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源大陆,国师府观星台。
朔风如刀,卷得国师白衍的素白衣袍猎猎翻飞。无数次推演占卜,皆指向“同殒”的死局。窥天镜中,晏铮的刀尖又一次抵在了自己心口。第十次了。
白衍指尖冰凉,这景象他目睹了九回,绝望如冰水浸透骨髓。
“这困局……当真无解?”他的低语散在风中,无人应答。
掌心龟甲应声而裂,镜面烙下两个血淋淋的字——同殒。血色灼得他指尖剧颤。
正当心沉谷底,天幕骤然被一道刺目的流光撕裂。
一声刺耳的婴啼,悍然刺破雪夜的死寂。
白衍身影一闪,疾掠而去。女婴只觉自己被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风雪刮在脸上,一阵生疼,她本能地攥紧了小手,感觉到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硌在掌心。额角似乎有什么在微微发烫、搏动。
“命格竟如此诡异……”白衍的低语在头顶响起。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串莹白半透的骨珠,其上镌刻着微缩的星图,仿佛蕴藏着遥远的星河。他迟疑着伸出手指,想要触碰。
指尖将将触及骨珠,异变陡生。
九道冰冷刺骨的银丝自骨链暴射而出,如同苏醒的毒蛇,瞬间绞缠上他的手腕,狠狠勒入皮肉。温热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女婴的襁褓上。
“坎离相济,涅槃……重生……”白衍呛咳着,带着冰碴的血液喷出,却将她拥得更紧。风雪裹挟着他低哑而决然的声音:“泠鸢……此名予你。愿能……掩去这天命杀机。”
泠鸢……这个名字带着风雪和血腥气,烙印在了她初生的意识里。
三年后,国师府,雪夜。
小小的泠鸢踮着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软靴落下,雪地里竟绽开荧荧绿芒,像散落的星子。墨色的兜帽滑落,额角那道银纹在寒风中微微发烫,随着呼吸明灭不定。
廊下悬挂的青铜古镜,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银光。狰狞的、如同活物般的琉璃根系穿透冰凉的镜面,瞬间将她小小的身影笼罩。
“小主子!”身后老嬷嬷失声惊呼,手中的绢灯砰然坠地,碎裂开来。
泠鸢怔怔地望着镜中扭曲变形的倒影——
镜面深处,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身影模糊浮现。她隔着虚幻的镜面,苍白的手指似乎正轻轻抚摸着镜身,腕间缠绕的骨链,竟与她腕上的如此相似。光影疯狂流转,镜面骤然清晰映照出一片恐怖的景象:
尸山血海,烈焰焚天。一个身着银甲的青年跪在炼狱般的焦土上,手中利刃倒转,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决然刺向自己的心口。
“第九次了。”一个清冷到骨髓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泠鸢的识海深处响起。
腕间的骨珠骤然收紧,勒得她生疼。泠鸢惊恐地踉跄后退,想逃离这可怕的景象。
然而,无数冰冷的银丝却从沸腾的镜中火海里汹涌而出,死死缠住她的脚踝,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狠狠拖向那片镜中火海。
“鸢儿!”白衍焦急的呼唤仿佛从天边传来。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无数琉璃碎屑如冰冷的星雨坠落,砸在脸上。最后看到的,是手腕上缠绕的冰冷银丝,以及白衍扑过来的身影和他咬破指尖疾书的血色符文……
“坎离困龙,镇!”
符文印上镜面的瞬间,镜面深处涟漪翻涌,一个画面在她彻底昏迷前一闪而逝——那无数冰冷银丝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具剔透的晶棺。棺内沉睡着一位女子,额角有着与她同源的银纹,而那银纹……正寸寸皲裂。
梦境,清源灵境。
泠鸢感觉自己漂浮着,身下是一条由浮世琉璃木髓液凝成的幽暗河流,冰冷刺骨。千万根冰冷的银丝,像茧一样包裹着她幼小的身躯。这些银丝的另一端,深深地扎进不远处晶棺中那位名为昭离的女子的四肢百骸。
昭离在沉睡,面容平静,但额角的银纹却在不断蔓延、加深。她裸露的肌肤正一寸寸变得透明、晶化,如同冰封。
“干预命轨者,当诛。”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压。紧接着,三千道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规则锁链撕裂了黑暗的虚空,直直刺向晶棺中昭离的心口。
那一瞬间,泠鸢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清晰地感觉到,那锁链真正想要穿透的,是她自己的胸膛!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抗拒瞬间爆发。
“不——!”意念嘶喊,她本能地挣扎。
缠绕她的银丝骤然绷紧如满弓的弦。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传来,将她幼小的身体狠狠拽向那具散发着无尽寒意的晶棺。冰冷的棺壁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阿鸢——!”现实中凄厉的哭喊声,如同利刃般刺穿了梦境,将她猛地拉回现实。
国师府丹房。
浓重的药气蒸腾弥漫,几乎令人窒息。泠鸢感觉自己被浸入一种温热粘稠的液体中,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奇异的药香直冲鼻腔。是混着龙血的药池。
手腕上那道银纹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在皮肤下疯狂游走、扭动。随之而来的是撕裂般的剧痛,肌肤寸寸龟裂,鲜血丝丝渗出,染红了药液。
“快!取琉璃刺来!”白衍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深入骨髓的焦灼和恐惧。
络铮颤抖着捧来一个寒气四溢的玉匣。匣中静静躺着三枚冰晶般的骨刺,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第一枚刺,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刺入她眉心的银纹。
“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荡。泠鸢的意识似乎被强行拉远,恍惚间“看”到清源灵境中,那巨大的浮世琉璃木剧烈震颤。晶棺内,昭离的眉心痛苦地紧蹙,无意识的手指划过虚空——
轰隆!遥远的天外传来沉闷的巨响,三大陆瞬间地动山摇。
第二枚冰刺,穿透了她的心口,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溯尘鉴的画面在她混乱的意识中闪过: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映照出天道枷锁上,那朵妖异的往生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滋长。
“最后一道,锁灵台!”白衍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握紧了第三枚琉璃刺,寒光对准了她的灵台要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药池中的泠鸢,倏然睁开了双眼。
鎏金色的光芒在她漆黑的瞳孔深处疯狂流转,冰冷而威严。额间那道银纹如同拥有了生命,瞬间裂变、蔓延,化作妖异的银色枝桠。
整个药池瞬间沸腾翻滚,赤金色的龙血如同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咆哮,凝成数道灼热的血链,死死缠住白衍握着琉璃刺的手腕。
“啊——!”一旁捧着玉匣的络铮突然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他身上的衣物被无形的力量撕裂,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的银纹。这些银纹瞬间化作锋利的银丝,如同无数银针,狠狠刺入了白衍毫无防备的后颈。
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白衍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温热的液体溅在泠鸢脸上。意识沉沦堕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和清明,将手中那枚致命的琉璃刺,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心血为引,阵法逆转。
坎离困龙阵爆发出刺目的强光。泠鸢脸上疯狂蔓延的妖异银纹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发出不甘的嘶鸣,最终被迫缩回,凝固、黯淡,隐没在皮肤之下。
三日后,国师府。
泠鸢在浓郁得化不开的药香中悠悠转醒。浑身酸软无力,像是被碾碎后又重新拼凑起来。她茫然地抬起手,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解开纱布,下面的肌肤光洁如新,仿佛那日的狰狞伤口和撕裂的剧痛从未存在过。她迟疑地抚上自己的额头,那里空无一物,光滑冰凉。
廊下,传来白衍与下属极力压低的交谈声。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锈蚀的刀刃在粗糙石面上摩擦,透着一种几乎要压垮他的疲惫:
“……启源封印,已松动三成。”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往生花的根系……穿透了西南边境。三月之内……必须让殿下完成——淬骨。”
淬骨?
泠鸢的心,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揪,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衣料,一道稚嫩却冰冷的童音,与她心底某个清冷的回声诡异地重叠:
“完全淬骨九死一生,你们倒是舍得。”
廊下的白衍,脚步声戛然而止。
他猝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刃,穿透门廊,直直射向泠鸢所在的厢房方向。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细碎而急促的清鸣。
簌簌飘落的细雪,在触及他肩头的瞬间,悄然化作透明的水珠,无声滑落,仿佛连风雪都在他迫人的气势下凝滞。
当夜,梦魇深处。
恍惚间,她又沉入了那片冰冷的髓液河流。这一次,河水中漂浮的不再是虚无,而是无数破碎、闪烁的记忆光影:
白衣少女在藏书窟里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古籍;玄衣女子指尖跳跃着幽冷的火焰,将一截混沌的骨炼化成她腕间的珠链;还有……昭离!她面无表情,眼神平静,指尖却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口,剜出一颗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灵核。灵核碎裂的刹那,整个清源灵境,下起了漫天冰冷的……银丝雨……
刺骨的剧痛,瞬间将泠鸢从这混乱恐怖的梦境中狠狠撕裂出来。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蓦然睁眼,冷汗浸透了单衣。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在床榻上投下窗外枯树枝桠张牙舞爪的暗影,如同鬼魅。
“咔嗒。”
枕边传来细微的异响。那只装着安神药草的香囊,毫无征兆地破裂开来。一枚内里封存着一片奇异琉璃木叶的透明珠子,滚落到她的枕畔,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而神秘的微光。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清源灵境晶棺中,蔓延的晶化已覆盖了昭离的右肩。她却恍若未觉,指尖轻轻点溯尘鉴。
镜面微光荡漾,清晰地映出三岁女童紧握琉璃珠的画面——珠内那片小小的琉璃木叶,正悄然舒展叶脉,释放出点点纯净如星尘般的灵源粒子,无声无息地渗入女童的身体。
“倒是……聪慧。”晶棺中的昭离,唇角极其微弱地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抬起未被晶化的左手,干脆利落地折下琉璃木顶端一截生机勃勃的嫩绿枝条。枝条在她掌心化作一道碧绿的流光,瞬间穿透了空间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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