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母离开了,客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剩下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被那“三十万”这个天文数字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青瓷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按照自己在南方工厂一个月八百块的工资,不吃不喝,要挣到这笔钱需要……三十多年!这个数字让她感到一阵眩晕,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混合着莫名的惶恐,将她紧紧包裹。
“爸……”文时默喉咙发干,想说些什么。他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被金钱捆绑的窒息感。
文父抬起手,用一个简单的手势阻止了他后面的话。这三十万对他而言,或许真的不算什么,但他要让这笔钱,在慕容家心里,重如千钧。
“你是我儿子,你的婚姻大事,就是我的事,是我的责任。”文父看着儿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所以这个钱,不用你还。”
他先是用斩钉截铁的话语,将儿子的愧疚和债务一笔勾销,确立了自己作为父亲在此事上的绝对主导权和付出。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平和地看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慕容父亲,语气变得像是一位与老友商量的长者:
“青瓷爸爸,我呢,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和你探讨一下。”
慕容父亲仿佛魂魄还没归位,直到身边的女儿用力扯了他的衣角好几次,他才猛地回过神,动了动因为过度紧张和兴奋而有些发麻的嘴巴,连忙应道:
“啊?哦!文老哥,你说,你说说看!”
文父嘴角挂着那抹洞悉一切的淡淡笑容,将慕容家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
“孩子们长大了,要成家立业,这是好事。但是,我们做长辈的,总不能让他们养成一直管家里要钱的习惯吧?你说是吧?”
他先抛出一个让对方无法反驳的、关于“独立”的普世道理,慕容父亲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我们做长辈的,应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扶上马,再送一程。”文父继续说着,将自己的巨额付出轻描淡写地归结为“能力范围内”和“送一程”,
“所以说,这三十万,除了彩礼,买车买房,也算是我和他们妈妈,给他们的成人礼物。”
他将一笔巨款定义为“礼物”,瞬间提升了格局,也堵住了未来任何讨价还价的可能。
紧接着,他图穷匕见,说出了最核心、也最冷酷的条件:
“自此之后,无论他们小两口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与难题,是吃苦还是享福,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他们都要学着自己去处理,自己去解决。”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紧紧锁住慕容父亲的眼睛:
“而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要去给他们找麻烦。”
他特意加重了“找麻烦”三个字的读音。
“青瓷爸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句话,看似商量,实则是最终的通牒和划下的绝对界限。这三十万,不仅是启动新生活的资金,更是一次性买断未来所有来自慕容家索取的“封口费”和“隔离墙”。文父用巨大的经济利益,换来的是对儿子小家庭独立性的绝对保障,以及对慕容家这个“无底洞”的彻底封印。
他是在告诉慕容家:拿了这笔钱,你们的女儿我就接管了,而你们,请退到安全距离以外。
半个小时后,文母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急匆匆地回来了。文父接过包,当众拉开拉链,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这视觉冲击力,让慕容一家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文父熟练地从中数出六万八千块,递到慕容父亲面前:“慕容老弟,这是彩礼钱,你点一点。至于你们老家那边要走什么流程,是办酒席还是其他什么风俗,到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一定会到场。”
慕容父亲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那厚厚一摞钱,感觉像抱着一个滚烫的山芋,连声说:“不用点,不用点,信得过,信得过!”
接着,文父将剩下的钱连同包一起,递给了文时默,语气郑重:“时默,这剩下的,你拿着。该买房就去买房,该装修就装修,该买车就去看车。爸爸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了。”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儿子,“所以,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文母看着表情沉重的儿子,心疼地拉了拉文父的衣角。但文父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完全无视了妻子的暗示。
“爸,我知道了。谢谢你。”文时默接过包,感觉重逾千斤。在他的认知里,父亲只是个小生意人,这三十万绝对是伤筋动骨的大数目。他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感激与愧疚,更坚定了要混出人样来报答父亲的决心。
“对了,”文母强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脸上挤出笑容,巧妙地打断了这沉重的气氛,“你看我,光顾着说正事儿了。大家这么大老远的来,都还没吃饭呢吧?家里今天刚好没米了,要不……我们去外面吃吧?”她找了个体贴又不会让客人觉得被怠慢的借口。
“对对对!去外面吃好!家里厨房太小了,我们又没什么准备,别怠慢了亲家!”慕容母亲立刻附和,能去下馆子,在她看来又是件有面子的事。
于是,慕容青瓷陪着依旧沉浸在巨款冲击中的父母,率先下了楼。文时默心情复杂,如同丧考妣,沉默地陪在慕容青瓷身边。当初他选择放弃大学和慕容青瓷外出打工时,父亲那句“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话,此刻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反复回荡,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文父文母时,文父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吃饭你安排在什么地方?”他问妻子。
“天福国际大酒店啊,县里最好的了。怎么了?”文母答道,觉得这安排很得体。
“大酒店?”文父嗤笑一声,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就他们?也配?”
文母愣住了:“那……你说怎么办?话都说出去了。”
“随便在路边找个小餐馆应付一下就行了。”文父语气淡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酷,“别等一下端一盘子螃蟹上来,人家连壳都不会啃,徒增尴尬,也浪费钱。”
一边准备下楼,文母掏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自然地吩咐道:
“喂,文丽呀,情况有变。时默他爸说不去酒店了,觉得太正式,就在路边随便找个干净点的小餐馆应付一下就行。你看你那边,现在就去安排一下,要个包间,菜色……普通家常菜就好。”
电话那头,文丽立刻恭敬回应:“好的,夫人,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挂了电话,身处天福国际大酒店顶楼办公室的文丽,看着刚刚挂断的电话,不由得皱了皱眉,低声自语:
“董事长这不是见未来亲家吗?怎么不在酒店安排,反而要去吃小餐馆?”
她感到一丝不解,但这并不妨碍她高效执行指令。她立刻按下内部通话键,接通了酒店总经理:
“李总,董事长刚才通知,今天的午宴取消,他们不过来了。已经准备好的菜品和场地,都撤了吧。”
电话那头的酒店总经理显然愣住了,语气充满了错愕:“啊?取消了?文特助,这……所有的食材都是按最高标准准备的,澳洲龙虾和进口和牛都备好了,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按董事长吩咐执行即可。”文丽的语气不带丝毫波澜,果断而专业。
“好……好的,文特助,我马上处理。”酒店经理虽然满心疑惑和心疼那些顶级食材,却不敢多问半句。
文父开着那辆面包车,载着一行人来到了县城边缘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但装修普通的中餐馆门口。他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几人鱼贯而入。
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板的三四十岁中年人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哎哟,老文啊,你可算来了!来来来,这边请,你要的包间早就准备好了!”他的态度热情又带着熟稔,恰到好处地维持在“熟客”的尺度,没有流露出任何额外的恭敬。
包间不大不小,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印刷的风景画,简单却也清爽。
众人落座,服务员递上菜单。文父直接将菜单推到了慕容父母面前,语气随和:“慕容老弟,弟妹,你们看看,喜欢吃什么,随便点,别客气。”
慕容父亲有些拘谨地接过那本厚厚的、覆着塑料膜的菜单,翻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菜名和价格让他眼神有些发直。慕容母亲也凑过来看。
“这……这城里吃饭就是不一样哈,花样真多。”慕容父亲讪笑着,手指在菜单上划拉着,有些无从下手。他看到了“白灼虾”,心里嘀咕着“水煮虾就水煮虾嘛,还整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但没好意思点。
最终,他点了一个看起来最实在的“红烧肉”,又点了一个“糖醋里脊”(因为他觉得带“肉”字),慕容母亲则点了一个“清炒时蔬”。
菜单传到文时默和慕容青瓷这里,文时默加了两个家常菜,慕容青瓷则小声说要个汤。
等菜的时候,服务员端上来一壶热茶和几个精致的陶瓷小茶杯。慕容母亲看着那小巧的杯子,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这杯子也太秀气了,喝一口就没了,还不如咱家的大碗痛快。”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包间里足够清晰。慕容青瓷在桌下轻轻踢了母亲一下,脸上火辣辣的。
第一道菜是“白灼虾”,配了一小碟酱油芥末蘸料。慕容父亲看着那红彤彤的虾,直接上手就拿了一个,剥开壳就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眉头微皱,对旁边的妻子说:“这虾味道有点淡啊,没啥味儿,还不如你做的油焖大虾香。”他完全忽略了旁边那碟蘸料。
文母见状,微笑着提醒了一句:“慕容老弟,这个虾可以蘸点这个酱油吃,味道会更好。”
慕容父亲这才“哦哦”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虾蘸了蘸酱油,但动作依旧显得有些笨拙。
后来上了一份例汤,每人一小盅。慕容母亲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鲜,忍不住称赞:“这汤好喝!”说完,很自然地拿起自己的勺子,伸到旁边文母那盅还没动的汤里,舀了一勺尝了尝,然后点头确认:“嗯,你这盅味道也一样,好喝!”她觉得自己是在分享和确认,却让文母拿着勺子的手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勉强。文时默和慕容青瓷看得目瞪口呆。
这顿饭,就在这样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处处充斥着认知差异和行为习惯碰撞的氛围中进行着。文父始终面色平静,偶尔动几下筷子,大部分时间只是喝着茶,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在观察一场早已预见到结局的演出。慕容青瓷则如坐针毡,一顿饭下来,感觉比在工厂站一天还要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文时默家庭之间的差距,远不止是那三十万块钱。
酒足饭饱——或者说,是慕容一家酒足饭饱,文父文母基本没动几下筷子——文父便以公司突然有急事为由,草草结束了这场尴尬的饭局。他甚至没有客套地问一句是否要将慕容一家送去车站,或是为他们安排今晚在县城的住宿,便直接带着文母离开了,将文时默和慕容一家留在了餐馆门口。
回到那栋隐藏的别墅,文丽已经静候在客厅。
“董事长,少爷的婚礼,我们这边后续该怎么安排?还需要我准备什么,请您指示……”文丽恭敬地询问。
“安排?安排什么安排!”文父猛地打断她,积压了一天的火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语气带着罕见的烦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瞎折腾!”
一旁的文母看到他这个态度,想到儿子那桩看似定了、却处处透着别扭的婚事,以及丈夫此刻的冷漠,心里的委屈和担忧再也忍不住,不由得抽泣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嘛!”文母带着哭腔,“你要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你可以直接告诉他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他呀!三十万?儿子结个婚你就给三十万?三十万现在能干什么呀?在城里买个厕所都不够!你让他怎么安家?你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三十万怎么了!”文父猛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妻子,“我就是给他三百万,三千万!以他现在的样子,他知道这钱该怎么花吗?他知道怎么守住吗?啊?他只会被那一家子蛀虫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一整天的憋闷和失望全部倾泻出来。
“还不同意?我不同意有什么用!你没看到你儿子那副德行吗?铁了心了!我要是强硬反对,他就能跟家里断绝关系,然后呢?然后他就能看清那一家子是什么货色了吗?他只会觉得是我们嫌贫爱富,阻挠他的伟大爱情!他只会更死心塌地地跟着那个慕容青瓷,觉得他们是患难与共!”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然后不再看哭泣的妻子和沉默的文丽,带着一身无法消散的怒气,径直转身,“砰”地一声摔上门,进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文母低低的啜泣声。
文母无助地看向文丽,泪眼婆娑:“文丽,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嘛?他到底想干什么?”
文丽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递上一张纸巾,语气平和而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夫人,您听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吧?”
文母愣了一下,擦着眼泪,不解地问:“听过啊,可是……这时默结婚有什么关系呢?”
文丽的目光投向书房紧闭的门,声音清晰而沉稳: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呢,其实说明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外界越是强行阻挠,相爱的人反而会因为共同对抗阻挠而结合得更加紧密,甚至将这种对抗误解为是爱情本身的一部分。”
她顿了顿,看向文母,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董事长的做法,不是阻挠,而是‘顺从’。他顺从了少爷的选择,甚至用一笔看似‘不足’的巨款,为他们扫清了眼前的物质障碍。他这是在……撤掉所有外部压力,抽干‘对抗’的燃料。”
“他要让少爷和慕容小姐,在没有家族阻力的情况下,纯粹地去面对他们自己选择的婚姻,去面对彼此真实的性格,去面对那个……原生家庭带来的、无法摆脱的现实。当‘对抗我们’这个共同目标消失后,他们内部的问题,才会真正暴露出来。”
“董事长不是在把他往火坑里推。他是在用这种看似冷酷的方式,让少爷自己看清楚,那个火坑,到底有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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