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荒原。
风沙肆虐,满地的枯草随风漫天飞舞,别有一股凄凉萧瑟之气。
贺聆微在半途离开,独自回到了度厄山。
如今在这里吃沙子的只剩下三人。
常泽警告的目光落在了巫延真身上,无声地催促着。
巫延真双手合十,浑身金光大炽,锋芒直奔云霄。
低矮的层云之中渐渐浮现了一道高大庄严的青铜门,由虚到实,最终“轰”一声落在荒原之上。
巫延真伸出右手,一把乌黑的钥匙在他的掌心浮现。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大门缓缓开启。
门内门外,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越过大门的片刻,青铜门悄然闭合,无声地消失在他们身后。
眼前是苍翠的万竿绿竹,层层叠叠的青石阶梯一路向上,其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青苔,无端透露出一股幽静的凉意。
巫延真略带歉意地解释道:“这是万道阶梯,走过了方才能到正殿,请两位前辈前行。”
常泽没动。
这些仙门闭关自守,规矩重重,难怪渐趋没落。
巫延真额头冒汗。
折丹向前走了两步,只觉得身心愉悦,这个地方的第一感觉便让他很喜欢:“延真先走吧,我们随后就到。”
巫延真犹豫不决,还是摇头拒绝了,总担心这两尊大神在自家搞出什么大动静。
折丹靠近常泽身边,耳语道:“走。”
一条藤蔓轻轻卷住了常泽的腰,二人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巫延真独自在风中爬梯。
说好的随后呢?
青石阶梯的顶端,早已有人严阵以待。
常泽歪头一笑:“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向前踏出一步。
众人齐齐后退一步。
为首一人厉声喝道:“凶神,拿命来!”
常泽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又指了指身侧的折丹,“还是他?”
众人面面相觑,脚下迟疑。
正在此时,气喘吁吁的巫延真终于爬上来了,大喊一声:“师兄!”
当先一人立刻着急地迎上去,从上到下地把他检查了一遍:“延真师弟,你没事吧?可有任何不适?”
巫延真摇头示意他停止,介绍道:“两位前辈,这是我派青竹大师兄。”
“师兄,这两位是折丹前辈和常泽前辈。这一次炀谷之行如果不是二位前辈护着我,我早已命丧黄泉。”
青竹咬牙切齿:“果然是传闻中的凶神,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住手。”
一道苍老的声音如洪钟般传来,青竹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后方的大殿:“大祭司……”
常泽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朝着青竹笑了一下。
丰沮玉门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又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正殿并不奢华,反而透露出一股庄重和简朴。
常泽和折丹甫一入门,大门便在背后无声地合拢了。青竹强压着愤懑,随众弟子一路散开。
大殿之内,一座巨大的神像巍峨矗立在正中央,下方香火缭绕,让整座大殿都有些气闷。雕像是一个面容平整的中年男子,双手合十,手掌中夹着一根细长的横杆。
“这是我派始祖巫咸大祭司,两位神君应当比我更熟悉。”三个头顶稀疏的中年道士从雕像后方走了出来,当先一人已至耄耋,垂垂老矣,行动迟缓。方才说话的开口说话的人正是他。
常泽想了一想,自己并没有见过巫咸,便看向旁边的折丹。
折丹微微点头,态度分外温和:“多年以前,我曾于北域荒原与大祭司有过一面之缘。”
“我名巫惠,乃是大祭司一脉第二百三十一代传人。”巫惠深深地弯下腰去,带着身后的两位中年人,向着常泽和折丹行了一道古礼。
折丹一拂袖,无形的气流托着他们直起身来。
“巫咸大祭司尚在时,并无如此多的繁文缛节,三位不必如此客气,”折丹看了一眼常泽,“算来,也是我师徒二人曾蒙大祭司相助,本次到访也并无恶意。”
常泽有些意外,巫咸曾帮助过他们?为什么他自己印象全无。
巫惠长叹一声,“诸神陨落后,我等皆以为无缘再得见通天彻地的神通,未料想风烛残年还能得见神君一面,徒子徒孙们不懂事,冒犯了神君,还望恕罪。两位神君可在山中自行来去,无人可挡。”
巫惠身后的两个中年人露出了明显的诧异。
折丹点头,他本来也未曾把一帮毛头小子的行径放在心上,更何况,凶神的名号他并未否认,自然无怪于他们的冒进,只道:“巫惠大祭司,我二人还有事想问。”
巫惠闭上了浑浊的眼睛,掩盖了不安:“神君请讲。”
“大祭司可曾听过归墟?”折丹直言不讳。
“归墟?”巫惠眼中闪过一丝迷惘,足足怔了半晌,才缓缓答道:“归墟,传说中的魂归之地。但迄今为止,还未有一人真正见过归墟究竟是什么样子,想来到达归墟的人,都有去无回吧。”
“是么。”折丹看破不说破,沉重的威压却如大山一样压了下来:“我在这世间生活也有了数万年,从未听说过归墟。万事万物,身死即道消,魂归天地之间,从未有过魂灵之说,更不用谈魂归之地。真要有魂归之地,也不过是一方土馒头。”
说罢,他状似无意地从常泽身上扫过一眼。
常泽错开了视线。
巫咸无奈苦笑,满是皱纹的老脸如菊花一样绽放:“传说异事,真真假假,早已掺杂在一起分辨不清。自诸神陨落,天火降世,各家传承大都断绝,哪怕是我派,也不过是凭借着巫咸大人留下来的只言片语苦苦支撑。神君所问之事,恐怕我们不如您二位清楚。”
常泽冷眼看着这鬼打墙一样的对话。
看常泽脸色不虞,巫惠忙补充道:“如此看来,归墟是天火灭世之后才出现的,或许和天火有些关系?据先辈口述,天火散落九洲,熊熊烈火燃烧了三天三夜,想来其中有冤魂也未可知。”
折丹见得不到答案,示意常泽转身离去。
二人跨出殿门,巫惠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磕出了一个隆重的响头,浑身剧烈颤抖如筛糠。
身后两人赶忙扶住他:“大祭司!”
一人面露愤恨:“我们何必如此畏惧他们!”
巫惠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整个人便如同散了架一般,“你们啊,无知,也无畏,哪里真的见过上古真神。方才那两位,如果真的想要我们的命,不,想要所有人的命,只怕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劲了。”
两个中年人齐齐变了脸色,一人问道:“是脸上蒙着白布的那位?”
巫惠费力地摇了摇头,“不。是与我交谈的那位。”
两人面露狐疑:“他看起来倒是很好说话。”
巫惠的表情狰狞而扭曲,大祭司的记忆代代相传:千里赤血,白骨遍地,滚滚鲜血自云层之中激荡而下,灌溉着整片大地,而一道身影高高地站在云层之中,血河之源,遥遥地锁定着他。
这是无数大祭司一生中最恐惧的场景,哪怕他们并没有亲眼目睹,却依旧向后辈耳提面命地强调着凶神的可怖。
在更早的时候,凶神还是面如春风、言笑晏晏的衡天神君。
轰!
大殿的门再次打开,巫延真逆着光站在门口,悲愤而绝望地喊道:“师父!”
“他的师父?”
折丹微微点头,他双手背在背后,手心悄然浮现出一朵盛开的白色小花,趁着常泽转头的瞬间,把花藏进了他的长发之中,“他看我的眼神,并非来自于他自身。我猜测,大祭司一脉应当是通过某种方法,让一些重要的记忆代代相传。”
常泽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头,忽然想起来了被略过的问题:“你见过巫咸?”
在常泽刚上衡天山的时候,折丹常常外出,他既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找他。原来,他已经见过巫咸了么?
折丹眼见着那朵花被扫落在地,“不是我,是我们。”
“还记得你刚上山时,有一次,你弄得自己一身是血,躺在镜湖之中。”折丹轻轻叹息,掩盖住眼中的愧疚和悔恨。
他没有资格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缺席,又用悔恨来博取他的回心转意。
常泽想起来了,那时他初窥天地法则的门径,受到了刺激,该死的眼睛又在那时候发作了,他在后山跌跌撞撞地满山乱跑,几乎疼得要把眼睛挖出来时,被山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入了镜湖之中。
待他醒来时,已经毫发无伤地躺在了小青的身边。
当然,他醒来时,那神出鬼没的师父依然不在。
“所以,你找到了巫咸?”常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这天底下,也有我的师父的血治不好的病吗?”
那双眼睛就像诅咒一样,自他有记忆起便阴魂不散,如今他失去了眼睛,心却轻松了许多。
“我的血并不能救万物,”折丹想起那一次,至今觉得那是他漫长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救了他的小徒弟,更救了他自己,然而口头却违心地说:“巫咸医术冠绝九洲。”
折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只听得他那小徒弟嗤笑一声,不依不饶:“那我身体里流着谁的血?”
折丹猛然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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