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监控摄像头坏了三周零四天。
严谨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这个位置恰好是监控死角。他数着腕表上的秒针,等到巡查的老师走过后,才把手按在音乐教室的门把手上金属表面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纹。
门缝里漏出断断续续的琴声。严谨屏住呼吸,将门推开一厘米的缝隙。
祁野背对着门坐在钢琴前,黑色T恤被汗水浸透,黏在凸起的肩胛骨上。他的手指砸在琴键上的力度不像在演奏,倒像在搏斗。严谨认出那是《Lithium》的旋律,但比涅槃乐队的原版更加暴烈,中间夹杂着即兴变调,像一把钝刀反复割开结痂的伤口。
突然响起的错音让严谨浑身一颤。琴声戛然而止。
"听够了吗?"
祁野没有回头,汗湿的后颈在月光下泛着水光。严谨的皮鞋卡在门缝里,怀里还抱着全班的物理作业。月光从他们之间流过,地板上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五线谱上静止的音符。
"音乐教室晚上不开放。"严谨听见自己用学生会长的口吻说。
祁野转过身,手指还按在琴键上。一个不和谐音在空气中震颤。"那你怎么在这里?"他歪着头,耳钉反射的光斑在严谨脸上游移,"优等生也逃晚自习?"
严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应该转身离开,应该记下祁野的名字,应该……
钢琴凳突然被踢开。祁野站起来时带起一阵风,混合着汗水和薄荷烟的气息。他比严谨高出半个头,影子完全笼罩住对方。
"知道这首歌为什么叫《Lithium》吗?"祁野的手指划过琴键,没有用力,只是让琴弦在黑暗中微微震颤,"碳酸锂,治疗躁郁症的药。吃了就变成行尸走肉,不吃就发疯。"
他的指尖停在中央C键,突然重重按下去。轰鸣的音符在教室里炸开。
"就像你。"祁野的声音轻得像在说一个秘密,"吃了太多'好学生'的药,连怎么发疯都忘了。"
严谨的指甲陷进掌心。他想起书包夹层里的那包万宝路,想起父亲书桌抽屉里的碳酸锂药瓶,想起自己手腕上被手表遮住的三道疤痕。
"明天抽查高二年级仪容仪表。"他转身时撞到了门框,声音却平稳得像在念校规,"你的耳钉不符合规定。"
祁野的笑声追着他穿过长廊。严谨走到拐角才停下,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墙。他的心跳得太快,像是要冲破肋骨的牢笼。远处,钢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一首肖邦的夜曲,温柔得令人心碎。
第二天早操时,严谨的登记板夹着一张新的违纪单。
"祁野!"德育主任的怒吼响彻操场,"把你的耳钉摘下来!"
站在队伍末尾的男生懒洋洋地抬手,三枚耳钉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摘不下来,"他大声说,"长在肉里了。"
哄笑声中,严谨看见德育主任的脸涨成猪肝色。他低头看表,父亲要求他七点五十必须到教室预习,现在已经七点四十八。
"记下来!都记下来!"德育主任夺过严谨手中的登记板,"高二七班祁野,不服从管理,扣五分!"
祁野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钉在严谨身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挑衅的弧度,手指在耳钉上轻轻一拨那是个金属的火焰形状,和他在书上画的涂鸦一模一样。
严谨移开视线。他的登记表上已经写满了"祁野"的名字,又全部用涂改液覆盖。白色斑块在阳光下像未愈的伤疤。
午休时分的医务室空无一人。严谨轻轻推开门,药柜玻璃映出他苍白的脸。他需要一瓶葡萄糖今早在升旗仪式上,他差点因为低血糖晕倒。
"原来好学生也会偷东西。"
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严谨的手一抖,药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祁野从病床上坐起来,额角贴着纱布,嘴角的淤青比昨天更严重了。
"打架?"严谨下意识地问。
"摔的。"祁野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他的脚踝很细,骨节突出,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走的野生动物。"德育主任的办公室门槛太高。"
严谨想起今早的冲突。他打开药柜,取出碘伏和棉签。"伤口需要消毒。"
祁野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你要给我上药?"他凑近严谨,呼吸喷在对方紧绷的下颌线上,"学生会长的服务这么周到?"
严谨没有后退。他拧开碘伏瓶盖的动作很稳,棉签沾满棕褐色液体。"坐下。"
奇迹般地,祁野坐下了。消毒水接触伤口的瞬间,他的肌肉绷紧,但没有躲开。严谨闻到血腥味混着烟草的气息,看到祁野锁骨上有一道结痂的抓痕,像个月牙。
"为什么是《Lithium》?"严谨突然问。
棉签停在祁野的眉骨上。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我妈。"他简短地说,"她吃了十年锂盐,最后从钢琴上跳了下去。"
严谨的手抖了一下。碘伏滴在祁野的黑色T恤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圆。
"你呢?"祁野抓住他的手腕,拇指正好按在手表遮盖的疤痕上,"为什么这里有三道疤?"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老师抱着一摞表格站在门口,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在帮同学处理伤口。"严谨迅速抽回手,声音干涩。
林老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祁野,校长找你。"她顿了顿,"关于今早的事。"
祁野站起来时,T恤下摆擦过严谨的手背,像一片灼热的羽毛。他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严谨一眼。
"第三个音符。"他说,"我总是故意弹错的那个。"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严谨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碘伏瓶子,标签上印着"Lithium Carbonate"—碳酸锂的化学名称。
窗外,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严谨慢慢拧紧瓶盖,把棉签和纱布整齐地放回原处。当他离开医务室时,登记表从板夹上滑落,上面写满的"祁野"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那天晚上,严谨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弹钢琴。琴键是黑白相间的牙齿,咬住他的手指。祁野在远处抽烟,火星明明灭灭,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他弹的是《Lithium》,但第三个音符永远弹不对。
醒来时,枕头上有一道水痕。窗外,晨光刚刚爬上音乐教室的窗棂。严谨看了看表五点四十,距离父亲规定的起床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从书包夹层取出那包万宝路。香烟在指尖转动,银色的包装纸上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远处传来钢琴声。还是那首《Lithium》,这次第三个音符没有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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