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府的西跨院被暮色浸染,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轻晃,发出细碎声响。季青枫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的檀木纹理,老梅树虬结的枝干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暗影。自从三日前以“柳无涯”之名踏入这座府邸,他总觉得连呼吸都带着谨慎——每夜合眼,刑场上飞溅的血珠便会裹着桃花碎瓣,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柳公子,世子请您去书房一叙。"门外小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季青枫深吸一口气,玄色云锦腰带被他反复系紧又松开,最终才整了整月白长衫,跟在小厮身后穿过九曲回廊。暮色中的靖国公府更显幽深,汉白玉阶上凝结的青苔泛着冷光,游廊两侧的石灯笼次第亮起,暖黄光晕却冲不散廊下弥漫的肃杀之气,不似寻常富贵人家的浮华。这不是普通的侯府,他暗自提醒自己,每一步都可能踩碎精心编织的伪装。
书房门前,书房门虚掩着,小厮止步。季青枫深吸一口气,轻叩门扉。
"进来。"里面传来萧景珩慵懒的声音随着沉水香飘出。
季青枫推门而入,只见萧景珩半躺在窗边的湘妃榻上,衣襟微敞,玄色广袖滑落至肘间,露出小臂冷白的肌肤,手中书卷倒垂,墨迹未干的宣纸随风轻颤。夕照穿过雕花窗棂,在他眼尾晕开金红,却衬得那双狭长凤目愈发冷冽。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
"世子。"季青枫拱手行礼。余光瞥见案头砚台未干,墨迹蜿蜒如血。
萧景珩慢条斯理卷起书卷,玉冠流苏轻晃,抬眼看着他:“柳公子住得可还习惯?”尾音上扬,带着捉摸不透的意味。
"承蒙世子关照,一切都好。"季青枫垂眸,目光扫过地上青砖——第三块砖缝里沾着暗红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坐。”萧景珩指了指旁边雕花紫檀椅,自己却仍保持着那副慵懒姿态瘫在榻上,随手抓过侍女呈上的琉璃盏,“听说你这两日把府里的藏书都翻遍了?”琥珀色酒液在盏中晃动,倒映出他似笑非笑的眉眼。
季青枫心头一紧。他确实借阅了不少典籍,实则是为了寻找与父亲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指尖掐进掌心:“在下闲来无事,读书消遣罢了。”他刻意让声音带上江南文人的绵软,却见萧景珩突然倾身,玄色衣摆扫落案上镇纸,发出清脆声响。
“我这儿可不是翰林院。”萧景珩轻笑,酒气裹挟着危险逼近,“年轻人该有些别的消遣。”话音未落,两名着薄纱的侍女已捧着鎏金酒壶盈盈而入,“来,陪我喝一杯。”
酒过三巡,萧景珩面上已见醉意,眼神却愈发锐利,萧景珩突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柳公子那日在诗会上作的诗,我很喜欢。"他突然说道,"尤其是那句'谁怜荒冢新鬼魂',当真是...锥心刺骨。"
季青枫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世子过奖了。"
"不过...……"萧景珩倾身向前,酒气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扑面而来,他伸手捏住季青枫下巴,拇指摩挲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我很好奇,一个江南来的书生,为何会对'新鬼'如此感慨?"
空气瞬间凝固。季青枫感到后颈渗出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他想起父亲被押往刑场时,脖颈间也挂着这样冰凉的触感——那是霍山派来的刽子手,用带血的刀刃抵住父亲喉间。
季青枫强作镇定,舌尖抵住上颚,让声音带着文人特有的颤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世间悲欢,未必亲历才能感同身受。"
萧景珩盯着他的眼睛,足足沉默了半盏茶时间。就在季青枫以为伪装即将破碎时,那人突然仰头大笑,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好一个未必亲历!来,再饮一杯!”琉璃盏重重磕在案上,溅出的酒液在宣纸上晕开,像极了未干的血渍。
离开书房时,季青枫脚步虚浮——半是真醉,半是后怕。他确信萧景珩在试探他,却猜不透对方究竟知道多少。
转过回廊拐角,突然撞上一团温香,少女惊呼声中,鹅黄襦裙上的珍珠流苏扫过他手背。
"啊!"一声娇呼。季青枫定睛一看,是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杏眼樱唇,容貌与萧景珩有三分相似。发间茉莉香扑面而来。季青枫后退半步,瞥见她耳坠上的羊脂玉——与萧景珩腰间玉佩同款雕工。
"在下冒犯了。"季青枫连忙退后一步行礼。
少女眨了眨眼:"你就是兄长新招的清客柳无涯?"她上下打量着他,忽然抿嘴一笑红了脸颊,"果然如传言一般俊秀。"
季青枫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幸好一名丫鬟匆匆赶来:"小姐,夫人找您呢!"
少女——显然是萧景珩的妹妹萧玥——临走时又回头看了季青枫一眼,眼中满是好奇与羞涩。萧玥三步一回头,裙摆扫过青石板,留下若有若无的甜香。
回到自己房中,季青枫闩上门,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他必须更加小心,萧景珩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深夜,季青枫换上夜行衣,将短刃藏进靴筒。西跨院的老梅树在月光下投下阴影,他顺着枝桠翻上墙头,脚尖点过琉璃瓦,无声无息地朝书房潜去。白日里他特意留意过,萧景珩书案下第三块青砖有细微裂痕——那或许是通往暗格的机关,或许藏有秘密。
书房外竟无人把守。季青枫心中生疑,却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他轻巧地撬开窗栓,翻身而入。
月光透过窗纸,为室内蒙上一层朦胧银辉。季青枫屏息凝神,摸索到书案前,手指在暗格处轻轻一按——
"咔嗒"一声轻响,暗格弹开。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叠文书,最上面赫然是一份密折,封皮上朱笔写着"季临秋案"三字!季青枫浑身发冷,颤抖着翻开,字迹在月光下刺得他眼眶生疼。
季青枫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小心翻开密折,里面详细记录了父亲被弹劾的经过,甚至还有几份证人的供词。其中一份被朱笔圈出:"季临秋幼子季青枫,年十九,游学在外,下落不明。"
他险些站立不稳。萧景珩果然在查季家!这是否意味着他已被怀疑?还是说...萧景珩也在调查霍山?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密折塞回原处,闪身躲进书架后,却撞落一本古籍,“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开了,萧景珩独自走了进来。他没有点灯,径直走到书案前,打开暗格取出密折,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笼罩着整个书房,在月光下静静看了片刻,然后——
更漏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季青枫的指尖死死抠住暗格边缘,掌心沁出的冷汗将羊皮卷浸得发潮。月光从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森然的网格,忽听得身后传来木屐叩击青砖的声响,尾音拖着漫不经心的颤调:“出来吧,柳公子。或者说...季公子?”
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季青枫的瞳孔骤然收缩。藏在袖中的短刃已经出鞘三寸,冰凉的触感贴着小臂,却抵不住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窗外的夜风卷着梅香灌进书房,烛火猛地摇曳,将萧景珩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像是张开獠牙的巨兽。
季青枫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被发现了吗?还是又一次试探?季青枫的喉结艰难地滚动,耳中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萧景珩已经来到书架前,两人四目相对。季青枫握紧短刃,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世子深夜来书房,有何贵干?"季青枫强自镇定。
"
萧景珩轻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他晃了晃手中的密折,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找这个?"他突然逼近,烛火映得瞳孔发红,“你以为你的伪装天衣无缝?
季青枫突然旋身而出,短刃直取对方咽喉。寒光划破夜色的刹那,却被萧景珩抬手轻松扣住手腕,虎口一麻,短刃“当啷”坠地。季青枫知道再装无用,索性直视对方:"世子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让我入府?"
季青枫被反剪着双臂抵在书架上,檀木棱角硌得肋骨生疼。他仰起脸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故意扯出一抹冷笑,却尝到嘴角渗进的血腥味——方才躲避时,下唇被牙齿咬出了血。烛火明明灭灭间,萧景珩眼尾的朱砂痣猩红如血,指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他散落的发带,像极了猫戏老鼠的猎手。"因为我好奇。"萧景珩逼近一步,"好奇一个本该远走高飞的罪臣之子,为何要冒险回京,甚至潜入我的府邸。"
季青枫虽然被肃景珩控制的动弹不得,但也不甘示弱,他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沉水香,像是刚从杀戮场归来。"那世子又为何暗中调查我父亲的案子?是奉了谁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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