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校图书馆内，闵莜拿着相机姗姗来迟，坐到颜臻对面。
栗红长发的女生从书上抬起头，看着闵莜微微一笑：“学长上午好。”
“上午好。”闵莜声音压低了些，将相机递过去，“你的相机。”
“谢谢。”颜臻道谢却没有接相机，莞尔道，“学长有看过里面的东西吗？”
闵莜以为她怀疑自己偷看了她的**，忙道：“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
“那现在看看吧。”
什么鬼？闵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手指了指自己，我？
颜臻端坐在他对面，倾斜的阳光将她一边的红发照得更加张扬，另一半藏匿在阴影里。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闵莜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相机。他真搞不懂这姑娘既然要说话那把他约在图书馆干嘛？搞得他连多问都不好说，怕引得周围人侧目喜提校园墙一日游。
他们坐在图书馆公共区的角落，但周围还是坐满了人，室内鸦雀无声，一丁点儿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颜臻却显得满不在乎，随意地翻动纸页：“第一个视频就是拍的电影。”
那只是个十分普通的视频——闵莜那天回去后了解了下这个比赛，主要就是拍短视频或微电影参赛，主题是“春日记忆”，范围覆盖全校，参赛即可获得5个学分，如果能一路过关斩将获得名次还能另加5个学分和10个学时，获奖作品会有专门的展示活动——但颜臻的作品真的很普通，不客气点说，甚至平庸。
但闵莜当然不能直接这么说，他看完视频后刚要问颜臻，又考虑到这里说话不方便，干脆拿手机给她面对面发消息。
[MY：我看了，很不错。]
[MY：但我上次去帮你提交的时候，负责的人说是线上提交，你不知道吗？]
颜臻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发出震动，但她没看，只是垂头像在看书，只是平静又随意地问：“学长有什么修改意见吗？”
闵莜眉心微蹙，搞不懂她要干什么，但又想到她之前对相机那么紧张的样子，只觉得她也是喜欢拍电影，出于欣慰的心理，他向前倾身低声道：“看手机。”
颜臻终于拿起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静静地等着，也不回闵莜的问话，一分钟左右后闵莜的短信发过来了。
[闵莜学长：先说内容，整体上契合主题，但毫无新意，就像写作文只是扣住了关键词，却没有展现你独到的东西，内容太多太杂就显得平淡，你可以细想想自己最想表达和展示的是什么，抓住亮点去不断放大，让人看完后不说共鸣也要有鲜明的印象；再就是结构，转场全都很生硬，这样会让观众看起来不连贯，情感一旦断了影片就算是白干。而且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平铺直叙，内容本就大众，如果构思上不够巧妙很难脱颖而出……]
闵莜在她看的时候怕打击到她，又柔声安慰：“我可能说得有点太严厉了，但我没恶意，既然你问我了，我当然想尽全力能帮多少是多少。”
事实上他完全多虑了，颜臻看完显得心情很好，她抬头朝闵莜眨眨眼，回了条消息。
[臻情：谢谢学长，你太好了。]
闵莜好人卡加一。
他还没回消息，对方又发来一条。
[臻情：？]
*回复“MY：我看了，很不错。”
闵莜尴尬地发了个“哈哈”过去。幸好对方也没计较，只是继续发来信息。
[臻情：其实我真的很喜欢拍电影做视频，但家里人一直都不支持，但有个很好的朋友一直支持我，我就这样一年年坚持了下来，虽然做得并不好了【脸红】]
闵莜眼底浮起笑意，回道：[MY：没关系，能坚持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多练习就好。]
[臻情：可惜我周围也没什么朋友老师能提供指导，能遇到学长你真是因祸得福了。]
[MY：哈哈哈哈]
[MY：没有了，其实我也还只是个学生，也还在学习阶段]
“但是学长你很出名哦，”颜臻抬头看着闵莜轻声道。
闵莜不知道她这个“出名”指的哪方面，只能抿唇淡笑，“是吗。”
“那当然，听说你参与了祝晨风导演的电影拍摄，真是太厉害了。”
“一般啦。”闵莜真恨自己出门时拒绝了任沉木给他水杯灌水的举动，这会儿连个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还要尬聊到什么时候啊啊啊？！！
他心里咆哮，面上从容：“那你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喽？”他大拇指指着门口方向，就等颜臻点头。
颜臻的表情忽然变得失落：“学长，我以为你知道我的意思。”
闵莜愣住了：“什么？”
不会真要跟他表白吧？虽说他确实年轻帅气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明明能靠脸吃饭却偏偏用实力但——
“我希望你可以为我的参赛作品作指导。”颜臻合上书，看着闵莜目光炯炯。
“啊这。”闵莜楞上加楞，“我吗？”
“嗯，你。”
颜臻将双手放到身侧，她那边桌下发出吱吱的滚轮声，几名学生朝这边看过来。她坐在轮椅上双手滚着轮胎，膝上放着方才那本蓝皮书本，慢慢来到闵莜面前，在闵莜愧疚又怜悯的眼神下轻声询问：“这里太安静了，可以推我到外面说吗？”
*
“这不是我第一次投稿，去年有过一次，可惜没打到最后，你们电影学院太厉害了。”种满高大的棕榈树的校道此刻人迹稀少，颜臻抬头闭眼感受着穿透层层树叶的阳光，“今年这是第三次，前两次全被直接刷下来了。”
闵莜推着她走在林荫间，听见她的话不禁感概，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来时路呢？不被理解，不被支持，甚至屡遭打击——但依旧一腔热血不放弃。
“但其实老实说，我对取得什么样的成绩，获得什么样的表彰并不是太在意。从这条路走好吗？”颜臻手指指着一处旁生的小道，继续说，“但我需要这些东西，因为我拍出的作品根本不重要，只有所谓的荣誉，才证明我够格拿着相机。”
闵莜顺着她指的方向继续向前，这是一条抄近路的小道，前方通往教学楼，学生们赶着上课都会从这边一窝蜂挤过去。
安静的校园像是在午休，这静谧又蕴藏生机的时刻，仿佛一场朦胧凝滞的梦核。
他轻声道：“喜欢一件事、一个人，是不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的。你只需要坚持你想要的。”
“是吗。”颜臻手放到膝上，盖住那本蓝皮书，“是真的，还是为了安慰我？”
闵莜认真道：“是真的。”
颜臻回头朝他笑笑，又转过身：“谢谢你。其实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内疚，然后出于补偿而答应我。”
闵莜心道你已经让我很内疚了，但确实是他的过错所以……
“我的朋友死了。”颜臻的话让闵莜心头一震，脚步都不知不觉停住了，颜臻也没提醒他，两人石雕般伫立在路中，她说，“就是那个唯一的、一直支持我的朋友。
“很久没人听我说这些了。我今天有点想说。”
闵莜动了动嘴唇，只能吐出“节哀”两个字。
颜臻却很快收拾好情绪，让闵莜继续往前走，她拿起膝上的蓝皮书，举起来问闵莜，“不说这些了。学长你看过这本书，或者改编的电影吗？”
书名是《东方快车谋杀案》。
“看过，很有名的推理小说。”闵莜推着她继续往前走，距离这条小路走完大概还要五分钟，“改编的电影也很权威，颠覆了传统小说的凶手模式，引来后世无数模仿者，可以说是开启了推理小说新时代。”
“对，这本书最核心的地方就在于它重新定义了‘凶手是谁’，波洛推理来推理去，结果发现车内12名旅客竟都是凶手，但他最终隐瞒了苦苦寻来的真相，因为凶手们都有他们不能不这样做的理由。”颜臻话锋一转，“那你觉得，凶手们的话可信吗？”
闵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麻烦推我到后面的花园。”颜臻又说。
教学楼后面是一大片绿草坪，中心和四周按图形修剪着零零落落的花簇，站在楼里俯瞰能看见全景，美不胜收，但走近细看会发现一道不显眼的踩踏足迹，被新长出的嫩草虚虚掩着。
“我猜有人做了坏事从这里逃了。”颜臻指着那处不甚显眼的足迹。
闵莜张口正要说什么，颜臻又玩笑地补充：“比如旷课。”
闵莜蹙眉，试探地询问颜臻：“你还好吗？”
“我很好呀。”颜臻灿烂地笑起来，重复先前的问题，“学长你还没回答我，凶手们的话就一定可信吗？”
闵莜不知道说什么好，颜臻又问：“或者说，你相信因果吗？
“佛教里说，业力因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循环法则贯穿过去、现在、未来三世。”颜臻闭上眼睛掩盖所有情绪，“所有人都说我朋友的死是因为她太脆弱太敏感，可难道脆弱敏感就是死果的因吗？难道脆弱敏感的人就该死吗？”
闵莜感觉她情绪不对劲，推着人想将她带回去，但颜臻的手死死卡住车轮，她的声音变得浑重冷硬，
“如果她的尸体埋在这里，来年被踩塌的地方又会长出草……学长，真正的因果是，因为血肉和皮骨都会腐烂，春天一来，这片草就将脚印彻底掩盖了。”
有人害怕白骨，有人却对此嗤之以鼻，凡尘没有佛祖，天堂也没有上帝，谁生谁亡要谁来在意，坚硬的白骨终会腐化，烂成泥，再开出花，赞美它，再遗忘她。
颜臻睁开眼睛，那里面一片清明，好似冷静的雪山，她又一次问闵莜：“你觉得，故事的因果可信吗？”
比起让死人说话，让一群活人说一样的谎话简单得多不是吗。
闵莜沉默了，他忽地想起了童荞，当初的丑闻在短时间内迅速发酵，又更快地被压下去，没谁去深究其中的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一个人的生命如同一阵冷风，感觉上知道风来了，然后过去了就过去了。
颜臻再次发出邀请时少了先前的那份神采，却多了一份笃定。她注视着闵莜，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像要透过他看到自己追寻的地方：“如果你不信，可以来指导我的电影吗？”
直到此刻闵莜依旧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女生所说的全部的话，一切听起来都像梦游的神神叨叨，但他这次没有犹豫，微笑看着颜臻郑重点了点头，“好。”
颜臻笑起来，那头红发像是燃烧的火把，明亮的光彩又在这双眼睛中流转：“谢谢。”
“不用谢。”
颜臻轻松地靠回椅背，对闵莜道：“谢谢你送我过来，我的室友快下课了，她们会带我回去的，被她们看到我和一个男生呆一起那可就麻烦了。”
闵莜笑笑：“那我先走了。”
颜臻爱莫能助地摊开手：“我这样就不送你啦。”
闵莜松开把手，退后一步要离开，又对颜臻说了句话，“我信因果的，但不是任何宗教的因果，而是我自己的。
“要找到自己的果就不要太纠结于因，你的朋友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你。”
他转身离开，颜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笑容逐渐暗淡，随意地翻动书页，微风抚过草坪，撩起她的发丝，她口中的室友并没有出现。
她只是坐在轮椅上，一个人在那儿呆了很久很久。
文中提及《东方快车谋杀案》纯属剧情需要，无任何冒犯意思，致敬推理小说皇后阿加莎·克里斯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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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祸起萧墙丑闻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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