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水。”伏野把手里的温水递了过去，眼睁睁看着伏微全都喝完，再伸手把那空掉的一次性杯子捏在手心里，隔空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去。“现在好点了么？还想吐么？”
伏微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不了，胃里都没多少东西，吐不出来。”
“哦。”伏野轻声应了一句，最后还是打通了医院食堂的送餐电话。接电话的人听声音像是50多岁的老头子，声音哑着问他：“几号楼哪间病房，今天中午只有鸡蛋面跟素馄饨。”
伏野深吸一口气：“那就鸡蛋面吧，1号住院楼607病房。”
“好的。”话音刚落，那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伏野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坐在另外一张床边看了伏微一眼，想说的话好像还真说不出来。
他们之间的沉默不知道僵持了多久，直到窗外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的窣窣直响，伏野才低了低头开口道：“怎么突然掉这么多头发……从什么时候开始？”
伏微从年轻的时候就爱美，她皮肤天生就好，只是家里条件不富裕，所以她对那些大牌化妆品没什么太大追求。
唯独那又长又卷的头发，倒是爱惜得很，每次洗完澡出来都要坐在凳子上打理好半天。
伏野看着床单上那几缕长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伸手把它们重新整理好，然后放在了旁边的桌上。伏微眼眶发酸，但又怕伏野看出来，只好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假装被风迷了眼睛。
“儿子，你还记得以前每天早上都有人在咱们小区楼下喊着收头发不？”伏微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我这掉了的头发能值几个钱？”
伏野被逗笑了，转过脸：“别想了，人家收的都必须是黑色的。你这……”伏野犹豫着，把桌上那几缕碎发丝拿过来，在自己的指尖上饶了好几圈，继续说道：“编个戒指戴在手上倒是还行。”
“去你的。”伏微抬手握着伏野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你今天看着心情不错，刚拿着炒面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在笑？笑什么？有什么好事？我能听听不？”
“呵，我能有什么好——嗯……”好像还真有一件，只是伏野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伏微。思来想去，伏野最后还是决定老实交代，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伏微的事。他嘴角稍稍一抿，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有一件，但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能让你笑那就是好事。”伏微一眼就看穿了伏野眼底流露出来的微妙情绪。正好食堂的鸡蛋面送了过来，她看着伏野过去开门然后付了钱又端着碗走回来，才跟个小孩似的往那一坐，张了张嘴示意伏野喂她吃。
伏微一偏头：“是不是谈恋爱了？”
新煮的面有点烫，伏野用筷子夹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了伏微跟前。
“嗯。”伏野嘴角微微上扬，“面条烫不烫？还烫的话就自己再多吹几下。”
“不烫，正正好。”伏微咽了嘴里那口面条，脸色看上去确实缓和许多，她不自觉眯眯眼睛，又偏着头问：“所以儿子，你真跟那小孩谈上了？”
“不算吧，只是试试而已。”虽说是一场游戏，不过在他这里，应该算是在一起了吧。伏野稍微仰起下巴，又喂了她一口面条，笑着说道：“万一七天后他不喜欢我，也好脱身么不是。”
伏微怔了下，又重新笑了笑，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所以是你追的他？还是他追的你？”
“都没追。”
“没追？没追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嘶……难不成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见钟情？心有灵犀？光看一眼就能知道对方喜不喜欢？”
“谁知道呢。”伏野的口头禅还真是说来就来，总是那么恰到好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半个小时，那碗鸡蛋面也在谈笑中彻底见了底。伏野把垃圾袋整理好放在门口，等着保洁阿姨等会过来收掉。他看了一眼时间，才缓缓抬起头：“我差不多要回去上课，下午放学我再过来。”
“不用，我今天有点累，晚饭估计也吃不下。你留在学校上自习也好，陪你的小男朋友也好。一个18岁健健康康的高中生别每天总往医院跑，记住了没？”伏微说。
“那行吧。”伏野站在窗前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那你说，下次我应该什么时候来。”
“后天吧。”伏微思考了一阵，笑着说：“后天中午过来，记得给我买束花。这病房太空了，想看点新鲜玩意。”
“还是耀星花？”这花可真不好买。不过伏野没当回事，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先走了。”
到学校之后伏野没回宿舍直接回了实验楼，被伏微这么一搞，他这回才觉得有点饿。
可离上课还剩下三分钟，来不及去学校食堂里买点吃的上来。伏野只好把化学书卷成筒状，用另一头戳了戳正趴在桌上睡觉的施黎。
施黎被人吵醒，一脸烦躁，闭着眼睛骂了一句：“操，没看到我正在睡觉啊，谁啊，干什么。”
伏野张了张嘴：“我。”
施黎这才缓缓睁开眼，眨了好几下眼睛之后坐直了身子：“伏哥？”
伏野随口一问：“有没有吃的？面包饼干随便什么的都行。”
“还真有。”施黎听完带着凳子往后一挪，弯着腰在书包里翻了一会，然后捏着几块带果酱的面包出来丢在了伏野桌上，“这才几点你就饿了，中午没吃饱？”
伏野懒得回答，点了点头撕开包装袋一整个直接往嘴里塞。
施黎盯着旁边正狼吞虎咽吃东西的伏野看了好半天，心里想着从放寒假到现在快放暑假这么几个月的时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以前他们三个人形影不离，就连谁去上厕所，剩下的两个人都得站在卫生间外面等着，放学一起去吃饭，一起在操场的角落里比谁喝白桃苏打水喝的最快，或者是晚自习的时候找部电影藏在书里偷偷看……
可现在，伏野好像所有的心思就不在他们身上，施黎本以为是因为伏野上学期期末考试没考好的原因，但看着他从英语课睡到物理课，施黎果断打消了这个念想。
他把胳膊往桌上一撑，开始问伏野：“欸，下午放学陪我去书店买几本漫画呗？”
“漫画？”伏野头也没抬一下，“不打算接着上进了？”
“你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成语，叫——适得其反。”施黎耸了耸肩膀，“怪不得你上次语文才考110……”
这都什么跟什么，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居然还能相提并论。伏野自己懒得去争论，只好偏头看了施黎一眼：“放学再说。”
在施黎眼里，伏野这话就是默认。他往教室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摸出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说：“行，那我现在也给上上发消息说一下，让他放学之后在楼下等我们。”
“……随便你。”
伏野本来想着给沈雨上发个微信说自己已经回了学校，但这上课铃好巧不巧地响了起来，声音格外刺耳，比窗外那长鸣不歇的蝉叫声还要难听。
伏野只好把手机放回去，翻开物理书低头看了几眼，然后皱了皱眉，看了李珊珊一眼，问道：“最近学到哪里了。”
李珊珊有些诧异，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把伏野的课本往后翻了约莫十多页，用笔指着其中一个地方。“到分子动理论和能量守恒定律这块了。”
“这都什么……”东西。伏野一脸茫然地看着课本上的图案和文字，眼眸一垂不再说话。
完了……拉下太多知识点了，而且，完全没时间去补，根本就……看不懂。
不过算了……伏野揉了揉眼睛，用胳膊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随便吧，反正所有的事情发展都不在他能预料到的范围里。
一下午伏野没再说一句话，有时盯着课本发呆，有时看着窗外那一排梧桐树，有时又趴在桌上，脸冲着施黎那边，就那么干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直到放学，伏野才勉强撑着身子坐直，然后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施黎的肩。
“走了。”伏野说。
施黎正咬着笔看那道没解完的化学题，见伏野过来，他把练习册往旁白一推，问道：“这题到底怎么做的？老师课上讲的时候好像挺简单的，怎么到我这就写不出来化学方程式了。你帮我看看。”
伏野低头看了两眼，叹了口气：“走了，不是说要去买漫画么？”
“哦对对对，差点忘了。”施黎随手把书一合，从凳子上站起来，胳膊随意地搭在了伏野的背上。“上上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走吧。”
“嗯。”伏野偏过头不再回答。
不止是物理……连现在几个最新的化学方程式他也彻底看不懂了。伏野心烦意乱，伸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沈雨上比他们提早15分钟放学，伏野和施黎到楼下的时候，他已经靠在门框那边等着了。
伏野笑了笑，冲沈雨上招了招手，走过去之后揽住了他的肩。一切都那么的顺其自然，但施黎脸上的表情就看着不太好了。
“不是，我说……你两，这什么姿势啊？”这两个人，就差抱在一起了好么。关系再好，也不至于这样吧？
施黎皱了皱眉，心里想着打不过还是加入算了。他往前走了两步，一手环住伏野的肩，另外一只手放在了沈雨上的后腰上。
下一秒，就被伏野拎着衣领揪到了自己的另外一边。
“？”哈？施黎半眯着眼睛，说不出话。
“书店不远，我们走着去吧，反正不上晚自习。”伏野的声音听上去挺开心的，完全不像是藏了什么心事的样子。沈雨上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把手放在了伏野的腰上，然后抬头看了施黎一眼：“你要买什么漫画，好不好看啊？好看我也买。”
“你买什么，我一个人买就行了，到时候我借你看。”施黎摆了摆手。
“也不是不行。”伏野跟着附和了一声，趁着施黎没注意，把左手背到身后，轻轻捏了捏沈雨上的手指。然后十指相扣，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过了两个红绿灯之后，他们三个进了一家装修精致的小书店。玻璃门上挂着“营业中”的木牌，一推门，挂在上面的风铃就响了几声。
“欢迎光临——”收银台里的男生抬头看了他们几个人一眼，然后笑了笑指向二楼的木质楼梯，“二楼新到的热血漫。”
施黎笑着说了句“谢谢。”然后先一步踏上了楼梯，在拐角的位置停了下来，对身后站在的两个人说：“快点上来啊。”
看这样子，施黎应该是这小书店的常客，别人来这都是买复习资料，他倒好，直接一头扎进漫画堆里去了，也不知道施景知道他儿子去书店其实是为了看热血这事会不会真气晕过去。
二楼的装修风格很别致，连书架跟一楼资料区的都不太一样。伏野侧着脸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少女漫画，忍不住开口问：“施黎，你……喜欢看这些？”
“啊？”施黎抬了抬眼，看清伏野面前那排架子上的漫画封面之后，皱了皱眉：“靠，那些都是女孩子喜欢看的好么，我喜欢的在这呢。”说完，施黎把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本书举起来挥了两下，最后侧过脸看向沈雨上，撇了撇嘴小声道：“你别说，我还挺想知道伏哥看完那些少女漫之后，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还会不会是那么一副面瘫脸。”
沈雨上被逗笑了，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那你还是想着吧，毕竟光是想想又不会挨揍。”
“切。”施黎满不在乎，嘟了嘟嘴：“行行行，你两才是好兄弟，我就多余问你。”
没过多久，小书店二楼女生漫画专区就上来几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身后还跟着两三个染着黄棕色头发的男生。
他们身上穿着二经第五中学的夏季校服，只不过被故意改造成了夜店风，露出来的肩膀上也纹着一大片玫红色的山茶花，那个男生也不例外，抬手拿书的时候露出了后腰，纹着一只青绿色的孔雀，只有眼睛是血红色的。
伏野以前送快递的时候正好路过这个学校，校门装修的很华丽，看着像是私立高中，但从里面走出来的男生各个手里都夹着根烟，说话也不懂客气。
当时伏野不小心撞到个男生，回头准备道歉，却硬是被那人一句“长成这样不会是个gay吧”给怼了回来。
总之，伏野对这学校第一印象不太好。
那几个女生没把他们当回事，从架子上取了几本漫画，坐在旁边的圆凳上开始聊天。
说学校某个老师穿衣审美有问题，还说某某某因为得罪了某某某下课被连拖带拽地弄进了厕所……
伏野听着心烦，低着头在书包里翻自己前不久刚买的头戴式耳机。
“对了，你们几个知道咱学校高三那对同性恋最后怎么样了吗……哈哈哈，全被退学了，你们敢信吗？”短毛男生捂着嘴笑了几声，“今天路过高三年级组的时候，我特意往里面瞄了几眼，那个男的……就那个头发稍微长一点的。啧啧啧，被他妈扇了好几个巴掌，看着就疼。”
伏野的胳膊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切，同性恋啊？被打不是应该的么……恶心死了，真不知道他们那种人是怎么想的，两个大男人走在街上手拉手，不觉得丢人啊。”
“脸皮厚呗，不过我挺好奇男人和男人……真能搞么，干不干净到底……”
“靠，你们还是别说了，能不能坐着好好看漫画……我快被你们几个说吐了好么。”
伏野的目光一点一点落在沈雨上的脸上，把耳机拿出来往他耳朵上轻轻一扣，点了点手机屏幕上音乐软件的播放键。
“我的天空，是雨是风，还是彩虹……”
“你在操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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