敢再提手术的事。
"签约成功了吗?"我换了个安全话题。
沈明溪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嗯,比预期条件更好。"她顿了顿,"可惜我晕倒的照片还是上了财经版。"
我握紧拳头:"林浅泄露的?"
"嗯。"她轻声确认,"裴言澈已经处理了。"
"她应该被起诉。"我冷冷地说。
沈明溪摇摇头:"算了,她只是..."话没说完,又一阵咳嗽袭来。
我递上水杯,她小口啜饮,水珠挂在干裂的唇上。我忍不住用拇指轻轻擦去,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我们都愣住了。
"你瘦了。"我轻声说,手指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脸颊。
"你也是。"她凝视着我,"头发更白了。"
我们相视一笑,那一刻仿佛回到五年前,在京都的小旅馆里,她数着我新添的白发,笑着说要陪我一起变老。
"子潇,"沈明溪突然认真起来,"如果我...手术不顺利..."
"不会的。"我打断她。
"听我说完。"她坚持道,"如果有什么意外,澜庭就交给裴言澈。我的个人财产,一半捐给心脏病基金会,一半..."她顿了顿,"一半留给你。"
我的喉咙发紧:"我不需要你的钱。"
"我知道。"她微笑,"所以是给你的医疗研究中心,不是给你。"
这个狡猾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我握住她的手,纤细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发抖:"沈明溪,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你没法保证。"她轻声说,"即使是'心尖上的柳叶刀'也不能。"
我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这辈子最冲动的决定:"如果你坚持回北京手术,我来主刀。"
沈明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
"但有个条件。"我严肃地说,"必须用医疗专机,全程ICU配置,我和Dr. Lim陪同。一到北京直接住院,检查后立即手术。"
"好。"她毫不犹豫地答应。
"还有,"我补充,"从现在开始完全听我指挥,不许工作,不许操心,按时吃药,绝对休息。"
沈明溪调皮地眨眨眼:"遵命,唐医生。"
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重现生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害怕失去她。这两年来,我以为保持距离是对她好,却让她独自承受病痛和工作压力;我以为默默守护就够了,却差点酿成大错。
"明溪,"我鼓起勇气,说出埋藏已久的话,"这两年...我从来没有一天停止关心你。"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我知道。那些体检笔记...你连我每个月体重变化都记得。"
"不只是作为医生。"我艰难地组织语言,"作为...曾经的爱人,现在的...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什么。"
沈明溪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如水般温柔:"我们是我们。"她简单地说,"从来都是。"
这句话击碎了我最后的心防。我俯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小心避开各种管线。她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快而弱,像只受惊的小鸟。
"别再做傻事了。"我在她耳边低语,"我需要你...健康地活着。"
沈明溪在我肩头轻轻点头,呼吸拂过我的颈侧。我们就这样相拥了很久,直到护士敲门进来换药。
接下来的48小时,我几乎住在医院里。Dr. Lim帮忙安排了医疗专机,我和裴言澈则处理了所有转运手续。沈明溪被严格禁止工作,所有文件都由姜青梨筛选后,由裴言澈决策。
出发前一晚,我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偶遇裴言澈。他靠在窗边抽烟,月光勾勒出他疲惫的轮廓。
"都安排好了?"我问。
他点点头:"专机明早八点,ICU配置,随机两名护士一名医生。"递给我一支烟,"来一根?"
我摇头拒绝:"戒了很多年了。"
"为了沈董?"他挑眉。
"嗯。她讨厌烟味。"
裴言澈轻笑:"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同意手术吗?"
我摇头。
"因为你来了。"他吐出一口烟圈,"那丫头倔得像头驴,只有你能让她听话。"
我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十年前在哈佛医务室,那个发着高烧还坚持要回宿舍写论文的女孩,也是在我的一句命令下乖乖躺下休息。
"唐医生,"裴言澈突然正色道,"手术风险到底多大?"
我诚实回答:"二尖瓣成形术本身成功率很高,但她的心脏已经受损,加上肺动脉高压...风险比普通患者大。"
"有多大?"
"85%成功率。"我保守估计。
裴言澈掐灭烟头:"够高了。沈董创业时,成功率比这低的赌局都敢下注。"
"这不是商业决策。"我忍不住说,"是生命。"
"对她来说都一样。"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沈明溪这辈子最大的赌注,是二十二岁那年爱上一个大她十八岁的医生。"
这句话让我胸口发紧。是的,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场豪赌——她赌上青春,我赌上事业,两个固执的灵魂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
"好好对她。"裴言澈拍拍我的肩,"那丫头等你十年了。"
"我知道。"我轻声回答。
第二天清晨,医疗团队小心翼翼地将沈明溪转运上救护车。她躺在担架上,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我坐在她身边,全程监测着她的生命体征。
"紧张吗?"她轻声问。
我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只是例行转运。"
"骗子。"她轻笑,"你手心全是汗。"
我无法反驳。是的,我在害怕。害怕十小时的飞行中她会出现并发症,害怕手术中不可预知的变数,害怕那个15%的可能性...
"子潇,"沈明溪突然说,"记得我们第一次坐飞机吗?"
"记得。"我微笑,"你去上海参加比赛,我刚好有个学术会议。"
"你全程握着我的手,因为我害怕起飞。"她回忆道,"其实我是装的,只是想让你牵着我。"
这个小小的坦白让我们都笑了。救护车驶入机场,医疗专机已经准备就绪。这是一架改装过的湾流G550,内部配置了完整的ICU设备。
转运过程很顺利。当飞机冲上云霄时,沈明溪已经睡着了,镇静剂让她安然度过起飞阶段。我坐在她身边,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突然想起裴言澈的话。
是的,她赌上一切等了我十年。现在,轮到我赌上毕生所学,还她一个健康的未来了。
飞机穿越云层,阳光透过舷窗洒落在沈明溪的脸上。我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心中默默承诺: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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