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杪站在幼儿园音乐教室门口,掌心在牛仔裤上蹭了蹭。他本该直接离开——却在停车场绕了三圈后又鬼使神差地回来。
透过门缝,他看见简翊松正俯身教恩恩按钢琴键。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线条随着《小星星》的节奏起伏。余杪的舌尖无意识抵住虎牙——那里还残留着昨晚梦里咬那颗痣的触感。
“余老师打算偷看到几点?”
钢笔冰凉的触感突然贴上后颈,余杪转身时撞落墙上的消防栓,红色金属外壳在走廊砸出惊心动魄的巨响。简翊松不知何时出现在拐角,金丝眼镜链在夕阳下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周四。
午后阳光透过排练室的玻璃窗,将鼓面的灰尘照得闪闪发亮。新鼓手周予安坐在架子鼓前,有些紧张地调整着鼓凳高度。
“别紧张,”Eva咧嘴一笑,金棕色的卷发在阳光下像融化的焦糖,“就当是来玩的。”
他顺手抛给周予安一瓶冰可乐,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鼓面上。铝罐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凝结的水珠砸在军鼓上,像一记弱拍。
余杪抱着吉他靠在墙边,红色挑染的发尾被风扇吹得轻轻晃动。“《锈钉》3/4转4/4段。”他眯起眼睛,喉结上的银环随着说话频率轻轻震颤,“准备好了就开始。”
鼓声响起时,李衡不动声色地往Eva那边挪了半步——这家伙总喜欢在别人演奏时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好几次差点被飞来的鼓棒打到。
"哇哦!"Eva吹了个口哨,"这个fill有点意思!"他兴奋地用手肘捅了捅李衡,"对吧?" 话音戛然而止。
贝斯手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色的阴影,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颈上那道刻痕——2019.3.17,音乐节暴雨断电那天的纪念。
李衡"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鼓手的手腕上——那个转镲的动作,和顾未洲太像了。
他们几人没有当面对周予安做出判决,直到周予安临走,初晴才告诉他:“后天同时间再来一趟可以吗,你很不错。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暴雨来的措不及防,雨水砸在排练室铁皮屋顶上,像一万个失真的镲片同时炸响。让余杪想起顾未洲最后那次演出——一万个失真的镲片同时炸裂,混着救护车的蜂鸣。
余杪蜷在沙发角落擦拭琴弦,红色挑染的发尾垂在眼前,像道血色的帘。
“第27遍。”初晴突然出声。她纤细的手指停在电子琴键上方,“你擦的是同一根弦。”
余杪的指节僵住。初晴总是这样——她能从效果器的参数里听出他的情绪,能从烟灰缸的堆积量算出他的失眠时长。
“新鼓手有问题。”初晴递来一杯蜂蜜水,杯底沉着两片安神的柠檬草,“他昨天偷偷翻顾未洲的乐谱。”
闪电划过窗外,照亮余杪左手腕的疤痕,也照亮茶几上那枚边缘磨损的拨片——刻着他们乐队logo的金属片,如今钝得割不破一张纸。
凌晨两点的7-11,Eva把冰可乐贴到李衡脸上:“说真的,你当时怎么一直盯着周予安?”
自动门开合的机械声里,李衡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他转鼓棒的方式...”
“和顾未洲一样?”Eva突然凑近,鼻尖差点撞上李衡的侧脸,“但你有没有发现——”他模仿着夸张的转棒动作,“周予安是顺时针,顾未洲是逆时针。”
冰柜的冷光照亮李衡微微睁大的眼睛。
“没想到吧?”Eva得意地晃着食指,“我可是观察了三天录像带!”他犬齿咬着可乐拉环,“所以别总一个人瞎操心。”
新加坡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重新洒进排练室时,Eva正趴在贝斯箱上打哈欠。他的金棕色卷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只刚睡醒的狮子狗。
”李衡——”他拖长音调喊,“这段solo帮我听听嘛。”
贝斯手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继续拨弄琴弦:“你唱错三个音。”
“哇靠,这你都听得出来?”Eva蹦起来时撞翻鼓凳,被李衡一把拽住卫衣帽子。两人距离突然拉近,Eva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松木气息。
余杪本就被幼儿园的事搞的心神一乱,看到他俩。眼睛一闭:“你俩要**滚出去调。”
Eva和李衡对视一眼,做出一副‘那能怎么办,受着呗~’的表情。
手机忽然不停震动,余杪从一旁捞起。
余杪盯着手机屏幕上「母亲:未接来电(3)」的提示,喉结上的银环随着吞咽动作轻轻颤动。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倒映着他左耳的三枚耳钉——那是十八岁离家时,用母亲忘在玄关的零钱打的。
他按下回拨键。
“我在《海峡时报》上看到了。”母亲的声音像她办公室的大理石桌面一样冷硬,背景音里有打印机运作的机械声,“你们乐队的新闻。”
余杪用肩膀夹住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拨开废稿纸,捏着茶几上的吉他拨片。那枚拨片边缘已经磨损,是顾未洲送他的一件礼物。“嗯。”
“别搞乐队了。”打印机的声音戛然而止,母亲的呼吸声突然清晰起来,“我给你安排了一个秘教育机构的美术教学,你大学专业是立绘吧,下个月——”
“不行。” 余杪打断她,指腹摩挲着拨片上刻着的乐队logo。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他几乎能想象母亲捏着钢笔的样子——和她离婚协议书签字那天一样,指节发白。
“余杪。”母亲终于开口,声音里有一丝他多年未听的疲惫,“你还在用那款薄荷沐浴露吗?”
余杪愣住了。母亲突然的问句让拨片当啷掉在茶几上,惊飞了积尘的往事。
那是他十五岁前用的牌子,离婚后父亲总买错,后来他就再也不用任何带香味的洗护用品。
早晨地清洁声盖过电话那头打印机重新启动的声响。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新加坡雨季潮湿...你小时候的腱鞘炎...”
通话突兀地切断。余杪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发现茶几上积了一层薄灰——和母亲离婚那年,父亲醉醺醺摔碎花瓶后,再也没人打扫的客厅一样。
都无所谓了,病早就好了,客厅也没人住了。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余杪给姐姐发去消息「妈妈跟我打电话说她知道了。」
「我语气不太好,你帮我解释一下。」
直到消息成功发出去,余杪才走进了自己的休息室,他一整天都保持着待机状态。
闷在床里,他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奇怪的梦,好几个光怪陆离的场景没有节奏的交织在一起。
他站在舞台上,琴弦变成钢笔,台下唯一的观众是戴着眼镜的简翊松。
他在暴雨中奔跑,简翊松撑着伞追来,伞沿的水珠落在他唇上,味道像龙舌兰落日。
他梦见自己咬简翊松颈侧的那颗痣,对方喉结滚动,喊他“余老师”。
这是怎么了。
醒来后,他盯着天花板发呆,直到手机震动——简翊松发来消息:「经纬度:今天幼儿园教《小星星》,你弹的版本更好听。」
余杪把头埋进枕头里,无声尖叫。
下午五点,初晴看见余杪从房间里快步出来,手机放在耳旁,似乎是打电话,他拎过灰色沙发上的外套,藏青色格子衫堆积着褶皱,扣子微开一颗,应该是刚睡醒。
“去哪啊?”初晴站在咖啡机前,机器缓缓流出丝滑的咖啡,滴滴作响的声音像是在为余杪做倒计时,咖啡直直垂下升起白气,像是漩涡回绕时最后的提醒。
余杪挂了电话“警察局,顾未洲的事有新线索。告诉他们我今天不在这睡了我回家。”就匆匆出门。
余杪的板鞋踩在警局防滑垫上发出黏腻声响,像踏在某种生物的舌苔上。邓警官推来的平板电脑泛着冷光,法医报告页面卡在99%加载状态,光标闪烁如垂死昆虫的触须。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邓警官的钢笔在尸检报告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像吉他弦即将崩断前的呻吟。
“看看这个。”邓警官突然翻开相册。
特写镜头下的顾未洲手腕内侧,密密麻麻的针孔排列成五线谱状。最触目惊心的是虎口处——有人用锐器刻了个歪扭的"Y",伤口边缘泛着药剂特有的荧光紫。
余杪的左手腕旧伤突然灼痛起来。三年前那个雨夜,顾未洲摔碎药瓶时飞溅的玻璃,在他身上留下与照片里完全一致的弧形伤口。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邓警官举起证物袋,里面的拨片沾着干涸血迹,“他死前死死攥着这个——这是你给他的吧?”
余杪神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抿紧嘴唇,好想要用自己的虎牙把嘴唇顶破似的。
邓警官的双手交叉起来,撑住下巴,“你俩…有故事吧。”
眼神探究,勾唇顿了顿。
“没事,这是你们私事。我们不会过问。”
“检测报告显示...”邓警官推来的平板电脑泛着尸检室特有的冷光,光标在"BT-209化合物"字样上跳动如垂死昆虫的触须。字样上晕开,“顾未洲血液中的药物半衰期异常。”
“我们盘查完他的社交好友,发现了这个。”
邓警官从铝制物证箱取出一叠文件时,橡胶手套与纸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抽出最上方那份带有司法鉴定钢印的协议,用指关节敲了敲右下角的签名栏。“一份协议”
余杪盯着协议上松林制药的四个大字。这是一个国内企业。
“《松林制药临床志愿者知情同意书》第17修订版”他翻开紫外线灯,纸面立刻浮现出网格状防伪纹,“注意签署时间。”
2019年3月14日的日期显示为热敏墨水打印,但在紫外线下,真实日期"2021.11.28"以荧光水印形式重叠显现。余杪注意到顾未洲的签名笔迹存在0.3秒的书写停顿——法医鉴定科的红外光谱分析显示,这是被注射镇静剂后产生的肌张力障碍特征。
“再看这个。”邓警官切换物证。
装在静电袋里的手机残骸经过数据恢复,锁屏界面是余杪和顾未洲在Livehouse的合影。法证科的图像增强技术显示,照片边缘有半个模糊的监控探头——经比对与松林制药员工通道的安防系统型号一致。
“最关键的在这里。”邓警官戴上偏振镜,将尸检照片置于立体显微镜下。顾未洲肘静脉的针孔周围有环状淤青,放大40倍后可见三个微型齿痕——与松林制药最新款自动注射器的安全锁完全吻合。
余杪的瞳孔在看到第四份文件时骤然收缩。那是一张被血迹浸透的琴谱,在血迹遮蔽处,刑侦技术科用多光谱成像还原出用针头刻写的摩斯密码:
·-·· ---··-·
邓警官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知道为什么这些证据现在才出现吗?"他掀开证物箱夹层,露出底部被盐酸腐蚀的警徽,“有人连司法系统都想锈蚀。”
监控探头红光在余杪后颈投下细小的光斑,像未愈合的针眼。
余杪的左手腕突然刺痛——三年前那个雨夜,顾未洲摔碎药瓶时飞溅的玻璃,在他身上留下与此刻报告照片里完全一致的弧形伤口。
余杪站在街上,周围人如流水与他碰撞却不为他做停留。他漫无目的,脑海里重复着邓警官的“接下来,我们需要你”
后面几天。
滨海老城区的唱片店,余杪蹲在阁楼里用画油画的□□油擦拭拨片。三天前在顾未洲的储物柜发现的记忆卡,此刻正在播放器里闪着幽蓝的光。
耳机里《锈钉》的未公开版本正在播放,余杪突然扯下耳机——这段鼓点的声场不对。他打开音频分析软件,频谱图上赫然出现规律性的锯齿纹,就像...
“就像心电图被干扰时的纹路。”余杪用画笔在屏幕上描出异常波段,突然僵住。
太眼熟了,他立刻去翻找去年的某条新闻。
终于!一位心脏病孩子发作时的监护仪,正跳动着完全相同的干扰纹。
他本来惊喜的眼神却忽然暗淡了下来,是南华幼儿园。
他又发了疯般的去寻找顾未洲生前用过的笔记本。
褐色格子纹理上面已经堆积上了不少灰,内页粘着他们第一次巡演的票根。
余杪用打火机烘烤空白处,显影出顾未洲的字迹 “老张说这药能让我弹得更好...但昨晚我梦见自己变成实验室的小白鼠...”
余杪用紫外线扫过一字一句,浮现出被透明丙烯遮盖的化学式——C??H??NO?·HCl,正是BT-209的分子结构。
余杪就这么将自己困在家里,直到初晴约他出来。
初晴单手握成拳头,垂直在胸口高度,伸向余杪。
“什么?”余杪问
初晴将手张开,赫然是一个记忆卡。
“什么意思?”余杪接过这个记忆卡,阳光刺眼,像是能刺穿他的整个身体。
“….”初晴犹豫着开口,“这是我磁带里的,不是我的,我想。应该是他的,也许对你有帮助。”
天格外晴朗。
记忆卡最后一段录音是顾未洲剧烈的喘息声:“琴颈...六品...”余杪抄起备用吉他,用镊子从第六品铜条下夹出半片金属屑。
在珠宝鉴定用的放大镜下,金属屑边缘的激光刻痕组成“松林”的罗马音。而此刻他左手腕的旧伤突然刺痛——上周简翊松在幼儿园里悄悄塞给他的“止血贴”,内层印着同样的微缩文字。
天蓝得刺眼,像一把淬毒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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