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雪涯解下自己染血的素白外袍，包住鸟巢，巢穴内，幼鸟还在激动着鸣叫。
“这小东西还认人呢。你救了它，它就亲近你。”萧然啧啧称奇。
云雪涯勾了勾唇，心中觉得无奈：现在叶斩星在云雪涯的试炼里变成了炎翎鹫幼鸟，这下就连云雪涯自己都不知道事件的走向了。
时间法则的核心是“逝者不可追”与“未来不可知”。捕获时间法则，关键在于“不干预过去，不恐惧未来”的道心考验。通过试炼的标准就是：不伸手改变过去，不退缩逃避未来。触碰过去则永久困在昨日，逃避未来则加速死亡到来。
现在试炼中的过去已经发生了变化，本该死去的炎翎鹫幼鸟因为叶斩星活了下来。
云雪涯伸手抱起包好的鸟巢，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幼鸟的脑袋：“那就只能和我一起，走一步看一步了。”
和萧然一起出了南荒，若按照过往，云雪涯应当和萧然一起回去萧家。但是现在云雪涯有更想去的地方，与萧然告别后，云雪涯带着变成了幼鸟的叶斩星回到了问道宫赤霄台。
赤霄台上，参天古榕的树荫下，师父正低头与师娘说话。云雪涯驻足在远处，不敢靠近，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师娘侧着头坐在秋千上，似有所感，便转过身去，看到远处的云雪涯，便招手让他过去。
“我的儿，你不是和萧家的小子一起出去游历了吗？咋才不到半年就回来了。”师父迎上来，张开双臂抱着云雪涯转了一圈：
“好小子，又结实了不少。”
说完一把抓住立在云雪涯肩上的小鸟：“欸，这是给为师带的小礼物吗？”叶斩星被捏在手里，也不挣扎，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云雪涯的师父师娘。赤霄尊者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嗓门大，声音洪亮如钟，手劲儿也不小，实实在在像个北方莽夫。而云雪涯的师娘...叶斩星是第一次知道赤霄尊者还有道侣，看修为也是不俗，容貌清秀美丽，最最重要的是她的气质，和云雪涯很相似，像云一样飘渺柔和，像月一样清冷疏离。虽然云雪涯和他的师娘容貌并没有相似之处，但就像一对母子，当三人站在一起时，就像是一对母子和一个护卫。
师娘轻轻拍了拍师父的手：“把云儿的小鸟还回去，难得看他养个灵宠。”师父哈哈笑着，把小鸟放回云雪涯的肩上，然后一手搂过云雪涯，一手搂过师娘。
“吧唧”在云雪涯额头上亲了一口，“吧唧”在师娘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的妻，我的儿，正好快到中秋了，今年的中秋咱一家总算能圆圆满满的过。”赤霄尊者爽朗的笑声引得胸膛震动。
云雪涯以为自己能压抑住心中的苦涩，像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瞒下所有将会发生的事情，笑着对师父师娘说一切都好。但是感受到师父师娘的气息，他还是像儿时那般转头，将脸埋到师父身前，失声痛哭。
赤霄尊者与夫人对视了一眼。
赤霄尊者：夫人，咋办？这一看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呀！他都多少年没哭过了！
夫人云天阔：你别说话，让我来。
师娘伸出手，轻轻拍着云雪涯的后背，一边拍一边轻声问着：“云儿受了什么委屈，给师娘说说？师娘帮你撑腰，师娘打不过还有你师傅呢。”
云雪涯脑海里闪过师娘最后苍白的面容和无力垂下的手腕，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般堵塞难受，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无法说，他的手攥紧了赤霄尊者的衣服。这只是极细微的一个动作，师娘云天阔的目光从云雪涯攥着的手上划过。
“师父师娘永远都是云儿的靠山。”云天阔将手放到了云雪涯的手上，看到云雪涯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发白。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云天阔已经知道事情大概率是和自己和丈夫有关。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那么痛苦，云天阔拿出帕子，轻轻拭去云雪涯额头上的汗。
哭泣，是极耗心神的一场运动，云雪涯的眼泪哭湿了赤霄尊者的衣衫，随着泪水一起出来的还有汗滴，汗滴晕湿了云雪涯的鬓角，师娘便拿着帕子，为云雪涯一点点拭去。
等到云雪涯哭到脱力了，云天阔将云雪涯拉到面前，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看到云雪涯红肿的双眼，心疼得皱眉。
“云儿向来早慧克制，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让你如此心伤？”
云雪涯一寸寸地摇头，半响，扯出一个笑，哑着嗓子回了师娘：“没事...”
“唉。”云天阔叹气：“我相信你做事有分寸，但是你还是一个孩子，师父师娘只是想分担你的痛苦，师父师娘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只是担心你，想要听你说说是什么事情。你能给师娘说一下吗？有时候对于孩子来说很痛苦的事情，对大人们来说也同样痛苦，也许大人没有解决痛苦的经验，但是大人能说出自己的经历，为你们排除一个错误选项。”
云天阔亲了亲云雪涯的眉心：“告诉师娘好不好，就算只是模糊的一两句，不然师娘也要心疼得落泪了。”
云雪涯的眼泪又一次自眼眶中滚落，紧抿的唇角在无法控制地、细微地颤抖着，云天阔和赤霄尊者耐心地等待，满眼都是云雪涯。
“我...出任务杀死了一对炎翎鹫，炎翎鹫夫妇拼死保护幼鸟让我心生愧疚，我...想到了你们...十分害怕...”云雪涯选择了隐瞒，已经发生的事已无法更改，这只是时间法则的试炼幻境，改变不了现实，云雪涯只能选择隐瞒，避免平添苦恼，生出执念。为了隐瞒，他将在南荒的经历讲了出来。
云天阔将目光落到了云雪涯肩膀上的小鸟身上，这只小鸟极通人性，刚刚还用头轻轻蹭着云雪涯的脖子，帮他梳理着被汗打湿、黏在脖颈处的长发。
知道云雪涯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是云天阔选择顺着云雪涯的话说下去：“我看你将这只炎翎鹫幼鸟养得极好，对于那对炎翎鹫夫妇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既然愿意拼死保护幼鸟，那么幼鸟的安危才是炎翎鹫夫妇真正关心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两全法的，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云儿，不要愧疚。”
“对啊。”赤霄尊者的大手拍了拍云雪涯的肩膀：“我的儿，我和你师娘也是最在乎你了，我们活不活的无所谓，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以死，你不可以。”
云雪涯有很多话想说，想说他知道，想说师父你骗人，想说那么被留下的人呢？他并不想被留下啊！但是他将所有的话、所有的任性吞下，笑着点头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现在的结果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只是总是忍不住想万一呢？万一找到了两全法呢？这样的念头总是在我的脑海里出现。”
叶斩星愣愣得看着此时的云雪涯，云雪涯那曾经清澈温润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痛苦与自我厌弃。叶斩星并不知道云雪涯在为什么痛苦，说是为了那一对炎翎鹫夫妇哭成这样，那就是在扯淡，这可是修真界！但是不知道原因并不能代表着叶斩星不会为云雪涯担心，叶斩星的心里也是酸涩难忍，他不舍得看到师兄这般难过，就像是自己的心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
“哪有这么圆满的事情呢？说你还是个小孩吧。”赤霄尊者又发出了洪钟般响亮的笑声，然后被云天阔白了一眼。
“咳咳。”赤霄尊者连忙找补：“不过多做准备总是好的，比如说你带的五阶丹药，不就救回了这小东西的命？”
“是啊，你看这五阶丹药能救回幼鸟的性命，如果有两株七星伴月草，那么你们也不会打架了。说到底还是登仙梯太久没有出现，这世间的灵气不复从前，天才地宝也逐年减少，有的甚至绝迹。只要登仙梯出现，天才地宝足够，就能两全了嘛！”赤霄尊者越说感觉自己说得越对：
“所以！我的儿！你要打开登仙梯！飞升成仙！”
云雪涯和云天阔对视一眼，选择顺着赤霄尊者的话说：“好，师父，我会尽我所能，打开登仙梯的。”
和师父师娘一起用了晚膳，云雪涯回到自己的院子，在园中的桂树下斟茶自饮，叶斩星在石桌上蹦蹦跳跳，试图引起云雪涯的注意。若是平时，即使叶斩星无法开**流，云雪涯也愿意集中精神去猜测叶斩星的意思，但是今日云雪涯身心消耗巨大，他给叶斩星也倒了一杯茶水后，便不愿意再看他了。
衣袂翻飞声响起，赤霄尊者翻墙进了云雪涯的院子，正好和院中的云雪涯对上。
“哈哈，我的儿，你和为师心有灵犀啊，是不是知道师父要找你，所以你特意在等我？”赤霄尊者看向石桌：“呦~茶水都备好了？”
赤霄尊者的手向茶水伸去，叶斩星赶紧：“叽叽叽叽叽叽叽叽！”他急得跳脚。
“原来是这个小东西的。”赤霄尊者将幼鸟抓在手里观察着：“这么通人性不会是开智了吧？”云雪涯为师父倒上茶水，双手奉上。
“不用那么恭敬。”赤霄尊者接过茶水一口干掉，然后提起水壶给自己给云雪涯都添上茶水：“在外面我们是师徒，在赤霄台你就是我亲子，你是我捧在手心里带回来的，你小时候的尿布也是我洗的，你长牙的时候咬得也是我，你不用对我太恭敬，偶尔叛逆点，不然我总是苦恼自己的孩子太听话了该怎么办。哈哈哈。”赤霄尊者洪钟般的笑声又响起来了。
“师父，那你想我啥时候忤逆一下您呢？”
“嗯...”赤霄尊者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想了下说：“就下午，我叫你打开登仙梯那事，你就忤逆一下我吧，能不能成仙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你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才最重要。登仙梯这事吧，就那样，成仙了上面也有天规天条压着呢，你也不要成为执念。”
云雪涯心中好笑，面上却严肃反问道：“师父翻墙来，就是来质疑我的能力的？”
“欸~你小子别来这一套。我知道你心里乐开了花了。我的儿！天纵奇才！小时候尿尿都能尿三尺远，长大了更是不得了，我可不是质疑你的能力。但是登仙梯讲究仙缘，缘分天注定，这东西咱把握不住，顺其自然就好。”
云雪涯看着赤霄尊者此时的模样心中发酸：师父说着什么缘分天注定，顺其自然，但是那时候...他没有放手...师父...是个固执的人...
“好啊，我答应师父，我会尽力打开登仙梯，打不开也不会强求。”云雪涯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壶酒，借着低头的动作掩去了面上的悲痛神色，抬头时已是少年的开朗：“这是我自己酿的酒，一直没机会给您，这回你可得好好尝尝。”
云雪涯朝赤霄尊者举杯：“师父，咱干了这一杯，我祝你和师娘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好！干！”
赤霄尊者豪气冲天，一边和云雪涯聊着他小时候的趣事，一边喝酒，直到月上中天，把云雪涯的藏酒都喝得七七八八了，才摇摇晃晃地回去。
“不用送！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能回去。”赤霄尊者摆摆手，说着：“你小子冬天时尿床把为师都冻感冒了，现在怎么一转眼这么大了...”
一边感慨着一边挥手走远。
云雪涯看着赤霄尊者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才收回视线，结果就和叶斩星炯炯有神的大眼对上了。
想到赤霄尊者说了不少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云雪涯后知后觉的有点羞赫。
月华如练，静静流淌在庭院之中。那株老桂树筛下细碎的光斑，也筛下清甜的幽香，如梦似幻。云雪涯斜倚在桂树虬结的根上，素日里渊渟岳峙的身姿难得卸去了几分端凝，显出一种慵懒的松弛。
他显然是饮了酒。不多，却足以在那张惊世绝俗的面容上，点染出人间烟火气的生动。素日里冷玉般无瑕的肌肤，此刻透出薄薄一层桃花似的绯色，从两颊晕开，一路蔓延至耳根，甚至那线条优美的颈项也染上了淡淡的霞色。这层红晕非但不显俗艳，反倒像初雪映照了朝霞，清冷中透出暖意，为他那份不似凡尘的美，添上了一抹罕见的、活色生香的羞赧。
那双惯常蕴着九天云絮、深邃温润的眼眸，此刻迷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波流转间，少了几分沉静通透，多了几分懵懂的氤氲，如同被月光搅散的朦胧烟云。他眼睫低垂，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不安颤动的阴影，试图遮掩那份被知道儿时糗事的窘迫。
鼻梁依旧高挺如精心雕琢的玉山脊梁，只是呼吸似乎比平时略重了些许，带着清冽酒香的微热气息，在微凉的夜空中呵出淡淡的薄雾。那总是抿着沉静弧度的薄唇，此刻微微张着，唇色被酒液浸润得比平日更显饱满嫣红，如同沾了露水的初绽花瓣。唇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收敛的、带着点孩子气的茫然笑意，又或许只是被酒意醺出的柔软弧度。
墨玉般的长发并未松散，依旧被那根素雅的玉簪松松束着。然而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挣脱了束缚，慵懒地垂落下来，贴在他泛红的颊边和微敞的领口处。那领口下露出的锁骨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清晰精致，也因着肌肤的薄红而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绝难窥见的脆弱与旖旎。
一袭月白云纹的宽袖道袍，此刻也沾染了随意。衣襟微乱，袖口滑落至肘弯，露出一截线条流畅、同样染着淡粉的小臂。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落在衣袍上的一朵小小桂花，指尖泛着与脸颊同调的粉，那专注又带着点笨拙的模样，全无半分天道使者的威严，倒像个不小心做错了事、正兀自害羞的世家小公子。
月光清辉落满他周身，桂影婆娑在他衣袂间摇曳。他整个人便似一幅被酒意和月色共同晕染开的绝品水墨——清冷皎洁如天上月，温软朦胧似醉中云。
叶斩星的心跳的很快，看着云雪涯移不开眼：那份因酒意而生的羞赧，像投入静潭的石子，在他完美无瑕的姿容上漾开层层叠叠、生动至极的涟漪，让人屏息之余，心尖也仿佛被那醉意浸染的桂花香气轻轻搔过，泛起难以言喻的涟漪。此刻的他，不再是高悬九天的孤月，而是跌入桂香月影中、沾染了红尘温度的一抹惊心动魄的温柔。
叶斩星心动、又有点可惜：如果师兄眉心的金印显露出来...叶斩星的心跳得更快了，然后“嘎巴”一声，幼鸟蹬着腿倒在了石桌上。云雪涯一下子被弹出试炼幻境。
云雪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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