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一个月没见了。
这一个月里,我偷偷回去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搬去宿舍的第五天。那天下了晚自习,我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回家的公交。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我摸着黑掏出钥匙,手指碰到锁孔时才发现门没锁,哥哥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
屋里黑得吓人,只有冰箱运作的嗡嗡声。我摸到开关,灯光亮起的瞬间,灰尘在空气中打着旋儿。茶几上积了一层薄灰,我上周摔碎的玻璃杯碎片还躺在角落,折射着冰冷的光。
厨房里,我送给哥哥的马克杯倒扣在沥水架上,杯底结着褐色的咖啡渍。冰箱里除了半盒牛奶和几瓶啤酒空空如也,保鲜层的灯照着我苍白的脸,像个可笑的幽灵。
第二次回去时,我在玄关发现了一双陌生的高跟鞋。杏色的,鞋跟沾着泥,随意地歪倒在鞋柜旁。我的胃突然绞紧,酸水涌上喉咙。直到看见哥哥的拖鞋还整齐地摆在老位置,鞋尖朝着门外,他出门时总是这样,说这样回来时能更快换好鞋给我做饭。
最后一次是暴雨夜。我浑身湿透地站在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却转不动,门从里面反锁了。我贴着门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还有画笔落在画架上的轻响。抬起手想敲门,却发现指关节上还留着上次争吵时砸墙的痂,最终只是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直到浑身发抖。
后来见到哥哥,是听他们工作室的其他员工说起,他这一个月几乎一直耗在画室里。
那天放学,我骑上车去了他的工作室。
我站在画室门口,看着哥哥蹲在地上整理颜料箱的背影。
一个月没见,他的肩膀似乎更瘦了,白衬衫的领口松垮垮地挂着,露出一截突出的锁骨。阳光从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把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像是随时会消失的幻影。
“哥。”
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猛地回头,手里的颜料管掉在地上,钴蓝色的膏体溅在他裤脚上。他的眼睛在看见我的瞬间亮了起来,又迅速暗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掐灭了。
“阿离...”他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你怎么来了?”
我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看。
他的脸色比我想象中还要差,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嘴角还有一道没完全愈合的伤口。最刺眼的是他右手腕上缠着的纱布,隐约透出一点血色。
“事情解决了?”我问。
他点点头,转身去拿水壶:“嗯,都处理好了。”水壶在他手里轻微地晃,水洒出来一些,在桌面上积成一小滩,“画室保住了,违约金也还清了。”
“怎么还的?”
哥哥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的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借了点钱,接了几个急单...”
“林妍借你的?”
“不是!”他突然提高声音,又立刻意识到失态,抿了抿嘴唇,“是我大学导师帮忙联系的...”
我没再追问。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味道,画架上蒙着白布,地上散落着几张素描纸。我弯腰捡起一张,上面画的是星空,角落里用铅笔写着日期——是我们冷战的第一天。
“你瘦了。”哥哥突然说。他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手指蜷缩又松开,像是想碰我又不敢,“学校食堂......吃得惯吗?”
我鼻子一酸。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担心我吃不吃得饱。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纱布粗糙的触感让我心脏抽痛:“这是什么伤?”
他下意识想抽回手,但我攥得更紧了:“不小心划的,画画的时候...”
“放屁!”我扯开纱布,一道狰狞的伤口横贯腕间,缝线的痕迹像蜈蚣一样丑陋地盘踞在那里,“这叫不小心?裴钰,你当我三岁小孩?”
哥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辩解的话。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你是故意的。”
“不是!”他猛地摇头,眼眶红了,“我只是...那天太累了,手抖...”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逼着他抬头,“哥,你答应过永远不会骗我的。”
他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砸在我手背上,烫得吓人。
“对不起...”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那天...我真的撑不住了...”
我终于知道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
“三十万...”他的声音闷在我肩窝,“我接了二十单商稿,每晚去'月色'唱三小时...”
月色是城西最乱的酒吧。我想起上周班长神秘兮兮地给我看的朋友圈视频:昏暗的灯光下,哥哥穿着不合身的白衬衫唱《小星星》,台下有人往台上扔打火机。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声音发抖,“我可以辍学打工,我们可以一起...”
“不行!”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得像刀,“阿离,你才十七岁,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里必须有你!”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喉咙火辣辣地疼,“裴钰,你听好了,你要是敢再做这种事,我就从学校天台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其实我知道,这句话绑架了我哥。
可我的未来不能没有哥哥。
哥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一把抱住我,手臂勒得我肋骨生疼,全身都在发抖:“不许说这种话...不许...”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混着药膏的苦涩。他的心跳快得吓人,隔着薄薄的衬衫传来,像只受惊的鸟。
“那你答应我,”我把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以后有事一起扛,不许再瞒着我,不许再伤害自己。”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我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颈间。
“...好。”
深夜的画室安静得能听见铅笔的沙沙声。
哥哥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我轻轻掀开他的袖口,那道伤口缝了七针,他的手腕内侧有个褪色的烟疤,是父亲喝醉时烫的。
我凑近闻了闻,在他领口嗅到淡淡的药味。扒开衣领才看见锁骨下方贴着的退烧贴,边缘已经翘起,他连生病都要偷偷摸摸。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数着他的睫毛,突然想起小时候打雷,他把我搂在怀里讲的那个故事:
“十二月三十二日,所有迷路的人都会找到家。”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个童话。现在才明白,那是哥哥给自己编的救赎。他把自己困在永无止境的三十一号,用疼痛惩罚自己不该有的爱。
我们就这样抱着,谁都没有动。阳光慢慢西斜,画室里的影子越拉越长。哥哥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我的头发,像小时候哄我睡觉时那样。
“阿离,”他突然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妈妈没有生下你,如果爸爸真的还像之前那样...”
我浑身一僵。
“...那我可能早就跟着她一起走了。”他把脸埋在我发间,呼吸颤抖,“可是妈妈留下了你,你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知道吗?”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打湿了他的衬衫。
那天晚上,我们挤在画室的小沙发上睡觉。哥哥从背后抱着我,手臂松松地环在我腰间,像是怕我消失一样。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轻轻摸着他手腕上的纱布,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突然明白了他的心结是什么。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那个需要赎罪的人。
为我失去的母亲,为我残缺的童年,为这份不该存在却深入骨髓的爱。所以他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惩罚自己,用近乎自虐的付出来证明他值得被原谅。
我转过身,在黑暗中轻轻吻了吻他嘴角的伤疤。
“哥,”我小声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的睫毛颤了颤,在月光下像振翅的蝶。我知道他听见了。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我们交握的手。他的无名指上,那道易拉罐环留下的戒痕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
我悄悄勾住他的小指,在心里发誓。
总有一天,我们会像其他情侣一样,光明正大的站在全世界面前。
暑假开始了。我要开启周更模式了。
我又要给自己放假了。
但我会尽量把字数写多一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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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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