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应来仙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你来得巧,这茶还是热的。”
陈敛声褪去了昔日的一身劲装,如今换上的是红色朝服,他性子烈,气质偏凶,这身朝服压不住他的戾气,看上去些许不搭。
应来仙仔细看了看,说:“衣裳不合身,大了些。”
陈敛声道:“上朝才穿,将就就好。公子的身体似乎并没有好转。”
应来仙将书本合上,说:“不打紧,你今日是被陛下留在宫中的?”
陈敛声知道他猜得到,于是也不隐瞒,“陛下因着边关一事已几夜未曾休息,今日散朝时他与我提起公子,我便想着来看看。”
应来仙笑了笑,说:“你藏不住事,是你主动提起我的吧?”
江云渺将他困在宫中的事人尽皆知,但不会拿到朝堂上去说。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是段然不会朝别人露出自己短板的。
“咳咳,是我的意思。”陈敛声尴尬一笑,“陛下应允。”
“他巴不得你劝解我几句呢。”应来仙调侃道:“毕竟现在这宫里能和我说得上话的也就一个你了。”
陈敛声将那杯茶握在手心,嘴角紧抿,问:“公子想离开吗?”
应来仙颇为意外。
“若是公子想走,我愿意一助。”
应来仙本身算是陈敛声半个师傅,但两人的交集其实少得可怜,陈敛声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不需要他刻意去教什么,哪怕之后两人分隔两地,联系也没断。
但交集实在少,只是陈敛声是个知恩图报的,才帮了他那么多年。
“我若是想走,他也拦不住我。”应来仙敲着桌面,他在皇宫的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今陈敛声来了,倒是提醒了他,“江云渺就算有着通天的本事,也不会在登基才一年就如此果断下令出军,云无虽说新帝登基,又因前朝余孽一事朝堂慌乱,但总不至于说一点把握没有。”
“我可不觉得自己真有什么本领能让他觉得云辰已经可以睥睨天下,江云渺究竟手握什么东西,让他如此自信能够拿下这天下?”
树影摇曳,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陈敛声神色漠然,显然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作为先帝唯一的儿子,朝堂之上自是不敢对他有什么风声,更何况他四万军队拿下叶景秋。但两国交战岂非儿戏,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陈敛声脸上神色逐渐变化,“公子深谋远虑,又怎么会想不透呢?”
应来仙继续拉扯,“连命都没了,何来的时间想这些,江云渺的野心足够大,不代表云辰的国运就足够强,一国的兴衰有时就在一瞬间。”
陈敛声道:“公子是云无前朝之人,怎么会不懂?”
他似乎有些疑惑,料定了应来仙早该知道的,“这些事明面上自是不能说,我本以为公子都清楚。”
应来仙更加好奇了,“看来这是一件我应该知道的事。”
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一个人,但很快否定了去,想着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公子仔细想想,一个强盛的国家,是如何经历的衰败,从外边攻打,一时是攻不进去的。”
内忧外患。
外患有了,内忧又在何处?
“前朝之人,望无极?”应来仙几乎不敢去想,这是一个在方才被他完完全全否定的答案。
可是陈敛声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在告诉他,他所言所想都是对的真的。
“荒唐。”应来仙气愤道:“江云渺是傻了疯了还是望无极憨了死了,这种合作原没有信用可讲。”
除非……
“所以公子如今在这里。”
其一,应来仙是前朝之人,对望无极一群人来说就是核心人物,望无极不会不顾他。
其二,钟希午之心天下皆知,他情愿用江山换取一个应来仙。
两个人所在意的,都是一个人。
而如今这个人就在江云渺手中,这完全就是一场被江云渺控死的合作。
“两个疯子。”应来仙现下是什么心情都没了,一想到如今望无极竟然为了复国和江云渺合作,他就替钟希午担忧。
那人不似江云渺冲动,却会将所有关于他的事放心上,打蛇打七寸,江云渺完完全全拿捏了钟希午。
“江云渺现在在何处?”
“老师找朕有何事?”恰好此时,江云渺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他挥手让身后宫人退下,陈敛声起身行礼,站在一侧。
应来仙瞧见他眼下的青色,到嘴边的质问咽了回去,说:“你看上去脸色不好。”
江云渺缓了神色,不动声色将应来仙压着的书抽了出来,“最近是有些忙,老师在看什么书?”
他都看了,还要问,应来仙便没搭理他。
江云渺的视线落在那书上,“老师喜欢看书,可否想听朕说书?”
上次应来仙拿他比说书人,如今他自己先说了,应来仙却不领情,“在下何德何能,陛下的本领还是用在其他事情身上。”
江云渺默不作声看了看陈敛声,皮笑肉不笑说:“看来老师是知道了什么大事,怪朕,没有早点同老师说清楚。”
“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就在传出老师是前朝余孽不久后。说起来,是望无极主动投诚的,朕不过是在当时选了有利于朕的作法,这是老师教朕的。”
江云渺是个合格的徒弟,不论教了他什么,总能物尽其用,应来仙不得不承认,他很欣赏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人性真实的一面。
与江云渺一样,他也曾为了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今亦然,立场不同,谁也说不清谁对谁错。
“与虎谋皮。”应来仙客观评价。
江云渺一脸认真,“老师不也如此,您当初踏入江湖,设下如此大的局,不就是与虎谋皮,想将整个天下握在手中吗?”
“如今云无钟希午,江湖中的谈从也,辛灵,加上云辰的我,这天下可不就是老师的,老师的目的达成了,终于逼得灭门仇人出手,却不允许朕为自己铺路吗?”
应来仙没有立场去评判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他苟且偷生到现在,比所有人都幸运,又比所有人都不辛。
幸运的是他能回到过去,有改变过去的机会。
不幸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结果还是一样。
“你说的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应来仙道:“我教过的人里,你是最出色的。”
江云渺神色一动,仿佛是想到了过往。
应来仙抬眸,那双含情的桃花眼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只是笑中多了几分牵强,“但是他钟希午竟然是我的师弟,我首先选的人会是他。”
江云渺毫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案,他从来不去争情谊,情谊对他来说起不到什么作用,同样是心存野心的人,应来仙顾虑的比他多,就注定他走不远。
他从前只觉得应来仙有勇有谋,世间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可这人看上去冷血冷清,却意外的比谁都注重情谊。
江云渺赌的就是两人中仅剩的那点情谊。
“其次呢?”江云渺道:“朕不奢求老师与朕同仇敌忾,但至少能成为老师的第二个选择,钟希午与老师是自幼的情谊,朕哪里比得上。”
陈敛声默不作声朝应来仙看去,两人对视上,暗自交换了目光,应来仙若无其事应付道:“其次是我自己,你也说了,我如今大仇未报。”
“老师啊老师。”江云渺遗憾摇摇头,“以老师的能力,报仇不过是时间问题,只看您能否舍弃些什么。”
“朕虽然从未在江湖走动,但自古朝堂江湖分隔不开,乱起时都躲不过,老师分明有着这世间所有人都比不上的东西,分明已经窥见了事情的一角,又怎么会让情谊二字所连累了去?”
“老师曾教我,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做事要做绝,谁知道留的那一手会不会成为最后失败的导火线,可老师的作法却在告诉朕,这不是真的。”
应来仙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伤感,“你怎么会觉得,我就信任他们,就真的留了后手?”
“有情有义不代表就能真心托付,信任二字不是光凭情谊就能决定的,时至今日,我依旧没有信得过的人,每走一步,不过是在赌人心。”
江云渺眸光闪了闪,陈敛声低着头,想到了曾经应来仙对他说的话。
——后背只能交给自己信任的人,可你所信任的人未必信得过你,那这信任便是存疑的,如此一来,宁愿背靠空山,也不要铤而走险。
“江云渺,你将我说的话看得太重,难不成如果我当初说的是叫你学着信任我,你便会改变这些想法,便会没了野心?”
江云渺哑口无言,很久终于扬声笑了,一如当初可以策马东仓恣意潇洒的少年。
“知我者,老师也。”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同他说这些话。
应来仙:“竟然如此,陛下也不必绕弯子了,你今日前来,不是与我说笑的吧?”
江云渺轻笑,“那是自然,朕是来和老师说故事的。”
他一边观察应来仙的神色,一遍接着说:“父皇再次见到了那个人,也是那次见面,他得知了对方口中的故人,是朕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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