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沉木一直在后悔那天没拉住闵莜。
这是第12天——他们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他们会发消息,但闵莜再也不往下抛话题;他们会通视频,但闵莜从来只听他讲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他们偶尔会见面,但也只是偶尔。
到底为什么?
任沉木放下爪镊,抬手随意揩去额头的细汗,喘了口气。
面前这颗小型宝石正是《拂尘》,任沉木计划用它来打开预赛的大门,故而决定将它不够精细的地方再打磨打磨,但闵莜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呢?任沉木用镊子拨开内部嵌套的悬浮镶切口,网上一些评论虽然戾气重但确实不无道理,他当时预算不多,购入的宝石品质只能算中等,其内难免有裂隙,所以到底怎么才能把人哄好呢?这种品质的祖母绿适合做镂空设计弱化瑕疵,做成湖面整体性和连贯度远看还行,一凑近就会露馅儿——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当时不是气氛正好吗?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
任沉木再次放下工具,看着面前本就拙劣又被自己的心浮气躁越雕越毁的祖母绿,一时也没了兴致,干脆把东西都堆到一边,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
难道是被发现了?任沉木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绝对不可能,划伤的事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就算是他耍了手段,那也不算栽赃陷害吧?那帮人本来就动手了,也该打,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绝对不会除他之外的……
“汪汪!”
Ruby叼着自己最喜欢的胡萝卜毛线玩具,很懂事地没进去打扰他爸。
“哈。”任沉木扯扯嘴角,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朝Ruby走去。
Ruby见他过来了,尾巴兴奋地直摇,围着任沉木兜圈打转。
“汪汪!”
无情的人类,终于要带我出门了是吗嘤!
“想出去玩是吗?”任沉木拿过他口中的玩具,捏了捏。
“汪呜——!”
不要废话!立刻出发——!
任沉木回头看那一地狼藉,淡淡一笑,活动伸展开酸硬的四肢和躯干,将玩具抛起又接住,“走吧。”
确实好久没带他出去散散步了,不只Ruby,他也需要更广阔的空间来清晰思考。
*
一只手在闵莜眼前上下晃了晃。
“嘿!”
闵莜蓦得回过神,看着面前的杨复青,呼了口气道:“干嘛啊,吓死人了。”
杨复青手臂撑着桌面,外头看着闵莜:“我都喊你好几百遍了好吗亲?你想什么呢这么魂不守舍。”
“没什么。”
“有事你就说啊,跟我们几个人还扭捏个什么。”
“真没什么!”闵莜正心烦得很,闻言更是郁闷,是啊,这些朋友都知道跟他相处没必要处处迁就,有什么话就直说啊,老藏在心里要人猜来猜去是几个意思?
旁边刚结束战斗的瓦学长林森终于停止了他“妈妈妈妈”的怪叫,取下耳机朝二人吹了声口哨:“怎么了二位?又唱双簧呢。”
“打你的瓦去!”闵莜没好气道。
“哟,难得见你火气这么大。”林森被吼了居然还表现得兴味盎然,椅子一转就朝闵莜滑过去,和杨复青同款姿势,斜眼笑道,“研究表明,当一个人老爱发呆,那他十之**谈恋爱了。”
杨复青眯了下眼睛,闵莜一脸无语:“你在哪个盗版网站看的,趁早迷途知返吧少年。”
“唉,听我说完呐,”林森随手拿起一本书,一边举着一边像个说书人摇头晃脑,“研究更表明,当这个人在被打断发呆后怒气十足,那他——”那本书被直直的指在闵莜眼前,
“百分之百是感情受挫了!”
闵莜:……倒也不必这么准……
他扶额,皮笑肉不笑,“谁的巨著,我去拜读。”
说曹操曹操到。
人民公仆李有申正拎着一沓报告推门而入,那叠纸上赫然写着两行大字:《论角色情感的符号化表达与观众共鸣的引导路径 —— 行为艺术的创作实践研究》。他一进门就接收到人民群众的瞩目,短暂傻楞之后与林森目光相接,迅速调整状态,挺直了腰杆颔首点头:“谢谢,谢谢,正是在下。”
附上淡泊名利的一笑,尽显老艺术家的从容。
闵莜被他们一套丝滑小连招弄得都没脾气了,头埋在臂弯,心服口服地为他们鼓掌。
嘻嘻哈哈闹腾完,李有申放好东西,这才正经问道:“你们到底闹啥呢?”
在一边一直扮演面无表情的冰雕的杨复青这才冷冷作声:“给某人做恋爱军师。”
“哈?”
林森肘了杨复青一下:“你好好讲啦。”
杨复青无所谓得耸耸肩:“那我不知道了,他不要我多管闲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哪有这个意思,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闵莜搞不懂他们一个两个正襟危坐的原因,转着手上的笔,就那么轻描淡写说了出来,“我谈恋爱了。”
“是谁!”两个活宝同步扭头异口同声,杨复青一言不发玩着手指。
闵莜坐在滑轮椅上,佯作轻松地前后滑动:“任沉木,我那个邻居。”他说完滚动眼珠上下左右到处看,而后又看着面前几人等反应,见他们一副开了龙眼的样子,不禁捏了把汗,笑道,“要不要这么吃惊啊?”
虽然他一直觉得喜欢这种事和性别无关,就算是告诉别人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但真到了这关头,他发现,其实说出口还是挺难的,这种未知等待的焦灼,被当作异类的不适,让他每一秒都在一遍一遍复盘说过的每一个字,不知如何是好。
但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仅仅是几秒钟而已,林森和李有申就已经从惊掉下巴的震撼中缓过神来,林森扭头一脸敬意地对李有申说:“实践真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句玩笑话把闵莜从深深的焦虑中一把拉了出来,慢慢理好思绪,终于老老实实坐着了。
“你们什么适合开始的?”杨复青显得格外平静,就像是关心朋友般最平常地发问。
闵莜道:“也没太久,上个月末。”
“好啊你小子,谈了快一个月了居然不跟我们说,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李有申满是怨气地插话,“哥哥我都还没谈上呢!”
“是谈了又分了。”林森依旧严谨这一块。
“打你的瓦去!”
“?”林森手指着李有申,瞪大一双小眼睛不可思议,“他他他!他怎么也有这句台词?!”
闵莜失笑:“好了你们待会再闹吧,既然说到这了,我就干脆简单点一次性说清,省的你们上蹿下跳。”
三双耳朵乖乖竖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闵莜的人,有一天,他的隔壁忽然搬来了一个新邻居,新邻居叫什么呢——”
“讲重点!”
闵莜举手投降:“OKOK。总之呢,我就是在和他做邻居的过程中慢慢量变成为朋友,再由朋友量变积累积累最终变成了,”他摊开手,“人人喊打的小情侣。”
“哦~”李有申作为好学生第一个举手发表感言,“所以你们这属于是日久生情是吗?”
是吗?
闵莜歪着头想了想,他并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日久生情,事实上,他在第一次确定自己对任沉木的感情是喜欢后就直接表白了,没错就是游玩那天,这听起来更像是荷尔蒙冲动,但也不能说只有那一瞬间是“喜欢”的,在那之前的情感他只是尚不清晰,并不能否认其存在的客观性。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其实非要说的话,我能列一些非常心动的瞬间,但我觉得我,”他眨着眼有些不好意思,“我喜欢他,并不是这几个瞬间决定的。”他又笑起来,这个笑容纯粹又幸福,“就是见到他很开心,和他呆在一起很开心,见不到他就靠想着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让自己变开心,那种独一无二的,任何人替代不了的开心,懂吗你们这些单身狗。”
他说到最后甚至得意起来。
林森啧啧称奇:“确诊了,是个恋爱脑。”
李有申仰天长啸:“闵莜我与你势不两立!!”
闵莜:?
林森耸肩笑个不停:“他上次生日因为你有事没来,画圈圈诅咒你一辈子谈不到女朋友呢,然后我们俩就打赌你毕业前会不会谈恋爱。”
闵莜无语:“然后呢?”
“这不很明显吗,”林森指着自己,“我赢了。赌注是输家帮赢家洗这一学期的袜子。”
李有申暴呵道:“放你的屁!他谈的那是女朋友吗!?”
宿舍突然静音。
杨复青这时开口:“是哦,小莜,你这是在搞同性恋啊。”
闵莜对上他的目光,询问似的回答:“所以呢?我俩谈之前你们不都知道我们两个是男的嘛。”
杨复青还是保持着关怀的笑:“可是两个男人,做朋友和做恋人是不一样的。我们这些朋友还好说,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比如你的父母,你身边的同学,甚至你未来工作生活要面对的形形色色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那能怎么办?”闵莜也笑起来,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说,“总不能让我分了和他谈吧?”
眼见苗头不对,李有申又赶忙进来和稀泥:“哎呀我们莜子自己谈自己的,管别人做什么?他只要不跟我谈,就是爱上一头公猪我都给随二百!”说完眼神暗示林森。
林森开团秒跟,大声道:“我也随二百!”然后更大声道:“记申公公头上!!”
“嘿你丫!”
“你这么喜欢他,那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呢?”杨复青又冷不丁开口。
闵莜笑容淡了些:“有吗?我哪里看起来不开心了?”
杨复青挑眉,冷笑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他转身大步出了宿舍。
装疯卖傻二人组愣愣地停下动作,一时间相顾无言。
“咱们是不是闹太过了?”林森小声问道。
李有申抿唇不说话。
闵莜叹了口气,拿起外套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飞快套好衣服,在推开门要出去的一瞬间,李有申叫住了他。
李有申没了之前吊儿郎当的神情,看着闵莜的眼神真挚又深沉:“小莜,有事好好沟通,虽然这些事我们也暂时没法完全消化,但兄弟们都是真心想你好的。”他说着又变回中二少年的模样,双手握拳给闵莜打气,“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加油加油gogogo!!”
闵莜说不清那一刻涌在心头的感觉是什么,好像释然中又带着一份感激,他朝李有申和林森笑笑:“谢谢。”
闵莜追到楼下时杨复青正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校园内禁止吸烟。”闵莜走过去,抽出他嘴里的烟塞回烟盒里。
杨复青抿唇,半晌低声开口:“没抽,就是含着解压。”
“尼古丁带来的轻松只是暂时的。”闵莜和他一起靠在墙上,“说吧,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你不知道?”杨复青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你真的不知道?”
闵莜看着他眼带迷茫:“我应该要知道什么?”
杨复青不说话了,就那么盯着他,而后嗤笑一声,烦躁地将烟盒盖打开又关上,反复几次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你怎么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就是喜欢?”
“这是两码事,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放屁!”杨复青一拳砸在墙面上,“你是被他骗了,被他引诱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闵莜脸色微变,杨复青讥讽地笑起来,“你以为我今天才知道你们俩的事吗,我告诉你,他早把这事跟我说了,就在你满心欢喜送他核雕礼物那天!你知道他当时那神情有多耀武扬威吗?他根本就不爱你不喜欢你,他就是图你年轻,把你当成他炫耀的资本!”
“够了!”闵莜脸色青白变换,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反问道,“他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你怎么证明这是他做过的事?”
“因为我!”杨复青的声音戛然而止,抬起的手又泄气地垂下,“因为我们是朋友,比你跟他认识更久的朋友。”他抬眼蹙眉,有些可怜地看着闵莜,“我发现你们走得近就多问了几句,我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更没想到你居然,不相信我。”
“我不是……”闵莜被他忽然的示弱打得措手不及。
“我是,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随你信不信,但我要告诉你闵莜,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开心,就像你现在这样,魂不守舍。”杨复青双手按着闵莜肩膀,和他视线相对,“如果你选择他是因为喜欢他,那你真应该好好想想,他选择你,究竟是因为也喜欢你,还是因为他是个下作的同性恋!”
闵莜闭了闭眼,显得有些疲倦,这些天的冷战已经让他身心俱疲,杨复青的话更是一遭重击,他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任沉木,可接连的变故让他对此不得不产生了怀疑,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他?究竟他想要的是什么?究竟他们之间的情感支点在哪里?
他想不明白,脑子一片混沌,可——
“就算我跟他之间真的有什么误会,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闵莜轻轻推开杨复青,朝他淡笑,缓和了语气,“大杨你说这些话,我会觉得你有些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
杨复青面容都有一瞬的狰狞,他恢复神色点着头,满不在意地摊开手:“也不用说得这么狠吧,你真喜欢我还能硬把你们分了不成?”他舌尖抵了抵上腭,“回宿舍吧,外面真冷。”
闵莜摇摇头:“我自己出去走走,散散心。”他又追着补充道,“你刚刚说的那些,不要告诉别人。”
杨复青转身背对闵莜,闻言停顿了一秒,什么也没说地上了楼。
*
“干得好。”
任沉木从Ruby嘴里拿过飞盘,再次扔了出去。Ruby甩着尾巴飞奔过去,却在叼起飞盘后又放下,朝着任沉木叫个不停。
怎么了?任沉木不明所以。
见这个笨蛋主人半天没动静,Ruby急得飞盘也不要了,跑回去咬住任沉木的裤子就往那边拖。
任沉木无奈跟着他过去,“怎么了你这是,看见什么了这么激动?”
Ruby咬着他的裤子发出不满的呜呜声。
还问我怎么了?!你个吃干饭的把我妈气跑了还得我来找!
他被Ruby带到飞盘降落的草坝,四周都是些散步的老人,还有一帮追逐嬉戏的孩子。
“想在这边玩吗?”任沉木问。
Ruby黑黑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我妈呢?小邻居呢?刚刚还在这的呀!
任沉木蹲下身想摸他的头,结果被满身怨念的Ruby虚咬了一口。
Ruby:都怪你!慢吞吞的!
这小狗崽今天是怎么了?
任沉木拿纸擦干净手上的口水,捡起飞盘正打算扔出去,忽然身后传来那道朝思暮想熟悉的声音——
“沉木。”
任沉木呼吸一滞,几乎僵硬地转过身,看着这个整整五天没见到的人,一步步踩过枯枝败叶,走了过来。
“小莜。”
他定定地扬起一抹笑,脚绊脚踉跄一下,迎了上去,仓促间只来得及飞快看了Ruby一眼。
Ruby将这个眼神理解为表扬,自己兜圈转得汪汪叫。
哎!这个家没我都得散!
1.标题化用张先《千秋岁?数声鶗鴂》 中的“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一句。
2.这个jj又崩了……但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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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心似丝网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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