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协和医院心外科病房,窗外的银杏叶在秋风中泛黄。沈明溪靠在病床上,手指轻轻敲击着笔记本电脑键盘。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
我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拿着刚出炉的检查报告,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
"又在工作?"我皱眉走近,直接合上她的笔记本,"昨天怎么答应我的?"
沈明溪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只是最后确认一下季度报表。"
"季报比你的心脏还重要?"我将检查报告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她轻轻拉住我的白大褂下摆,这个小小的动作瞬间浇灭了我的怒火:"别生气,唐医生。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每次都这么说。"我叹了口气,在她床边坐下,"检查结果出来了。"
沈明溪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单:"有多糟?"
"二尖瓣前叶脱垂伴重度返流,左心室扩大,EF值降到33%。"我尽量用专业的语气陈述,却还是看到她睫毛轻颤,"肺动脉高压比新加坡时略有加重。"
"手术呢?"
"明天上午第一台。"我翻开日程表,"我主刀,季云华一助,麻醉是张主任,体外循环请了阜外的李教授。"
沈明溪微微点头,表情平静得像在听别人的病情:"成功率?"
"90%。"我给出一个略高于实际的数据。
"实话呢?"她直视我的眼睛。
我沉默片刻:"85%。"
"足够了。"她微笑,仿佛我们讨论的不是生死攸关的手术,而是一场普通商业谈判,"澜庭初创时,我做过成功率更低的决定。"
"这不是商场博弈,明溪。"我忍不住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这是你的生命。"
她低头看着我的手,温暖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我知道。"轻声说,"所以赌注才下得毫不犹豫。"
这句话让我胸口发紧。我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拿起检查报告假装研究,避开她炽热的目光。
"子潇,"沈明溪突然说,"如果手术..."
"会成功的。"我打断她。
"听我说完。"她固执地继续,"如果有什么意外,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放下报告,强迫自己直视她的眼睛:"什么事?"
"继续好好生活。"她一字一句地说,"像过去两年那样,做你的'心尖上的柳叶刀',救更多的人。"
这个请求像刀子一样刺进我的心脏。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不可能!如果你...如果你不在了,我..."
"唐子潇。"她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这是我要的承诺。"
我们四目相对,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窗外,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随风飘落,轻轻敲打着玻璃。
最终,我艰难地点头:"好。但你也要答应我,拼尽全力活下来。"
"成交。"她微笑,伸出小拇指。
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我眼眶发热。我勾住她的小拇指,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二十二岁的沈明溪也喜欢这样拉钩,说这是"比合同更可靠的承诺"。
"还有件事。"她转向床头柜,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澜庭的应急方案,如果...如果我长时间不能工作时的管理架构。"
我接过文件夹,厚度出乎意料:"这么多?"
"包括未来半年的战略预案。"她轻描淡写地说,"裴言澈知道怎么做,但有些细节只有我清楚。"
翻开文件,我惊讶地发现里面不仅有事无巨细的工作交接,还有对每位高管的性格分析、可能的风险预案,甚至包括如何稳定股价的具体步骤。这哪是什么应急方案,分明是一份完整的"遗嘱"。
"你准备了多久?"我声音发紧。
"从新加坡回来那天开始。"她平静地说,"三个晚上。"
三个晚上。也就是说,在医疗专机上,在住院检查的间隙,在我以为她乖乖休息的时候,她一直在准备这些。我握紧文件,纸张在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沈明溪,"我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是..."
"不可理喻?"她接上我的话,嘴角微微上扬,"你早就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对患者的心脏不好,尤其是一个明天就要手术的患者。将文件放回床头柜,我重新坐下,握住她的手。
"听着,"我放柔声音,"我知道放不下澜庭,但明天的手术需要你完全放松。至少今晚,把一切都放下,好吗?"
沈明溪凝视着我,目光渐渐软化:"好。"
"现在,躺下休息。"我帮她调整枕头高度,"我去和手术团队开术前会,一小时后回来检查你的情况。"
她乖乖躺下,黑发在白色枕套上铺散开来,像一幅水墨画。我忍不住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我们都愣住了。
"预付款。"我干巴巴地解释,"剩下的等手术成功再收。"
沈明溪笑了,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唐医生这么没自信?"
"职业习惯。"我替她掖好被角,"先收定金。"
走出病房,我靠在走廊墙壁上,闭眼深呼吸。消毒水的气味灌入肺部,带走最后一丝动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明天的手术必须成功。
会议室里,手术团队已经到齐。季云华、麻醉科张主任、体外循环的李教授,还有三位资深护士。墙上挂着沈明溪的心脏超声和CT影像,白板上写满了手术要点。
"各位,"我站在影像前,"明天的手术有些特殊。患者32岁,先天性二尖瓣畸形,继发重度返流,EF值33%,肺动脉收缩压48mmHg。"
我详细讲解着手术方案,声音冷静而清晰:"采用右前外侧小切口,经房间隔入路。考虑到患者年轻,尽量保留自身瓣膜结构,采用人工腱索植入加瓣环成形术。"
"唐主任,"李教授提问,"如果术中发现无法修复,是否转为置换?"
"最后选择。"我斩钉截铁地说,"她太年轻,机械瓣需要终身抗凝,生物瓣又容易衰败。"
"麻醉风险呢?"张主任翻着检查报告,"这个肺动脉压..."
"术中一氧化氮吸入,必要时用前列环素。"我早有准备,"术前已经用了一周西地那非。"
讨论持续了两小时,每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结束时,季云华留下来,递给我一杯咖啡:"紧张吗?"
我接过咖啡,摇摇头:"常规手术而已。"
"少来。"他嗤笑,"给爱人主刀,换谁都手抖。"
"我不会。"我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明天站在手术台上的不是她的爱人,而是国内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
季云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希望如此。"
回到病房时,沈明溪已经睡着了。姜青梨守在床边,见我进来,立刻站起身:"唐医生,沈董睡前一小时很安静,没碰电脑。"
我点点头,检查监护仪上的数据:心率72,血压110/70,血氧98%——还算稳定。
"唐医生,"姜青梨犹豫了一下,"沈董让我转交给您一封信。"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米色信封,上面是沈明溪优雅的字迹:「致子潇」。
"她说..."姜青梨压低声音,"等您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我接过信封,触感比想象中厚实:"她什么时候写的?"
"昨晚。写到凌晨三点多。"姜青梨眼眶微红,"我劝她休息,她说必须写完。"
我胸口发紧,将信封小心地放进白大褂内袋:"谢谢。你先回去吧,今晚我守着她。"
姜青梨离开后,我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沈明溪的睡颜。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三十二岁的她比二十二岁时更美,那种美不是青春的张扬,而是岁月沉淀下的温润光泽,像一颗被时光打磨的珍珠。
监护仪的"滴滴"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稳定而微弱,像一只小心翼翼的小鸟。
"你会没事的。"我低声承诺,更像是对自己说,"我保证。"
夜深了,我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我从内袋取出那封信,深吸一口气才拆开。
厚厚一叠信纸滑出来,足有十几页。沈明溪的字迹密密麻麻,有些地方墨水晕开,像是被水渍浸染过。
「亲爱的子潇: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大概已经是手术当天了。原谅我的任性,有些话必须说给你听,却又害怕当面说时,会看到你心疼的眼神。
首先,不要自责。无论手术结果如何,都不是你的错。这两年我太拼命工作,心脏早就超负荷运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哈佛医务室里,你训斥我不该带病演讲。你说"健康是1,其他都是后面的0"。可惜我这个学生太笨,十年都没学会这门课。
其次,关于澜庭。文件里夹着我的股权转让书,51%的股份已经转到你名下。别急着拒绝,这不是感情用事。澜庭的核心价值是"温度",而这个理念,最初是受你启发。记得京都那家小旅馆吗?你说那里的老奶奶让你想起医者仁心。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澜庭。
第三,关于我们的十年。从二十二岁到三十二岁,我最美好的年华都与你有关。即使最后两年分离,我知道你从未真正离开——姜青梨说你每年都匿名给澜庭员工健康基金捐款;医院护士长告诉我,你经常深夜来查我的体检报告;还有那本古籍里的笔记...子潇,你的爱从来不是言语,而是行动。
最后,关于那个雨夜。我知道真相了。林浅离职前告诉我,她当年偷听到你和我父亲的对话。他说如果继续和我在一起,就撤回对你干细胞研究的投资。你选择分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不想耽误我的事业...
傻瓜,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本可以一起面对的。
写到这里,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明天的手术,85%的概率足够了。但万一不幸落在15%里,我要你知道:沈明溪这一生,爱过,被爱过,创造过价值,没有遗憾。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成为你的妻子。
所以,答应我好好活着。遇到合适的人就娶了吧,别像我一样固执。
永远爱你的,
明溪」
信纸在我手中颤抖,视线早已模糊。一滴泪水落在签名处,晕开了墨迹。我急忙将信拿远,生怕毁坏这最珍贵的字句。
原来她知道了。那个雨夜的真相,我本想带进坟墓的秘密。
两年前,沈明溪的父亲——澜庭集团创始人沈志远找到我。那时我的干细胞研究正处关键阶段,急需资金支持。沈志远提出条件:离开他女儿,投资立即到位;继续纠缠,不仅撤资,还会动用关系阻碍我的职业生涯。
我选择了分手,也拒绝了投资。那个雨夜,我看着沈明溪独自走进电梯的背影,心如刀割。后来,我通过朋友辗转获得研究经费,却永远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直到两个月前她在签约仪式上晕倒,姜青梨紧急联系我...
我将信小心折好,放回信封。办公室的窗户映出一个憔悴的女人——银灰短发,红肿的眼睛,白大褂皱巴巴地挂在瘦削的肩上。这还是那个被称为"心尖上的柳叶刀"的顶尖外科医生吗?
深吸一口气,我走向办公桌,打开最底层的抽屉。在一堆病历资料下面,藏着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两年没碰,盒子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吹去灰尘,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铂金戒指,镶嵌着一颗小巧的钻石,两侧各有一颗珍珠。这是五年前我在香港买的,原计划在她生日那天求婚。没想到生日前夕,我们因为一场误会大吵一架,求婚计划无限期搁置。
现在,这枚戒指终于要派上用场了。我将盒子放进白大褂口袋,决定等手术成功、她康复后就正式求婚。
手机震动,值班护士发来消息:「唐主任,沈董醒了,说胸口闷。」
我立刻赶往病房。沈明溪半靠在床上,脸色比睡前更加苍白。监护仪显示心率105,血氧96%。
"不舒服?"我快步走到床边,拿起听诊器。
她轻轻点头:"做了个噩梦。"
听诊器下,她的心跳快而乱,伴有明显杂音。我取出硝酸甘油喷雾,帮她舌下含服:"深呼吸,别紧张。"
药物起效后,她的心率逐渐平稳。我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梦见什么了?"
"手术失败了。"她轻声说,"你穿着手术服,满手是血,对我说对不起..."
"梦是反的。"我坚定地打断她,"明天的手术会很成功,你会活到一百岁,比我还能熬。"
她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那太久了,七十年足够。"
"不够。"我握紧她的手,"我要预定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
这句话让沈明溪愣住了,黑眼睛里泛起水光:"唐医生什么时候学会说情话了?"
"不是情话,是预约。"我从口袋里取出丝绒盒子,在她震惊的目光中打开,"沈明溪,等明天手术成功,你康复出院后,愿意嫁给我吗?"
戒指在病房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沈明溪的嘴唇微微发抖,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不算正式求婚。"我急忙解释,"等你好起来,我会准备鲜花、烛光晚餐,单膝跪地..."
"我愿意。"她打断我,声音轻却坚定,"现在,明天,永远。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我俯身吻住她的唇,截断她的话。这个吻轻柔如羽,却承载着十年的爱恋与等待。她的唇瓣冰凉而柔软,带着泪水的咸味。
"预付款。"分开后,我轻声说,"剩下的等手术成功再收。"
沈明溪笑着流泪,伸出小拇指:"拉钩。"
我勾住她纤细的手指,像二十二岁那年一样。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悄然爬上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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