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客厅的灯,灯管闪烁了两下才完全亮起,仿佛连这无生命的物件也在犹豫要不要照亮这个过分整洁的空间。
客厅里每件物品都在它该在的位置。
茶几上的遥控器与果盘保持精确的十五厘米距离,沙发靠垫按照由深到浅的灰色渐变排列,连阳台那株绿萝的藤蔓都被精心引导着沿设定好的轨迹生长——只有对失控极度恐惧的人,才会如此执着于控制身边每一寸空间。
白炽的光给房子里的物品都增添出一丝光圈,白色的光印在电视机上,投射出余杪的脸。
他不再执着于喝水。
喉咙里的干渴不是水能缓解的,那种灼烧感来自更深的地方。
他转身时撞到了餐桌椅,钝痛从小腿骨蔓延上来,他却感到一丝诡异的安慰——至少这疼痛是真实的。
“啪”灯熄灭了,他走进卧室。黑暗立刻填满所有空隙。余杪站在明暗交界处,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
工作室的灯亮到凌晨,五个人围在一起,房子很大,但围在一起,好似正在重塑灵魂的某种仪式。
在音乐上,他们格外的同频,讨论声中混杂着效果器短路的声音。
“操。停电了”
顾未洲的声音漫不经心“刚刚的声音像失真,适合新歌”
他说话的语气总让人觉得无所谓,但他们几个明白,面对音乐他从未有过携带,他曾在开玩笑时说道“音乐就是我的药”。
谁知道呢,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坏了呢。最后竟真的用毒品取代了音符。
他倒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闭眼苦笑。脑海里,自己在舞台上弹奏,琴弦突然变成注射器,台下观众全部变成警察。
心跳起伏不定,余杪数着自己的心跳。
“当初不是你坚持要留他,现在会这样吗!"
李衡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尽管现实中鼓手从未说过这句话。
但余杪见过他收拾器材时突然握拳叹气的样子,见过他盯着顾未洲空荡荡的站位时抽搐的嘴角。
有些责备不需要语言,它们像甲醛一样无声地弥漫在空气里,缓慢侵蚀着呼吸者的内脏。
余杪不是妄想症。他只是害怕,他习惯为所有结局做出预设,乐队解散?成员单飞?设备扣留?等等。
以保证在事情发生时以最快的心态和最体面的方式接受。
奇怪,怎么全是坏结局。
余杪突然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想象着此刻顾未洲在拘留所的样子,那头总是染成夸张颜色的长发应该被剪短了,纹着音符图案的手腕上会戴着手铐。
这个联想让他胃部抽搐,却停不下更残酷的想象——接下来是审判、入狱、社会性死亡,而他们这些"共犯"要背负着污名继续生活。
“期待少了,失望就少了。”余杪对着黑暗自言。
这句话已经成了这几年来他对自己的护身符。
父母离婚,父亲再婚,首张专辑差评,再到现在,乐队的未来摇摇欲坠。每次他都提前预演最坏结局,像反复撕开结痂的伤口,只为证明自己还能承受疼痛。
他不再渴望亲情,不好奇爱情。
余杪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起初他以为是鼻血,直到尝到咸味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没有啜泣,没有颤抖,眼泪就这样安静地持续涌出,像一眼突然决堤的暗泉。
他自嘲地笑了笑,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无情的像是感受着陌生人的泪水,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要为这场失控付出代价。
在余杪发现顾未洲有不正常行为的那一刹那。罪名已经成立。
余杪慢慢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眼泪已经停了,留下紧绷的皮肤和隐隐作痛的眼球。
他摸到床头柜上的安眠药,却只是把药片倒在掌心看着。白色的小圆片在月光下像微型的舞台,上面上演着无数可能性的悲剧——药物过量、乐队解散、友谊终结、梦想破碎。
最终他把药片装回瓶子,拧紧盖子时发出的咔嗒声,像极了手铐合上的声音。
他认罪。
一觉睡到天亮。
余杪直觉肚子饿得紧,准备起身去觅食“嘶—”脖子扭到了。
昨晚太累他就就着床沿睡了一晚。姿势像一只防备的刺猬。
脖子传来酸胀感,操..."喉间滚出半声咒骂,右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按上后颈。
指腹触到的皮肤发烫,肌肉纤维拧成死结,随着按压传来细密的刺痛。他盯着天花板的霉斑看了三秒,那形状酷似简翊松锁骨上方的小痣。
朝厨房走,他光脚踩在地板上,冰的。他不爱穿拖鞋,所以家里地面必须保证没有碎渣。
“啊。”他闷着声叫了出来。脚下踩到一片碎玻璃,真是祸不单行,因为太久没回来地上多了一个碎花瓶。
玻璃被分裂成无数块不相同的形状,碎裂的玻璃像染上缎光,不再透明。
"活该。"他对着空气冷笑,声音沙哑得像用砂纸磨过。
余杪没有太过在意。“自作自受。”只是后悔昨晚关灯。
绕开走到冰箱前。他皱紧了眉。
冰箱里赫然什么也没有,几瓶汽水已经是余杪冰箱的全部家当。
“我服了。”余杪抓起最近的一罐,金属罐身在他掌心发出不堪挤压的呻吟。
他自暴自弃地走到沙发边,坐在柔软的单座上,他才抬起脚,去捡脚下的碎渣,不通,却足以让人不适。
打开手机点外卖。两个人的消息同时弹了出来
【特别关注whisper】
「睡了吗?」
「暴雨冲走了我的教案」
「但找到了有趣的东西【熊猫抱抱.jpg】
[图片]:被雨水泡发的唱片封套,隐约可见"乱生"字样 。
余杪用毛巾擦手,水珠落在屏幕上。这个素未谋面的网友总能在最恰好的时间,发来最戳心窝子的消息。
余杪没回,他拇指悬在屏幕上方两毫米处,指甲边缘有道新鲜的拨片划痕。
"神经病..."余杪用虎牙磨了磨下唇,"有什么可有趣的。”可眼神却不受控地瞟向最后那个笑脸表情——whisper真的很爱用这种可爱的表情包。
【经纬线】
看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余杪有些疑惑『这谁?』
往上翻聊天记录。他倒吸一口凉气,是简翊松。昨夜记忆如同被踩响的效果器,在脑内炸开一连串失真音浪——
「余老师,睡了吗?」
隔了五分钟,「看来我的愿望实现的很快。」
又隔了五分钟。「以前恩恩说你的名字很可爱,确实。」
最后一条,今早九点
是一张歪歪扭扭的画,q版的余杪被画在图纸中间,红头发顶着[全世界最好的余杪!]几个闪光字。
余杪看见画,虚起了眼睛『除了这个红头发,有哪个地方看的出来这是我?。』
舌头顶了顶虎牙,耳垂泛着异常的红,皱眉“什么鬼愿望?”
犹豫要不要回,“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可爱个屁”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语气变轻。
他最终还是没有回,点了一份海南鸡饭。
吃完后他把房间打扫了一番,临近下午两点才出门。
驱车前往工作室,今天还有工作,空缺的鼓手位总有人得补上。如果不是顾未洲,乱生前途无限,所以没有人会放弃这次向上爬的机会。
余杪推开工作室隔音门时,李衡正用鼓棒敲击谱架打拍子,电子节拍器滴答声与空调杂音混在一起。
"第三小节fill-in还是太满。"初晴头也不抬地调试合成器,指尖在Akai MPK上划过,"新鼓手得能控住这种变速段落。"
Eva从冰箱扔给余杪一罐冰汽水:"最后三个候选人的资料在iPad里——第一个是前卫金属出身,但玩过爵士;第二个技术全面但缺乏个性;第三个..."
"——技术烂得像被门夹过手。"李衡把鼓棒转出残影,"但台风比你好,余杪。"
余杪嗤笑着翻开资料,咖啡罐冷凝水沾湿了纸张。他忽然停顿——第三份简历的参考曲目列着《Veiled (acoustic ver.)》。
"这人听过我们地下时期的demo?"余杪用指甲刮了刮那个曲名。
初晴凑过来看:"应该是网上泄露的排练录音。上周Reddit有个帖子专门分析你..."
"周四下午三点面试。"余杪打断她,把简历拍在桌上,"让他打《锈钉》的3/4转4/4过渡段。"
李衡吹了声口哨:"那段的ghost note能筛掉九成鼓手。"
"正好。"余杪拉开自己的吉他柜,突然皱眉,"我放这儿的备用拨片少了一盒。"
Eva和初晴交换眼神:"顾未洲最后那晚...好像动过你柜子。"
调音台上的咖啡渍已经凝固成谱号形状。余杪用拨片撬开效果器电源,李衡立刻把鼓棒交叉架在节拍器上——这是他们叫停讨论的暗号。
“三号叫周予安,在Lavender酒吧驻唱。在牛车水街,说是临时组的一个乐队,反响还不错,今天去听听?”李衡巧妙的转换话题。
“行,他们几点演出”
“九点半开始”
Lavender的霓虹灯管接触不良,在余杪的Stratocaster上投下病态紫光。他刚调好弦,就看见简翊松坐在监控死角的位置,正用钢笔在餐巾纸上记谱。
吧台LED灯把余杪的影子钉在墙上,他们几个正注视着舞台下方调试的临时乐队,酒保突然推来一杯龙舌兰落日。
"那位先生点的。"酒保指向角落卡座——简翊松的米色衬衫在暗处像块温润的玉,袖口卷起露出小臂内侧的钢笔痕。
初晴顺着酒保的手,眼神来回在余杪和“帅哥”脸上扫视“有情况?”
余杪看着他们三个探究的眼神,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没,我去去就来”
初晴看他忘那走,急忙招手“诶!你吉他!”
他才发现吉他被他背在背上还没有放下。“没事”
余杪坐在简翊松对面。乐曲声适时的开始。
"幼儿园老师下班都来这种地方备课?"余杪把酒杯推回去,玻璃杯底在金属台面刮出刺响。
"D'Addario EXL120,"简翊松突然开口,"你备用琴箱里那套弦的规格。"
余杪的拨片在弦上刮出尖锐泛音:"幼儿园还教这个?"
"只教值得记住的事。"简翊松推过一张被酒渍晕染的纸条,上面是余杪才来酒吧无聊随手写的和弦,但被酒保上酒时打湿。
“你监听通道的底噪,"他声音压得极低,"比上次小了12分贝。"
余杪的拇指无意识摩挲过琴颈——这人连他上周调整过音箱增益都记得?
"幼儿园老师还学声学工程?"他故意让拨片刮出刺耳噪音。
简翊松的钢笔尖停在杯垫边缘:"只研究值得分析的频率。"
余杪心里无语。『到底值得啥啊。神经』
Eva在对面吹了声口哨:"余杪!你效果器——"
余杪回头时,简翊松已经把他的延迟踏板连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里是五年前地下演出的盗摄视频,正停在他扯开衣领散热的那帧,锁骨上的汗珠被舞台灯照得像融化的金箔。
"幼儿早操需要128bpm的参考。"简翊松拖动进度条,指甲擦过触控板的声响像极了效果器开关的咔嗒声,"这个心率区间..."
余杪劈手夺过电脑,却被对方借势扣住手腕。简翊松的虎口紧贴着他弹琴磨出的茧,脉搏跳动频率竟和视频里的鼓点完全同步。
"周三下午,"简翊松突然用变调夹夹住他衬衫第三颗纽扣,"别忘了亲子活动,你答应了的"
他嘴唇几乎碰到余杪耳钉,"还有哦,已读不回的习惯可不好。"
李衡喝完的酒杯凌空飞来:"你他妈——"
简翊松侧头避开,钢笔却"意外"划开余杪的袖口。布料裂痕下露出旧伤疤——正是三年前音乐节上,余杪为救场徒手接住飞旋镲片留下的痕迹。
"真巧。"简翊松的指腹抹过那道疤,"我教案里正好缺个…英雄主义案例。"
余杪被他弄的有些冒火,踹翻凳子走人时,没发现自己的吉他背带钩走了对方的钢笔。
脑海里一味的怒骂“谁他妈答应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太过了。这早就超出了他的交友界限。
余杪快步走回了卡座。
“那家伙绝对有问题。"李衡掰断第三根牙签,"他连你2018年用的弦距都清楚。"
余杪皱眉,低头才发现衬衫被钢笔划开一道口子,布料下隐约露出手腕的旧伤。
他下意识用拇指蹭了蹭那道疤,语气不耐烦:“就一幼儿园老师,之前帮过忙。也是之前酒吧捡我回去那个”
Eva的柠檬片“噗”地掉进酒杯,睁大眼睛:“幼儿园老师?捡你回家??那他为什么——”
他夸张地模仿简翊松刚才的动作,“——用钢笔碰你手腕?还放你演出视频?”
初晴放下调音器,难得露出好奇的表情:“他电脑里为什么有你的盗摄?你们之前合作过?”
余杪烦躁地抓了抓后颈,耳钉在灯光下晃出一道银光:“我他妈怎么知道?估计是网上随便找的。”
李衡冷笑一声,鼓棒“咔”地折断桌上的牙签:“随便找的?那他怎么知道你上周调过音箱增益,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Eva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他刚才是不是说了‘监听通道底噪小了12分贝’?”他挑眉挑眉,“——连我都不知道你动过EQ。”
初晴若有所思地转着合成器旋钮:“所以……他不仅认识你,还研究过你的音色变化?”
余杪猛地站起来,吉他背带“啪”地撞翻酒杯:“你们烦不烦?”
李衡一把拽住他手腕,力道大得让余杪“嘶”了一声:“那男的看你的眼神——”他咬牙,“——跟顾未洲嗑嗨了盯你拨片时一模一样。”
Eva吹了声口哨:“哇哦,所以是‘狂热粉丝’型?”
Eva突然凑近余杪耳侧:"他碰你伤疤的时候,你心率至少140。"
初晴突然轻声补了一句:“或者……是‘盯了很久’型。”
余杪甩开李衡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Eva在他背后喊:“喂!不听演出了?你变调夹落他那儿了!”
余杪脚步一顿,手摸向琴颈——果然空了。
而在吧台阴影处,简翊松的指尖正轻轻摩挲着那块黑色Dunlop变调夹,唇角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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