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连月清在看她的伤口,老妇人一手捂住脖子,另一只手去拽衣领试图遮挡。但她目光毫不躲闪,神情真挚道:“这伤口不碍事的。”
“我被咬了两天了,也没什么症状,倒是有件事不得不说,我儿从那天开始就想咬人,其它的一概不吃。我咬牙买了二两猪肉,他也不肯吃,至于菜叶什么的更不用说了。”
听了这事连月清心想,那她儿子岂不是快死了,不过她嘴上没说。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老妇人的家中,是栋矮小的房子,门前种了棵桑树。
老妇人将门打开,将二人引到一间黑暗的屋子内,把桌上的油灯点燃了。灯光很暗,小火苗跳跃着,在墙上投出三道高矮不同的影子。
老妇人持灯,脚步很轻地往前走,在落着床帘的木床前停下。
待连月清和边雪明走到身后,她才悄悄拉开道帘子,昏黄的灯光霎时照亮里面的病人来。
他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束缚住,嘴巴里也塞着布料,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老妇人。脸颊的肌肉开始抽动,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似乎在吞咽东西。
老妇人往后闪躲了半步,火苗左右摇动,差点就要熄灭。
边雪明走到床边,观察病人的皮肤,又用手掰开他的眼睛查看,并未发现中毒的痕迹。此外他进屋时就已排查过了,也没有妖物的线索。
他问道:“崔秀才去城里干了什么,除了去城里还去过哪些平日里不曾去过的地方?”
老妇人回想了一下,答道:“没去过其它地方了,他去城里是买读书用的笔墨纸砚,应该还拜访了几位同窗好友,其余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回来后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就和往常一样在房内温书,直到我叫他出来吃饭才发病了。”
随着老妇人的声音响起的,还有她儿子在床上挣扎发出的闷响,特别是喉咙里的声音令人心慌。
边雪明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当天晚上你做的什么菜?”
“菜?”老妇人眼睛一转就想到了,“那天我挖了些野菜炒了,还有家里母鸡下的蛋。因为隔壁猎户送了半只鸡,我特意给我儿倒了杯酒,让他吃得开心些。”
“这些菜以前我们都吃过,没有任何问题的,何况我儿当天也没吃上,他看了一眼就开始咬人了!”
老妇人焦急地等待着他们二人的诊断,但边雪明并没说得了什么病,只是从药箱里掏出一瓶药丸来,嘱咐她每餐给病人喂下。
“这药吃了我儿的病就会好吧。”老妇人问道。
边雪明遗憾地摇了摇头,“这药不能根治,还得容我找到病因才行。”
拉下帘子,熄灭油灯,关上房门,出门时外面一片黑暗,老妇人请他们暂住一晚。
因为二人都是男子打扮,老妇人直接带他们到了一间房内,然后热情地去准备饭食。
房间很小灰尘也多,连正经的床也没有,只在地上铺了被褥。
累了一天,连月清瘫在被子上,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这什么被子,怎么这么硬,是想暗杀我吗?”
青灰色的被子铺在地上看上去没任何异样,边雪明蹲下摸了摸,就是普通的被褥,说道:“忍一忍睡吧。”
连月清咬牙说道:“要不是你,我也不用睡在这里,这时我肯定睡在家中柔软的床上,旁边还有安眠的熏香。”
她说着就想家开始落泪,正巧老妇人推门进来,赶紧背过身去抹眼泪。
老妇人将饭食放在地上,露出怯怯的笑,“委屈两位神医了,明早再好好招待你们。”
“不委屈,谢谢老人家!”边雪明答道。
盘里是两张烙好的饼和两杯热茶,老妇人招手让他们来吃,眼睛乌黑发亮。
连月清抹完眼泪转过身,肚子早已经饿了,抓起烙饼就咬。
边雪明瞧她一眼,对老妇人说:“您先休息去吧,我们也得睡了。”
“哎,好。”她笑了笑,走出门去。
合上门,边雪明正看到连月清嫌弃地举着饼,帕子里是刚吐出的饼。
“这饼怎么是冷的?”说完她放下饼就要去喝口热茶,却看到边雪明冷冷站在一旁,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
她拿着茶杯的手顿住,问道:“你怎么不吃?”
边雪明脚步沉稳,往前走几步夺过她手中的茶杯放下,小声道:“喝一口你今晚就得昏睡过去了。”
“啊?”连月清皱起眉头,“她要害我?她为什么要害我?我可是神医啊!”
“嘘。”边雪明施法假装饭食已被吃掉的模样,又掏出一颗药丸递给连月清,“服下。”
“啊?这不是给崔秀才治病的药吗?”连月清不敢去接。
“这是辟谷丹,吃了不用吃饭而已,能让他多活几日。”
连月清这才吞下药,没什么味道,她问道:“他到底得的什么病?怎么张嘴就要咬人。”
“不清楚,恐怕有什么瞒着我们,不过今晚应该就能知道。”边雪明道。
说完他施法变出两具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昏睡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们二人则隐身靠在墙角。
边雪明静坐修炼,连月清则昏睡过去,和被下药没什么两样,睡得很沉。
到了半夜果然有了动静,老妇人悄悄打开道门缝,试探他们,“神医,睡了吗?”
没人应她,墙角的边雪明抬眸看她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连月清。
连月清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到有人猫腰走了进来,跪在那推了推地上的身体。
刚被摇醒的她尚未清醒,两只眼愣愣地瞧着老妇人,只看到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来,撩开衣袖在假的边雪明胳膊上剜出一大块肉来。
连月清震惊得张开嘴巴,眼见老妇人掂了掂那块鲜血淋漓的肉,把它放在原先装饼的盘子里,手指还在颤抖。
“神医,你悬壶济世不要怪我。既然你治不好我儿的病,那么用鲜肉来偿还也是应该的。你想想,这样也算治病救人啊,我会好好埋葬你的骨架。”
老妇人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随后颤颤巍巍地走向崔秀才的房间,手中还抱着那个装肉的盘子。
连月清还愣在原地,尚未从刚才血腥的场面抽离出来,她不禁想到要是她喝了那杯热茶,那么今晚被割肉的就是她了。
边雪明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喂给她一颗镇定的药丸,说道:“跟上。”
连月清木木地跟上,两人紧跟着进了房门,就站在老妇人的对面。
老妇人坐在床边,掏出崔秀才口中的布,小心的避开了他的牙齿。
“孩子,饿了吧,娘马上就喂你。”
老妇人割出细细的肉条,从上方抛入崔秀才的口中,又接着割肉。
崔秀才一口咬住肉,双眼突出,嘴巴迫不及待地咀嚼起来。但没嚼几口,他就发狂吐出肉来,嘴角溢出鲜血,身体不住地挣扎。
“这,这怎么了?怎么连人肉都不吃了?”老妇人急得坐起身来,腿上的盘子掉落在地上。
崔秀才牙齿铮铮作响,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老妇人,头拼命地向她挪动过来。
“你,你——”老妇人上气不接下气,“你是只吃我的肉,你要害死我呀!”
她崩溃地大哭,沾过血的手抹着泪水,弄得满脸鲜血。
老妇人边哭边撩开她的衣裙,露出不成形状的大腿,上面坑坑洼洼。她咬牙割下点肉来,忍着泪水将肉送进崔秀才的口中,眼神绝望。
崔秀才嚼了几口,似乎真能尝出是谁的肉来,一下子吞了进去,又贪得无厌地望着他的娘,祈求再给几口肉吃。
老妇人抿嘴别过头不去看他,擦干刀上的血迹,又把地上的肉捡起来了。
她不住地流泪,捧着肉一瘸一拐地走到神医睡觉的房间,后悔地跪了下来,“我对不住你们呀……”
边雪明解了隐身的法术,那两具昏睡的身体也消失在原地,房间内登时变亮。
老妇人抬头去看,惶恐地跪在地上把头紧紧贴着地面,“仙人显灵,仙人显灵,是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
边雪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老妇人不敢抬头,跪着说道:“我实在是扛不住才动了害人的心思,苍天可鉴我从没有害过人。”
她吞了吞泪水,“我儿自从生病后就什么也不吃,每餐只要吃人肉,可怜我本就瘦哪里能有这么多肉喂给他。今天遇见两位神医,听你说救不了我儿子,我才走火入魔想要你割肉来救我儿。”
老妇人满脸泪水地微微抬头,露出双眼睛,“我真没想要两位仙人的命,只是想要几块肉救救我儿子而已,求仙人放过我!”
骗人!连月清在心中埋怨,她可清楚地记得这老妇人说要好好埋葬他们的骨架。虽然情有可原,但实在让人气愤,又实在同情。
两种情绪交织,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边雪明看上去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端着仙人的架子淡淡问道:“你先前不知道他不吃其他人的肉吗?”
老妇人回忆起刚才的情形,“不知,我是被他咬掉了一口肉才知道他吃人肉的,但此前并不知道他只吃我的肉,不然也不会害了你们。”
她这么说,连月清突然想起刚刚老妇人所割的肉,乃是边雪明变出的假人,那肉估计并不是人肉,这上面的猜测就是错的了。
没想到边雪明彷佛看透了她的想法,双手放在身后撩起衣袖,露出一道伤口来,那里正缺了一块肉。
原来他将喂入崔秀才口中的那块肉,换成了自己的。
连月清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心想幸好他割的是自己的肉,而不是她的。
都说徒弟要为师父赴汤蹈火,她可做不到那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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