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关于慕容衿雪进城读书的讨论还在继续,大人们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规划和期许。然而,在这片热闹的声浪边缘,慕容墨染却像一株安静的小草,悄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听着伯父伯母和青瓷姐姐热烈地讨论着学校、住宿,听着他们为衿雪姐姐规划着城里的生活,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怯生生地,再次飘向了坐在一旁的文时默。
想到过完年,时默哥哥就要和青瓷姐姐回城里去了,想到这几天短暂却如同蜜糖般的相处——时默哥哥宽厚的手掌、温和的笑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吹灭生日蜡烛时被烛光映亮的脸庞……这一切都即将成为回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小小的心腔里翻涌、交织。
那是对能跟在时默哥哥身边的衿雪姐姐隐秘的羡慕,是对眼前这温暖时光即将逝去的巨大失落,更是对自己未来将再度陷入漫长等待的恐慌和茫然。她紧紧抿着嘴唇,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仿佛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这时,文时默无意间的一个侧眸,目光恰好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双望向自己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与这满屋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水光;看到了那里面藏着的、如同被遗弃的小兽般的无助与渴望;看到了那份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深沉而复杂的眷恋。
文时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泛起一阵细密而清晰的酸软。
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这个傻丫头,是在害怕分离。
他想起她不顾一切飞奔向自己的样子,想起她拿出全部“积蓄”想要安慰自己的笨拙,想起她只有在靠近自己时才会露出的、全然放松的甜甜笑容。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春芽,在他心中变得清晰而坚定。
他打断了正在兴头上的讨论,目光温和却郑重地看向慕容父亲和母亲,声音平稳地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决定:
“爸,妈。既然衿雪要去城里读书,我的想法是……让墨染也跟着一起去吧。”
他顿了顿,迎上慕容墨染瞬间抬起的、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惊喜的小脸,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两个孩子在一起,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城里的教育条件,终归是要好一些的。把墨染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慕容墨染眼中所有的阴霾和水汽。她呆呆地望着文时默,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温和而坚定的嗓音,在她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的、幸福的巨浪。
文时默的提议话音刚落,慕容青瓷的脑筋就飞快地转动起来。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单纯的姐妹情深,而是她自己与文时默之间那刚刚修复却依旧脆弱的关系。她敏锐地察觉到,天真烂漫、又深得文时默怜爱的慕容墨染,或许能成为他们夫妻之间绝佳的“润滑剂”。有墨染在,家里的气氛会轻松很多,即便自己偶尔再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看着墨染的面子上,文时默的脾气大概也不会轻易发作。
更何况,经过上次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她潜意识里已经将墨染视作了一个能在关键时刻“灭火”的福星。有这个妹妹在身边,仿佛就多了一重保障。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立刻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亲昵地揽住还有些发懵的慕容墨染的肩膀,语气热烈地附和道:
“对对对!时默说得对!可不能亏待了咱们家墨染。衿雪和墨染一起去城里,姐妹俩正好作伴,我们照顾起来也方便。爸,妈,你们就放心吧!”
她这番表态,显得既大方又体贴,完全是一副贤惠长姐的模样。
而在堂屋的另一角,正盯着电视机里吵闹动画片的慕容烬歌,听到两个姐姐都要被带去城里的消息,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失落,反而控制不住地扬起一抹得意又狡黠的笑容。
他那简单的脑子里迅速盘算着,总是对他指手画脚、爱向父母告状的慕容衿雪要走了,那个会分走父母关注和零食的慕容墨染也要走了。
哈哈哈哈,从今以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孩子!父母的宠爱、好吃的、好玩的,统统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即将成为“山大王”的喜悦里,丝毫看不到这背后可能意味着的长远分离与亲情疏离,更无法预见,未来某个时刻,当这种独占的窃喜在现实的对比下化为乌有时,将滋生出何等刺骨的寒意。
慕容父母听女儿女婿都这么说,心里其实乐得将这个“负担”送走。虽然慕容墨染乖巧,也能做些家务,但在他们精打细算的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付出,远不及抚养她所耗费的粮食和精力。只是……关键问题在于,文时默父亲当初承诺的、每个月那五百块钱的生活费,岂不是就此断了?这笔稳定的“收入”没了,让他们肉痛,可这话又该如何开口呢?
慕容父亲搓了搓手,脸上堆起为难的神色,试图做最后的争取:“额,那个……时默呀,要不算了吧。墨染就不去了吧?衿雪一个人去就够给你们添麻烦的了,这墨染要是再跟着去……”
他这话一出,刚刚在心里燃起一丝微弱希望的慕容墨染,脑袋瞬间又耷拉了下去,刚刚亮起一点光的眼眸迅速黯淡,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哎呀,没事的,爸!”慕容青瓷立刻接过话头,她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又带着点都市人的“寂寞”,“景晨有他爷爷奶奶带着,衿雪去了也是住校,我和时默每天下班回家,就对着个空荡荡的屋子和天花板,怪冷清的,这要是憋出病来可咋办?墨染这不正好嘛,她才上三年级,也不用住校,每天回家还能给我们添点人气,刚好可以给我和时默解解闷儿,陪我们说说话。”
青瓷姐姐的话,像一只手,把慕容墨染从失望的谷底又猛地拉了上来。这种坐过山车般忽上忽下的感觉,让这个九岁小姑娘的心脏都快要承受不住了,小小的胸腔里,希望与恐惧激烈地碰撞着。
见慕容青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态度如此坚持,慕容父亲再也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了。他看了看低着头、浑身都散发着紧张气息的墨染,终究是叹了口气。
“那……好吧。”他终于松口,“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就让墨染也去吧……”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在心里默默欢呼“耶!”的慕容烬歌,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慕容父亲的目光就转到了他身上。
“烬歌啊,”慕容父亲像是忽然想起,随口问道,“你衿雪姐姐和墨染妹妹都要去城里了,你马上也上初中了,要不要也跟你姐姐们一起去城里住校啊?”
去城里住校?慕容烬歌在心里嗤笑一声,谁去谁是傻子!在家里他是土皇帝,去了城里就得被管束,还要看人脸色。
“我不去!”他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气斩钉截铁,“我就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你这小子……”慕容父亲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那好吧,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等过两天你们给亲戚们拜完年,就把衿雪和墨染带去城里上学吧。正好这两天,我去找人给她们把学籍和转学证明给弄好……”
于是,慕容衿雪和慕容墨染的命运,就在这一场掺杂着各自算计、温情、无奈与私心的家庭会议中,被决定了。她们将以一种对她们而言近乎离奇而又神奇的方式,从村里的学校,直接转入了她们曾经仰望的县城学校,即将开启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篇章。而留在原地的慕容烬歌,则心满意足地沉浸在他独占家庭的“胜利”喜悦中,尚未知晓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春节的拜年,不知从何时起,悄然从一种亲戚朋友间真挚的亲情互动,转变为了一项无聊却又不可或缺的社交任务。几天的奔波与寒暄,在觥筹交错和重复的祝福中飞快流逝。
终于,启程的时刻到了。慕容衿雪和慕容墨染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简单的行囊,里面装着的不仅是几件衣物,更是对即将开启的全新生活的憧憬与忐忑。来的时候,文时默和慕容青瓷是出于责任和义务,将两个妹妹送回老家;如今离去,却因着种种机缘与考量,又将这两个小姑娘带离了故土,驶向了她们命运的另一条轨道。
回到县城,安顿下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去看房。文时默和慕容青瓷跟着文父,一同去看了那套位于西门外的独栋别墅。房子确实不错,独门独院,地上建筑将近四百平方,显得颇为气派。周边交通便利,地理位置优越,按市场行情估价至少在二十万上下。或许真如文父所说,对方急于跟随子女去省城发展,最终,这套房子以十六万的“捡漏”价成交。
文父信守承诺,当场支付了十万。文时默和慕容青瓷也拿出了他们几乎全部的积蓄,支付了剩余的六万。拿到钥匙的那一刻,两人心中百感交集,漂泊许久,他们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称之为“家”的港湾。
这栋别墅不仅外部设施齐全,内部格局也相当宽敞:一个挑高的大客厅,一间现代化的厨房,以及足足五间卧室,在当时的县城堪称豪华。在慕容衿雪和慕容墨染兴奋的、“帮倒忙”式的协助下,打包、搬运、整理……这个由夫妻、姐妹构成的特殊大家庭,很快就从租住的房子搬了进来,为新家注入了鲜活的生气。
文时默看着宽敞的房子,真心实意地邀请父母一同搬过来居住,却被老两口笑着婉拒了。文母拉着他的手说:“你们年轻人有你们自己的生活,我跟你爸在那边住惯了,街坊邻居都熟,就不过去打扰你们小辈了。这里,就是你们自己的天地了。”
就这样,在这个崭新的、宽敞的别墅里,文时默和慕容青瓷带着慕容衿雪和慕容墨染,开始了他们充满未知与希望的新生活。这个家,承载着过去的伤痕与救赎,也孕育着未来的成长与挑战。所有的故事,都将在这个新的舞台上,继续上演。
解决了安身立命的房子这件头等大事,接下来便是慕容衿雪和慕容墨染的入学问题。或许是命运的眷顾,又或许是新的环境带来的无形助力,两个姑娘的入学手续办理得出奇顺利,顺利到让人几乎觉得有些不真实。
慕容衿雪凭借着她不错的成绩和文时默这边提供的材料,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便顺利进入了全县公认的重点中学——第一中学,成为了一名初二插班生。全程没有任何刁难,仿佛她本就属于那里。
而慕容墨染,也顺理成章地进入了与一中相距不远、教学质量同样出色的第一小学,插班就读三年级。整个过程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两个女孩上学的重大问题得以解决,压在文时默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几乎没有任何停歇,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工地,召集起手下的工人,开始仔细商讨新一年的开工计划、工程进度和材料采购等具体细节。生活的重担和责任,让他迅速从家庭事务切换到了奋斗模式。
另一边,慕容青瓷也重新回到了她之前工作的那家餐厅。餐厅老板见到她回来,表现得相当热情,言语间对她这位“老员工”的回归表示非常欢迎,甚至夸赞她是“如此优秀”的员工。于是,慕容青瓷也重新系上了围裙,回归了熟悉的工作岗位。
日子,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一条平静的轨道。
每天清晨,文时默开车将慕容衿雪和慕容墨染分别送到学校和小学,然后自己去工地;慕容青瓷则步行前往餐厅上班。下午,孩子们放学后先回到宽敞的新家,慕容衿雪会督促墨染一起写作业。傍晚,文时默和慕容青瓷相继回家,厨房里会再次响起锅碗瓢盆的交响曲……
生活的一切,似乎都以一种既很奇妙——毕竟在短短时间内,他们经历了巨变,从出租屋搬到别墅,从两人世界变成四口之家——却又似乎再正常不过的路径,恢复了某种秩序井然的平静。
这种平静,不同于以往那种隐藏在表象下的暗流涌动,而是一种经由风雨洗礼后,建立在更坚实基础上的、让人心安的常态。当然,所有人都明白,这种平静之下,依然蕴藏着成长的烦恼、生活的压力以及这个特殊家庭需要共同面对的未来,但至少在此刻,一切都是充满希望且稳步向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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