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就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马夫坐在座上百无聊赖和旁边同为官宦家里的马夫唠嗑。
眼尖见着自家大人背着夫人来了，他麻利地从车上跳下来。
萧笙言头靠在顾淮岸的颈上，胸脯贴着后背，歪歪的小脸上通红。
比她平日里乖上许多。
见着马夫替他们将车帘掀开，他迈上的脚又收了回来。
迎上马夫有些不解的目光，“你先回吧，不用管我。”
“可天黑了，回府的路并不近，更何况您还背着夫人，要是出了点事可当如何是好？”
“今日宵禁已除，街上还热闹得紧，不会有事，你先回吧。”他将后背上的萧笙言往上提了提，没等马夫回应就一个人走了。
丝毫没顾上宫门口其他大人的目光，其中还有萧父萧母。
他们紧赶慢赶想着在宫门口和他们夫妻俩打照面，可到了地方，他们却迟疑了。
眼睁睁将嘴边的话收到了嗓子眼里，两人相视看对方，画面有些好笑。
顾淮岸背着位女子，漫无目的走在热闹的大街小巷里，不禁引人侧目。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看两人服饰，定是出身不同寻常。
吆喝声一阵赛过一阵，萧笙言的耳洞动了动，靠着肩的脸翻了道面。
她醒过来的时候，双手禁锢着顾淮岸的颈，双腿锁在他的腰上。
但她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眼睫扇了扇，张开的口有些嘶哑。
“我想喝水。”
身子顿时僵在原地，他不敢乱动，直到一只手无力捶打着他的背，他才又重新迈开腿背着她去找水。
“来碗甜水。”碎银子被扣在缺了一道小脚的桌面上，老板爽快人迅速端上一碗来。
端来的功夫，老板还趁机大量了一眼身子倒在桌上的女人。
扫了老板一眼，顾淮岸沉沉的目光把老板看得抖了抖身子，讪讪笑了笑就赶快去前头忙活。
端来那口腕他往桌上嗑了嗑，糖水撒了些出来，不少倒在他手上。
听到水来了，萧笙言顿时支棱起身子，抓过碗一闷而尽，拿过碗时手不小心抓住了顾淮岸被撒上甜水的手，自然她手上也沾上不少。
碗底空空，她意犹未尽，鼻尖在指尖嗅了嗅，闻起来有些清甜清甜，不自觉舔了舔。
这一举措着实令顾淮岸吓得不轻，忙往四周望过去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恰好撞上店面老板一边擦拭桌子一遍投来的好意笑容。
有些尴尬只好扯出一道笑来。
扶了扶额，他有些头疼，刚刚就不该头脑发热带她一个酒徒子来街上逛。
眼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汤，”顾淮岸循声而望，是老板好生提醒，“解救的。”
这老板看上去憨厚老实，顾淮岸只作揖道谢，在桌上偷偷加了块铜板。
但这汤的确喝了后，萧笙言身子舒服了不少，原本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现在意识恢复了不少，只是路还走不稳，需得人搀扶着。
于是，顾淮岸发挥了他唯一的优势——做她的扶手。
踉踉跄跄走得东倒西歪，她很少会露出自己的这样一面来，今日已是难得一见。
“如若有什么是心生向往的，便尽力一搏。”
他默默走在身后，说出了这句话，回答白日里萧笙言坐在车里的一席话。
当时，她说：“热闹看得多了便会渴求，不听，便不会心生向往。”
很可惜，萧笙言现在意识不清 ，恐怕等明日清醒过来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顾大人渴求什么，渴求的是否搏到了吗？”
她的脸突然凑过来，眼神迷离，然后鼓起来的腮帮子吹了口气，然后转身一个人走在前面。
留顾淮岸一人驻足在原地，兀自把刚刚萧笙言的话默默重复了好几遍。
萧笙言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再不追就当真追不上了，
“我渴求的再也得不到了，”
酒楼外边摆了小摊，挂上五颜六色的彩灯，萧笙言随手就把挂在上面的细线一把扯了下来。
“使不得啊，使不得——”小二暗自捏了把汗。
歪倒着身子，萧笙言指着这灯笼，“这个，我要了，”对身后的男人示意，“付钱。”
“夫人您误会了，这花灯可不是用钱买的，你瞧上一瞧，”小二走近了些，把那灯笼上的纸条凑在她面前仔细。
眯着眼睛，瞧着倒是段谜语。
正在怀里掏银钱的顾淮岸听了小二的话顿住手，听萧笙言念了一遍谜语。
只短短三字，“望江亭。”
在手心底笔画，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拍了拍迷糊的脑袋，这下更是猜不中了。
“近水楼台。”顾淮岸对着小二念了出来，小二惊呼了一声，“不错，正是。”
赶忙将灯笼递上去，接过灯笼的顾淮岸领着她望回府的大道走。
小二远去的声音还游荡在空气中，“在这灯笼上写下心愿，来年必当实现。”
“可笑，”萧笙言哪怕是喝醉了酒，这些虚言也从不相信半分。
她突然不走了，“你，”指着顾淮岸，“背我。”
还是觉着躺在他背上舒服。
一步化作一步不停歇，顾淮岸只当没听见大步流星，走了不多时，见还没人跟上来，停下步子一转身，是萧笙言一个人孤零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
暗自叹了口气，他原路返回，有某种羁绊似的，萧笙言感应到他的到来，愕然抬起眼来。
“上来吧。”
一只手横在她面前，她接过，跨在他身上，怀里的灯笼摇摇晃晃。
“你看，”她把灯笼撑在他面前，“我写了愿望。”
挑眉，顾淮岸有些惊讶，“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清明盛世。”这是她写的愿望。
灯笼上的字是刚刚趁顾淮岸走在前面她偷偷接了笔写的，如今看来字尾飘逸，很是着急，但那抹翩若惊龙的字迹挡不住的。
和从前她在府里写的都不一样。
花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顾淮岸手上，他看得极细，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妄图从其中找出蛛丝马迹。
可是，仅有的那丝熟悉转瞬即逝，他抓不住。
寂寞的回府道路中，人迹越发少起来，到最后整条巷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在走着。
她又睡着了，柔软的面颊吹弹可破，熟睡时的浓眉叠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发愁。
手指顺着眉型到眉尾，“你在愁些什么呢？”
没有人回应他。
他又继续开口，“萧笙言，要不就继续这样下去吧。”
抬头望向天上的皎洁所在，“师父，等我为你结束一切，我想试着换一种生活。”他偷看了一眼萧笙言的侧脸，迅速收回目光，明明知道她在睡觉不会醒，可还是怕得紧。
可到时候，他真的还有机会吗？
*
八月十六，是夜宴的第二天，萧笙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她头快要炸了，幸好服下了荷叶命下面熬得汤药，又躺下了一会才得以缓解。
靠在床头边，边上的那盏花灯早就黯淡了下去，她接过端详了几许。
“这花灯从哪里来的？”
“奴婢怎么会知道，昨日夫人背在姑爷身上，说不把这花灯给她就不撒手呢。”荷叶作为昨晚一直等着两人归来的人，细节总是比旁人知道得多些，回忆起来时她都有些觉得羞愧。
顿时把花灯放回原位，露出的“清明盛世”四字很是显眼。
拇指和食指捏住额头揉了揉，再这样下去，只会越发剪不乱理还乱下去。
在情感和理智两者之间，她毫无疑问选择了理智。
恐怕真得走了，昨晚的情形她见过了，江直和顾淮岸两个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齐月珞也要嫁给江直了，而她依旧停留在原地，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不能救下齐月珞，也带不走萧齐歌。
原以为重□□晓阁，她还可以和从前一样，但她如今的身份早就变了，她不是执棋者，而是棋子。
也许她明天，也许后天就会被顾淮岸发现真相，只要她还在府里做一天顾夫人，顾淮岸对自己的疑虑只会只增不减。
唤荷叶为自己梳妆后，她走在府里的长廊，走得悄无声息，屏息凝神之下，一墙之隔的花园里下人们对她的评价全落了她耳根里。
昨夜的事不止荷叶知道，府里上上下下都传遍了，是顾淮岸背了她一路回来的，哪怕她忘得差不多了，也会有人来替她回忆。
一道冷漠的女声透过隔墙，“去领罚吧。”
扫把磕在地上，下人惨白着小脸也没换来她的仁慈。
萧笙言把这些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人全揪了出来领罚，很是铁公无私，因为这群人里面还包括荷叶。
她在提醒荷叶，不要忘了初心。
也是在提醒她自己。
可以预感到在立冬来临之前，冷意会来得更加早些，她提前了很久就在筹谋。
为了在那场祸事里面全身而退，她要做的还有很多，这些事她都是背着顾淮岸做的。
迷雾破晓之际，想要走出这场困局，必得有第一人敢站出来打破它。
萧笙言，就是那个人。
她要去看看，江直背后站着什么人，到底是哪样一双眼睛如饿虎豺狼般盯着她盯了这么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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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清明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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