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沙尘暴里侥幸跑掉的叶崎,竟然出现在了方魔城,
冤家路窄。
重芸想到自己早上身后那跟踪的脚步声,不免有些胆寒,那人莫不是叶崎?
她从宁让身后钻出来,“叶首领,没想到咱们还能在这里遇到。”
“那可不是,我等你们很久了。小侯爷,让我先会会你。”叶崎举刀指着二人,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巨蛇,眼里装满阴森与歹毒。
他好不容易建立的老巢被这两人搅得翻天覆地,他想起被宁让的父亲宁默囚禁折磨的日子,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种种不易,滔天的怒气几乎要冲壳而出。
他恨不能立马手刃了眼前这两人。
但他此行注定不能随心所欲,他现在的衣食住行全部仰仗身后那人,他干的这些事,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而这灾祸的源头,分明就是眼前这两人。
他大喝一声 ,举起刀朝着宁让飞身过去。
“叶首领,你单枪匹马,我怕胜之不武,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一起上。”宁让眉头一挑,抽出腰间舔血的短刀,刚才那两人才做了他刀下的亡魂,他不介意再收几条性命。
短刀刀柄上坠着一条精钢锁链,宁让挥手一飞,那锁链如游蛇一般钻出,断刀势如破竹,速速朝着叶崎砍去。
让你狂!叶崎手上劲道生猛,他使的这一柄大刀本就厚重,若非力气极大之人,不能将它举起。
在沙漠时,若不是中了那女人的诡计,自己全身无力,这一身的功夫一定让她吃尽苦头。
他挥刀之际,两脚腾空而起,朝两人袭来。
这时,宁让的精钢锁链柔韧地缠在他的大刀之上,叶崎挥动刀柄,竟一时没有将那锁链割断。
他试图将大刀从那铁一般的辖制中退出,却发现,越往后退,那锁链越是缠绕得紧。
重芸看准时机,伸出右手。
伴着一阵急促的声响,三支破风而来的飞箭朝叶崎右手飞去。
这女人,竟然又暗算他!
他知道这女人会使毒,自然提防,于是迅速脱手,虎口立刻离开了刀把。
宁让知道机不可失,飞掠到离叶崎更远的位置。
他朝天一掷,精钢锁链松开那柄大刀,刀稳稳落入宁让掌中。
他此时手掌的温度与这冰冷的大刀不相上下,甚至还要冷几分。
“这刀给你用,着实浪费了。”
叶崎失了刀,心中有些慌张,他随意夺过身边一个汉子的武器,“愣着干嘛?快上!”
失去武器的汉子有些迷茫:尼玛,你拿了我的刀,我空手接白刃吗?
宁让拿起大刀,攻势狠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那一帮“咿呀”乱吼的人攻去。
叶崎此时却意不在宁让,这个骗了他,将他留在地牢,自己逃跑的女人,宁让竟然不辞辛劳带在身边,那就说明,这女人,还大有用处。
他趁着宁让分身乏术之际,挥着刀向重芸奔去。
重芸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她这副身体的行动力比起芸娘子,本就弱了许多,哪里能跟这身强体壮人高马大的沙盗正面对抗。
于是她想都没想,主动后撤,同时将袖中飞箭再飞出几支。
不过这回叶崎有了防备,他看准她的箭势,翻身躲开。
重芸脚底装了风火轮一般,火速朝着旁边一棵直径半米粗的大树奔去。
她见鬼一般,屏气往树上爬,刚爬了几步,便见眼前飞来一个大黑影。
宁让敞开黑色的大氅将她裹挟在腋下,他脚尖一点,借着树干的支点,腾空而起。
重芸跑动了半天,热得满头大汗,此时贴近他的身体,仿佛三伏天进了冰窖、仲夏夜浮在池子里,一阵凉意扑面而来。
这凉意里,还混着一丝浓重的血气,就连他衣服上熏的笑兰香,也遮不住这铁锈一般的气味。
此刻她被那大氅蒙着头,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只听见刀剑相抵、金属铿锵的声音。
她大气不敢出,干脆伸出两只手环抱着宁让强健有力的窄腰,将自己死命贴在他身上,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就被甩到几米开外。
重芸像系着线的风筝,甩来甩去左右摇摆。她圈得越紧,保命的筹码仿佛就多了些重量。
她偶尔透过那大氅的缝隙,看到一把利刃飞过来又被挡开,一把大刀渐近,却又被宁让后退几步隔远了。
她将半边脸颊贴在他胸前,那些刀光剑影渐渐远去,只听见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富有节奏和韵律。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强,竟然让人在这兵荒马乱中得到一丝这样的安宁。
也不知他们缠斗了多久。
宁让一边用刀一边淬毒。
叶崎从精力旺盛地叫嚣,到骂骂咧咧甩出一句轻飘飘的威胁:“小侯爷,你这手段够阴毒!咱们等着瞧。”
他率领残部抱头鼠窜,最后七拐八拐,在一面高墙上不熟练地摸索了一番,一道石门提起,显现处一段密道。宁让追上去,那道石门迅速放下,一道飞刀飞过去,扎在了坚硬无比的墙上,刀无损,滚落在地。
叶崎一个小小沙盗,怎会熟知登仙宫密道?
他提刀朝前殿奔去,却是一愣。
他有些无力地说:“你能不能别抱这么紧?”
重芸脚终于稳稳落地,她将头探出大氅,像一只刚钻出窝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的松鼠,“哎呀,都结束了吗?”
待她看清眼前的场景,顿时一愣,脑子中闪过无数个“我靠!”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登仙宫的大门不远处,抬头是上任城主的白玉雕像,低头便是一堆血淋淋的尸体。
那些尸体,与她在使臣馆附近的巷子里见过的,如出一辙。
被生生挖了眼和心脏,那空洞的脸面和空洞的胸腔里,渗着火热的鲜血,在着寒冬腊月的低温下,蒸腾着热气。
她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干呕。
宁让闪开,避免衣服无故遭殃。
“他们这是……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叶崎呢?”刚才她只知道宁让与叶崎带的那伙人一番殊死搏斗,却没看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让:“打不过我,跑了。”
倒是言简意赅。
“那人不是我们上山时遇到的两个绿衣女子吗?”重芸惊骇,那两人虽然没了双眼,但是那身衣服和发型,她是记得的。
她甚至还想着跟宁让的赌约,想着要在那女子口中,打听下她到底是药师还是药人。
但没想到,不过眨眼的瞬间,那女子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简直令人心惊胆战。
重芸尽量止住哆嗦,“侯爷,这些人的死法和须台城中的如出一辙,搞不好是同一伙人干的。”这里反正没有了其余活人,她干脆不叫改了口。
宁让点点头,示意她看那些人胸前草草贴上的黄纸条,“一样的符咒。”
重芸记得,他还在家专门画过符咒,她哪里记得这些符咒的具体模样,但听他说起,她再去看那张黄纸上的红色印记,发现确实有那么些相像之处。
须台连环杀人案,死者身上都会出现的符咒,现在竟然出现在这尸山血海之中。
饶是见过不少死人,重芸此刻也觉得气血上涌、头晕目眩。
这里不讲王法吗?
她捂住口鼻,“侯爷,我们的行踪被叶崎发现了,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宁让提着刀:“客栈不能再回去。”
药师大会就在明日,重芸有些忧心自己的生存问题。
正思考间,她被宁让一把抓起胳膊,迅速飞掠到玉石雕塑上面的横梁上。
这大殿本就修建得巍峨高耸,就连横梁都是几人合抱的粗木。
重芸抖了几下,站定身子,看见宁让竖起一根带血痕的食指,落在苍白的唇边。
她会过意,抿住嘴唇朝下望去,只见十几个半遮住脸面的白衣女子,腰间佩长剑,从大殿门外鱼贯而入。
为首的白衣女子四顾一番,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赶紧将此处的情况汇报给城主。”
另一名白衣女子恭敬道:“是。”
她们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此处倒下的人里再无一个活人,又冲到后院查看。
待她们尽数赶往后院,宁让掀起大氅,将重芸再次揽入腋下,振翅一般从梁上跃下。
两人匆匆从这数百级台阶上下来,重芸这才发现,由于走得急,宁让几乎拽着她的手腕,连拖带拉。
等他们停止了急走,重芸伸出自己被掐出一个白色印记的手腕,有些吃痛地吹了吹,“侯爷,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她这才发现,自己袖子上也沾了不少鲜红的血迹,似乎是从宁让手上滴下的。
她本以为那些血迹是叶崎一伙人的,没有在意,跑了半天,他手上那些血还未干涸,她才觉出一丝异样。
宁让倚在半截破败的墙边喘气,他的脸本就没有血色,此刻因为长时间的打斗,显得眉眼更加清冷。
重芸不假思索地捉起他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一惊。
血糊在手上,红白交加。
要是他精神好的时候,他一定会立马呵斥:放肆,你做什么!
但现在他体力消耗实在太大,这副身体本就不如康健之时,对付叶崎一伙人已经耗费了他七八成的力气,再加上带上这女人,他着实没有什么精力再去管她这些越矩的行为。
更何况,她向来不是遵规守矩的女子。
“怎么会怎么多鲜血,你是不是受伤了?”重芸此时的安危都系在他身上,他如果此刻噶了,自己可对付不了叶崎。
她伸手去解他大氅的系带,“我帮你看看。”
宁让此时冷得厉害,解开大氅更是全身哆嗦,他按住她解开系带的手,“太冷,换个地方。”
重芸看着他手上的血污,点点头。
可是这时候去温泉旅店,太引人注目,她不想被叶崎那些人活捉。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疯女人的小院子,那女人看起来神志不清,倒不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重芸:“去疯女人那里。”
宁让:“去狗洞那里。”
他们不约而同说道,说完竟发现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重芸将他扶起来,“你冷到这般地步,可需要我……?”
可需要我挨你近些?但这话重芸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可需要她……什么?
她靠近自己一些的时候,这身体的严寒就少了许多。当然,这话他也万不会说出口。
重芸打了一番腹稿,笑道:“侯爷,我正好热得厉害,您大人有大量,允我降降温可好?”
对上她明媚的笑意,他竟有些挪不开眼。
他不言语,就当他默认了。
重芸三下五除二钻进他腋下,像刚才躲避刀剑时一样,两只手环抱在他腰上。
做惯生意的重芸向来喜欢把台阶找好,给客户顺着走。
她用两只手指掀开大氅的缝隙,露出两只含着春水的眼睛,“这样走,我就好过多啦,谢谢侯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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