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是亚历山大·瑟德隆德导演的《苦参商》。开始十五分钟后,照夜白始终安静得过分。
上次看《大地桃花》时,他起码还会说两句话,这次彻底一言不发了。
沈顷潇意识到他的沉默,在第十六分五十秒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小白。”
照夜白:“?”
“你说句话嘛。”
沈顷潇说。“主演都不理我,我还怎么……”
照夜白笑了,像习惯性那样伸手把他环抱住,头垂下来在沈顷潇肩膀上蹭蹭,狗狗一样。“我在等你呢。”他说。
“等我什么?”
“等你告诉我。”照夜白说,一边松开沈顷潇,“这部没有很……起码我没有把Elio这个角色做得很充足,去看《痴虫》就知道了。《苦参商》拿不到银狮,简直再正常不过……”
“……但也不是非要拿银狮吧,”沈顷潇打断他,“再说了,和《痴虫》比?你的意思是你只需要三年就可以成长到戛纳的水平,而且也确实拿到了?这算什么啊,”他笑了,“炫耀吗?”
照夜白无奈地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现在能看到我做了什么,也知道我本来还可以做什么……有点遗憾。”
“能拍得更好就好了。”他说。
沈顷潇侧头看了看照夜白。阴郁的光线让照夜白苍白的侧脸更加像云雾里的月亮,非鬼亦非仙。“可是,”沈顷潇心满意足地望着屏幕,“我还是很喜欢这部电影。”画面中照夜白正搭火车前往南方,月白色的车厢里,孤独的少年断断续续打瞌睡,睫毛下一片细密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朵半阖的花。
“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喜欢他的吗?”耳边传来照夜白戏谑的声音。
沈顷潇看看屏幕里那个“他”,仍然恬静:“我大概是都喜欢。”
照夜白:“不过拍《苦参商》的时候,我确实没有……很好。导演很满意,但我和、和我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个不是我最好的状态。那时候在德国,真的找不来什么好吃的东西——不是说德国的食物不好,只是真的吃不惯……结果……”
沈顷潇被他无奈的表情逗乐了:“所以你们吃什么?香肠?酸菜?黑面包?”
“也不至于那么刻板印象……”照夜白想了想,点点头:“但其实也差不多。”
“不过……”沈顷潇若有所思,“你说的‘状态不好’,具体指什么呢,电影里好像一点都看不出来。”
照夜白沉默几秒,“也没什么。”
沈顷潇见他欲言又止,也不逼问。电影还久,有的是时间。
“但我记得,”沈顷潇说,“你那时候是在LK。”
“没错。LK最初的总部就在巴黎,拍完《画春》以后,找上他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你那时候一定有很多经纪人吧,”沈顷潇故意说,“你在希腊、法兰克福、首尔和阿拉斯加都拍过戏,合作的导演也来自各个地方,我记得一般的经纪公司会安排不同的经纪人负责各个地区的合同……”
照夜白盯他一眼,很久没有眨眼。他的左手臂还环着沈顷潇后背,目光却看得人发毛。
“不是吗?”沈顷潇仍然维持他滴水不漏的天真表情。
“你直接问嘛。”照夜白换了副口气,沈顷潇颇有几分诧异地发现,照夜白似乎比他这个专职爱豆还擅长撒娇。“你不问的话,”照夜白说,“我也不知道你想打听什么。”
“我不是在‘打听’……”沈顷潇闻言,也不愿再隐瞒,实话实说了,“我想问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见了谁了吗?”照夜白反问,“唐述?他和你说什么了?”
沈顷潇叹气。“答错了。扣一分。”
照夜白:“……秦辙?”
“我们今晚去LK录综艺,”沈顷潇说,“回来时候聊了两句。”
他没说聊了什么,递眼神给照夜白。
照夜白顺着他视线,也很乖巧地不问,只猜:“但老秦现在已经是LK理事了诶,如果经纪人这种职位也有当家花旦,他就该在LK门口车身卧鱼了……”
一席话又把沈顷潇的注意力从电影里扯了出来,忍不住无语地笑出声:“等一下……当家花旦和车身卧鱼有什么关系,最近的当家花旦又不是只唱《贵妃醉酒》!”
只不过想到秦辙那张冷肃、捉摸不透的面孔,再想起车身卧鱼那个架势……沈顷潇又笑得趴在沙发上。
照夜白倒还真在用心猜秦辙说过些什么:“他有没有说我在Villa Seb……”观察沈顷潇的表情,立马截住话头:“……不是。”
“你在Villa Seb干什么?”沈顷潇追问。
照夜白卡了下壳,“没有……那个不重要。”
沈顷潇认识他这么久,很少看到照夜白答不出问题的样子。偶尔这样一次,照夜白本人还没说什么,沈顷潇脑子里已经花花绿绿了——新闻上的危言耸听,圈内热捧的那些“玩法”,乱七八糟的party……照夜白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连忙揉揉他的头发:“想什么呢……不是干坏事。Villa Seb是一个熟人的园子,以后你想去的话我带你去看看——总之这个人的爸妈是大仲马的书迷,专门买了块地建了《基督山伯爵》里面所有的地标,有一块大的空地没用上,就改成了车道……偶尔大家会在那玩。”
“玩什么?”沈顷潇警觉地问,“玩……呃,飙车?你在那……”
“可是秦辙和你说的不是这件事,”照夜白一本正经,“会是什么呢……”
沈顷潇想了想,问:“秦辙和你,关系很差吗?”
“也不见得吧。”照夜白道。“去年在康复医院的时候,他还去看我来着。”
——还有去年的事没问。沈顷潇伤神地扶额,觉得关心照夜白实在是一件太劳心的事。照夜白也看出他的想法,搂搂沈顷潇的纤细腰身:“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象的,不过,去年我也只是换个地方住着而已,吃的穿的什么都有,还不用工作。”他十分认真地望着沈顷潇,“过得绝对比你想的要爽。真的。”
“哈。”沈顷潇移开视线,“小白老师你……”他伸出食指抵住照夜白嘴唇,“我从来都、只想要你诚实,甚至只想要你在一件事上诚实。”
“但是,没有。对吧?”沈顷潇耸耸肩,“一次都没有。”
“谈点恋爱吧,白老师。”沈顷潇在沙发另一侧扶手上一歪,离照夜白稍远些,人缩成一小团,“连看电影的时候该聊什么都不知道……亏我还选了这一部呢。”
最后一句是极小声说的,也不知道照夜白有没有听到。“谈恋爱吗?”照夜白重复他的话,若有所思,“过去有几次真的差一点就想谈来着,这你知道吧?”
“……”沈顷潇心中泛起某种异样的感觉,不安地直起身子,但仍然试图保持无动于衷的口气:“是吗?”
“我十七岁左右,”照夜白娓娓道来,“当时因为白女士的一些事情回国一趟,顺便也在谈拍《岭断云连》的事,虽然是香港的出品方但是景其实是在内地搭的,在这边待了大概……嗯,三五天吧。最后一天他们搞了一个很蠢的欢送会,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请了歌手,还有男团。男团也不是正规男团……”
“后来发现那些人就是RhythmRiot?”沈顷潇插嘴,“你在那里认识了Los?”
——论年纪,Los也只比照夜白大三岁,很有可能。沈顷潇如是对自己说。
照夜白摇摇手,示意他别打断:“总之是个男团了。但我没在那里坐太久,因为真的好累,明早四点还有飞机。就先走了。刚好要走的时候,这个男团的C位在副歌的部分出来,我又站在那看了一会。最后老秦问我,你要这里面哪个吗,我们今晚可以有。”
沈顷潇皱着眉反刍:“是Dari传媒那些倒霉蛋吗?我记得Toto刚出道的时候根本接不到什么像样活动……”
照夜白失笑:“倒霉蛋另有其人。总之……我大概看那些人看太久了,老秦一路问我你到底要不要他们的小男孩。他……你知道他那个人之前是有一点这种……不是很规矩。我说我还是不要给人家造成心理阴影了,以后都是要出道的人呢……”
“小白老师真善良啊。”沈顷潇凉凉评价。
“当然,”照夜白很自如地应承道,“一个人如果在赵天渊身边长大,这个人可能永远不知道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但绝对会知道他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老秦这个人呢……他工作业务之类的的确很出色,甚至你也可以说他很仗义,但是你想一下当时的情况……台上那些孩子,我觉得最大的也就十六岁吧,当然我也只有十七岁,但想想那时候的我,再想想那个年纪的养成系,还是公司穷到安排他们出来跑商演的小孩……”
沈顷潇不说话了,许久,慢慢问:“你是真想让我夸你善良吗?小白?”
“不是。”照夜白摇头,“但我真的怕他们去问那些小孩,类似于今晚有照夜白老师想和你聊聊,吃顿饭之类的,所以我……我后来也一直在问那些小孩的事情,老秦好像会错意了,他以为我喜欢那个类型的,回去之后一直给我找那种长相的年轻男生,黑色头发,大眼睛,巴掌小脸,像BJD娃娃那种美人……最开始有几年我都怀疑他是赵天渊的人。”
沈顷潇听到后面这几句,心里也不免慢慢沉下去,略微施力气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浮起来:“所……所以呢?他是吗?”
“他不是。”照夜白笑,“他就是个普通男人。”
沈顷潇闭了闭眼,“他找给你的那些男孩……”
“没碰。”照夜白说,“你如果不信的话我……”他似乎也有些百口莫辩,“我不是多善良的人,潇潇。但你看到赵天渊的话就会明白,他喜欢操纵人,很多人为他而死。很多人。我……我不想我那样,也害怕我会那样……我不会和人乱搞,也不会把人当成玩意,不管是谁或者是哪些人……”
“不过也没人相信啦。”他狡黠地一笑,“尤其你演这种戏的时候。”他指指屏幕上的《苦参商》,画面里那个十七岁的照夜白正与他未来的少年伴侣在戒酒互助会上对视第一眼。这部电影从头到尾都没有两个主角的亲密镜头,然而最终,Elio跨越了约三千公里,寻找他的少年恋人,最终仅仅在弥留之际发觉自己“并不爱他”。
沈顷潇看了会电影,这次彻底坐直起来:
“所以你觉得……Elio是个青春期时活得很放纵的人吗?只是因为他酗酒?”
“不,”照夜白摇摇头,“我已经把他的人物小传烧掉了,不过如果Elio还记得的话,他酗酒有很多原因。最开始他只喝一点点,但后来他们学校有一个女孩自杀了,电影里没有讲,不过有这样的事发生……那个女孩,Samy,是Elio的朋友,他们俩有时候会……”
看到沈顷潇的表情,照夜白不自在地顿住,“抱歉,只是……”
“你会写得很详细吗?”沈顷潇问,“人物小传这种?”
“大部分。”照夜白笑笑,“我总得知道吧。”
“那你呢?我是说赵雪浏,不是Elio。”沈顷潇说,“你写过赵雪浏的人物小传吗,他是因为什么才酗酒?”
照夜白不自然地皱一下眉,似乎想微笑一下:“……秦辙说的是这件事?……我……”他摇摇头,“我已经戒了,戒很久了。”
沈顷潇:“我不是来审问你的,只是……”
他又闭住了嘴。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眼前这个“赵雪浏”再次放松下来了。照夜白果然也沉默了好久,好久后才听到他有些干涩的声音:
“所以后来有人去找你吗?”
“找我干嘛?”
沈顷潇问,一边侧过头,发现照夜白瞥他一眼,就像承受不住他的目光那样垂下眼帘:“玉桃家集团给我们安排的商演,请的男团是……其实是练习生,是幻择的。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也好……我还记得。C位出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谁的名字,我猜你们可能也不知道台下是哪些牛鬼蛇神吧。秦辙一直问我要不要C位那个小男孩,我也真的很怕有人去问你,第二天赶忙跑掉了。他们没有去找你吧?”
沈顷潇这下着实大吃一惊。
“玉桃家”那次商演他还记得,但刚刚听明白,照夜白口中的C位就是他自己。
那天在台上,沈顷潇根本不知道台下是——
“后来,”照夜白又说,“后来在东影楼下不是又看到了吗,那天是因为……那天有空座位,但我以为我看到的是你,才跑到你对面坐的。”
“那时候好开心,”照夜白说着,不自觉笑了笑,耳尖有点红,“发现真的是你。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可是……我还是好开心。幸好之前做了正确的事,对吧?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对你来说是第一次,对我已经是第二次了——我可以好好面对你,我没有做那些别人希望我做的事,我可以堂堂正正地问你的名字了。”
“……因为秦辙说得没错,”见沈顷潇不语,照夜白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不是C位出来,我真的要回酒店来着……但你在唱歌,我只好一直站着,看着……”
“那时候你一点都不看我。”照夜白又说,“而且舞台上光特别白,下面完全是暗的。我……”
他没有说完,感到温热柔软的唇吻住自己,手抬起来,就摸到颈部的灼热脉搏。发丝在他指间泛出莹莹的月白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