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细微的、仿佛湿漉漉的脚蹼踩在岩石上的声音。接着，是低低的呜咽，像是风穿过缝隙，又像是许多人在水下窃窃私语。声音逐渐增多，在灯塔基座周围徘徊。
商桉飞起来，停在窗户边缘，豆大的眼往下看去。
浓雾中，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人形轮廓。
它们身形佝偻、动作僵硬，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溺毙般的惨白。
它们环绕着灯塔，仰着模糊不清的面部，似乎“看”着塔顶的光源，发出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这是水鬼？
那几张纸里写的那种人形生物吗？
商桉观察了它们很久，这些怪物没有试图攀爬，暂时也没有进入灯塔。
只是在浓雾中无声地徘徊，发出令人不安的低吟，形成一种无形却令人窒息的包围。
浓雾如同凝固的黄灰色实体，吞噬了灯塔以外的整个世界。
夜深了，但浓雾似乎比白天更淡了。
商桉依旧保持着乌鸦形态，有些昏昏欲睡。
窗外水鬼的低语和呜咽声比昨夜更加清晰，甚至能分辨出其中夹杂着类似指甲刮擦塔身水泥的细微声响。
突然，脚底传来一种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湿漉的喘息。
它在底楼徘徊，似乎在搜寻什么，偶尔用爪子扒拉一下破碎的木箱。然后，脚步声沿着螺旋石梯缓缓而上。
脚步声停在了生活层，似乎就在已经上锁了的上翻铁门下方。
粗重的鼻息声隔着铁门传来，带着那股熟悉的腥气。它似乎在犹豫，或者在感知着什么。
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向下，逐渐远离了。
它没有尝试冲击灯室的铁门。
这一夜，在浓雾、低语、和楼下时不时的徘徊声中过去，商桉没有深睡，始终保持着警觉。
第四天清晨，浓雾散去，能看到远方的邻岛了。
她仔细清点了剩余的食物和淡水，规划着最后一天的用量。
虽然夜鸦不需要呼吸，但她还要吃饭。
塔下水鬼的低语变成了清晰的哀嚎，刮擦声变成了有力的撞击，虽然无法撼动灯塔地基，但那持续不断的噪音足以让人心烦意乱。
有几只已经进入了塔内，但智力明显不如努卡，还卡在底层，上不了陡峭的螺旋木梯。
「系统！雾散了！」商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她心念转动，身形在光影模糊中迅速拉伸重塑，转瞬便恢复了人形。没有丝毫犹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框玻璃窗。
清新、凛冽还带着海水咸味的空气涌入，瞬间冲散了灯室内积攒了一夜的沉闷，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向下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只见那些原本在塔下徘徊不去的惨白水鬼，此刻正排成松散而诡异的行列，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慢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哨所的方向“飘”去。
它们的动作僵硬而同步，仿佛一群提线木偶。
「它们这是什么意思？哨岗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疑问刚起，她已再次心随念动。身形骤然坍缩，漆黑的羽毛覆盖全身，暗红的眼眸扫视下方。
她化作夜鸦，从敞开的窗户轻盈掠出，双翼一展，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灯塔冰冷的塔顶上。
「哨岗那方向……不，准确来说是靠近哨岗那边的邻岛上，有邪恶的力量在呼唤它们！」系统在脑内出声。
商桉的鸦首微偏，暗红的瞳孔锁定水鬼前进的终点方向，经过短暂思考，她决定去看看怎么个事，至少在天空没有危险。
双翼猛然一振，矫健的黑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灰蒙蒙的天空。
气流掠过羽翼，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自由感，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天地尽在掌控之中。
她俯瞰下方，那些移动的水鬼此刻渺小得如同在地面蠕动的苍白蛆虫。
夜鸦的速度远非这些水鬼可比，她没有等待，径直朝着哨所所在的位置加速飞去。
很快，破败的哨所石屋群便出现在下方。她盘旋一圈，目光扫过，并未发现船夫的身影，或许还在某间屋子里休息。
倒是在院子空地及通往岸边的小路上，看到了另外几个村民。
他们衣着虽不华丽，却比船夫体面整齐许多，其中两人肩上赫然挎着老旧的猎枪，枪管在阴郁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由于飞行高度，无法听清他们的交谈。商桉悄然降低高度，如同一片真正的落叶，无声无息地降落在最大那间石屋的屋顶边缘，敛起羽翼，将自己完美融入阴影之中。
下方的话语声清晰地传了上来。
一个脸颊干瘦、眼神精明的男人用脚尖踢了踢地上一块暗红色的痕迹，压低声音：“老鳏夫被那东西咬死了，残骸处理到哪儿了？”
旁边一个膀大腰圆、背着猎枪的汉子咧嘴，浑不在意地嗤笑：“还能哪儿？剁碎了扔去养水母幼苗了呗，正好再过半个月就得把今年第一批幼苗投进绿藻里了。他也真是倒霉，哈哈。”笑声里毫无怜悯。
屋顶上，商桉有些吃惊，船夫居然被努卡杀了吗？
干瘦男人皱眉，警惕地四下看看：“小声点！那边的仪式准备好了吧？大师说咱们岛上混进了不安分的外乡人，得赶紧抓出来处理掉，不然后患无穷。”
“放心，都安排妥了。”另一个声音接口，随即略带迟疑地问，“那……灯塔那边新来的那个……？”
干瘦男人摆摆手，语气笃定：“不用管她，就是个临时顶班的，还没死呢，这个倒是运气好点。等过两天巡查员一来就得滚蛋。而且外面有‘那东西’守着，她一个外人，没船，难不成还能游去‘珊瑚岛’？”
“也是。”问话的人似乎松了口气，“走吧，这边算是处理干净了，我们回珊瑚岛，别让大师等急了。”
一行人不再多言，快步走向岸边停靠的一艘带有马达的小艇，利落地跳了上去。
马达轰鸣响起，小艇划开水面，朝着远离本岛的方向疾驰而去，目标正是那座被称为“珊瑚岛”的邻岛。
她注视着那小艇远去，直到它变成海面上的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海雾与邻岛的阴影之中。
系统似乎察觉到商桉隐隐的好奇心，在脑内提示，「宿主，这个副本空间像一个封闭的‘茧’，存在底层规则限制。一般来说，玩家无法主动离开当前副本区域，强行突破会视为违规。」
「一般来说？那我们就是例外？」
「可以这么理解。」系统回应，「原则上，我们具备跨副本行动的能力。我已经处理并转化了部分昨日收集的绿藻能量，可以执行一次小范围的‘破茧’操作，短暂穿透边界。」
商桉闻言，轻轻抖了抖双翼，几片漆黑的翎羽在微风中颤动。她在内心摇了摇头。
「算了，好奇害死猫，我也不是非要去凑这个热闹。隔壁听起来就人多势众，还有那个什么‘大师’，万一过去不小心被卷进什么麻烦仪式里，就得不偿失了。」
不要越级打怪啊！
念头落定，她不再停留，双翼展开，优雅地从屋顶滑翔而下，调整方向，朝着那座孤零零的灰色灯塔飞去。
那些秘密、仪式以及可能存在的“外乡人”，还是别管啦！
……
水鬼离开了，灯塔又是一阵寂静，商桉扒拉出昨天用过的打捞装备，没下雨，不用带雨衣。
雾散了以后天气不错，加之绿藻被系统大范围吃掉后，诡异的甜腥味削弱不少，这份工作倒也惬意。
「昨天的如果消化完了，能空出一部分肚子吗？」商桉一边打捞，一边和系统闲聊。
「不能，因为转换过后的能量在副本里不能传输给圣地，只能暂时储存起来。宿主，我没肚子。」系统回应。
「好吧。」
今天是第四天，明天就可以结束副本了。
她又突然想起，巡查员过来检查的是塔内的卫生和工作记录？这两天又是暴雨又是浓雾，几乎无法记录过往船只的通行信息，也只有每天给去灯室上下班打卡的记录了。
而且努卡异变后破坏了非常多的塔内仪器，这部分该不会算在自己这临时工头上吧。
商桉脑内思索着，还是先趁着白天，把整个塔清理了一遍，夜晚继续回到灯室，变成夜鸦休息。
灯室的温度对于人类来说，需要一个热源才能睡着，但对于德鲁伊魔法中的夜鸦来说，这温度完全能接受。
危机过去后，副本中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恢复了原本的、规律而单调的节奏。
阳光艰难地穿透残存的薄雾，洒下缺乏温度的光斑。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逐渐变大，是一艘马力不大的旧式汽艇。
它径直朝着灯塔所在的岬角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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