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慕容家所在村口时,远远地就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等在那里。慕容弟弟慕容烬歌像只等食的雀儿,翘首以盼。一见到父母和文时默手中提着的袋子,他立刻双眼放光,冲上前从父亲手里抢过那个印着玩具图案、属于他的礼物和新衣服盒子,连一声谢谢都顾不上说,便欢呼着、头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飞奔而去,迫不及待地要拆开他的“战利品”。
而慕容墨染,则依旧像上次一样,安静地站在路边。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接落在文时默手中那些最沉重的包裹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伸出小手,倔强地又要帮他分担。
“墨染,这个重,哥哥拿得动。”文时默看着她瘦小的身子,有些不忍。
慕容墨染却摇摇头,小手已经抓住了袋子的提手,用力往自己这边拉,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眼神里是不容拒绝的坚持。文时默无奈,只好分出一个相对轻便的袋子给她。
她接过袋子,几乎是用整个身体抱着,脚步有些踉跄,却紧紧跟在文时默身后,像一条沉默而忠诚的小尾巴,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坚定。
……
第二天,文时默二十岁生日的正日子。慕容家显露出了难得的郑重。慕容父亲亲自在院子里宰了一只正下蛋的母鸡,慕容母亲则在灶房里忙碌了一上午,煎炒烹炸,使出浑身解数,张罗出了一桌子在农家看来堪称丰盛的好菜。这既是为文时默庆生,也是对这个家庭即将正式迎来的“新成员”,所能表达的最热忱的欢迎和祝福。
家里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和过节般的气氛。慕容弟弟烬歌因为年纪还小,对这场合的意义懵懵懂懂,除了对那个放在桌子中央、盖着盖子的神秘蛋糕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时不时就想偷偷掀开看一眼之外,对其他任何事都显得兴致缺缺。
慕容妹妹衿雪则懂事得多,她帮着母亲忙前忙后,端菜摆碗,俨然一个小帮手。
而慕容墨染,她既不像弟弟那样只关心蛋糕,也不像妹妹那样忙于家务。她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小小影子,或者说一个专注的“守护天使”,文时默走到院子里,她就跟到院子里;文时默回堂屋坐下,她就安静地站在他不远的门边;文时默起身去帮忙,她也立刻迈开小步跟上。她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这样静静地、尽可能地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仿佛这就是她参与并感受这份喜悦的唯一方式。她那无声的跟随里,藏着这个早熟的孩子所能付出的、最纯粹的关注与依赖。
吃饭的时候,气氛热烈。在慕容青瓷的带领下,慕容弟弟、妹妹和墨染,四个大小不一的孩子,用参差不齐的调子给文时默唱起了生日歌。慕容烬歌唱得最大声,眼睛却一直盯着蛋糕;慕容衿雪有些害羞,声音细细的;而慕容墨染,她只是微微动着嘴唇,几乎没发出声音,但她的目光,却始终牢牢地、无比专注地落在文时默脸上,仿佛要将这一刻的他,深深印在心里。
唱完歌,慕容青瓷拿起塑料刀,将蛋糕小心翼翼地分成了六份。还没等她分配,弟弟慕容烬歌已经眼疾手快地伸出手,一把将他认为奶油最多、水果最大的那一块叉到了自己碗里,埋头就吃。
慕容青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对文时默解释道:“时默,你别见怪,弟弟还小,不懂事。”
文时默看着慕容烬歌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宽容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没事,小孩子嘛,很正常。”
慕容青瓷这才放下心来,将其余几块蛋糕分发给父母、文时默、妹妹和墨染。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着难得的奶油蛋糕,说着笑着,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共同度过了文时默这个在异乡、却又充满归属感的二十岁生日。
等到蛋糕吃完,饭菜也见了底,大家便各自散去了。慕容父母出门串邻居,慕容弟弟妹妹跑出去玩耍,慕容青瓷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刚才还热闹的堂屋,转眼间就只剩下文时默一人。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去而复返。
慕容墨染磨磨蹭蹭地走到文时默面前,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小脸因为紧张和羞涩而变得红扑扑的,像一颗熟透的苹果。她低着头,不敢看文时默的眼睛,飞快地将一直攥在手里、已经被手心汗水微微浸湿的那张纸塞到了文时默手里。
文时默愣了一下,疑惑地接过那张明显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毛糙的纸。
他还没来得及低头细看,慕容墨染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般,转身就跑,瞬间就没了踪影,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淡淡的、属于小女孩的忐忑与期待。
文时默低下头,展开了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只见纸张的最上方,用铅笔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大字:生日快乐。字的周围,还被用心地描了边,画上了几朵稚嫩却充满生机的小花。
没有落款,没有更多华丽的辞藻。
但文时默看着这张纸,看着那略显稚拙却一笔一划都透着力道的笔迹,看着那精心描绘的花边,他仿佛看到了在昨夜昏黄的灯光下,小女孩是如何蜷缩在床上,屏住呼吸,无比郑重地为他准备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他握着这张轻飘飘的纸,却感觉它重若千钧。这份沉默的、小心翼翼的、倾尽了她当下所能拥有的全部心意,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更直接地撞入了他的心底。在这个充斥着现实考量与热闹仪式的生日里,这张来自角落的、安静的贺卡,成了最触及灵魂的瞬间。
文时默看着那歪歪扭扭却无比认真的四个字,心里莫名被触动了一下,一种酸涩而温暖的情绪缓缓蔓延开。从小到大,他收到的礼物几乎堆满了家里的一个房间,名贵玩具、最新电子产品、名牌衣物……应有尽有。那些礼物代表着爱,却也常常伴随着明确的价格标签。
然而,眼前这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带着铅笔痕迹的贺卡,无疑是这其中最“不值钱”的,却也是……最贵重的那一份。它不掺杂任何世俗的衡量,只包裹着一颗纯净无暇的、想要表达祝福的心。
墨染躲在堂屋外的墙角,小心翼翼地伸出半个小脑袋,紧张地观察着文时默的表情。她生怕自己这份“过于廉价”的礼物,会让时默哥哥觉得寒酸、不高兴。可她搜遍全身,也拿不出其他任何像样的东西来作为礼物送给他了。她的心跳得飞快,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就在这时,文时默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宁静。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母亲打来的电话。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被那张贺卡搅动的心绪,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变得温和:
“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文母亲切而带着笑意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电视的轻微响动:“时默啊,在干嘛呢?吃饭了吗?”
“刚吃完,妈。青瓷家做了好多菜。”文时默回答道,脸上不自觉地也带上了笑容。
“那就好,在外面别饿着自己。”文母的声音里充满了牵挂,随即,她的语气变得更加柔软,“儿子,生日快乐啊。二十岁啦,是大孩子了。”
听到母亲这句话,文时默的心像是被温水泡了一下,格外妥帖。他握着手机,非常认真地说:“妈,谢谢你。我过生日,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是你辛苦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电话那头的文母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声音里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巨大的欣慰:“哎哟,我儿子真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妈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平复情绪,然后才带着期盼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妈给你做好吃的。”
“明天就回来。”文时默肯定地说,他看了一眼门外,似乎能感受到慕容家父母隐约的期待,“妈,明天我不一个人回来,我会带青瓷,还有她爸爸妈妈一起过去。到时候……正好让爸和青瓷爸爸见个面,谈谈我们的事。”
“都一起来啊?好,好!”文母的声音立刻高兴起来,“那妈明天一早就去多买点菜,一定好好招待人家!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妈。那我们明天见。”
挂断电话,文时默将母亲温暖的祝福妥善收好,同时也将那张轻飘飘的贺卡,更加小心地折叠起来,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第二天,县城一处幽静且管理森严的高档别墅区内。
一辆看起来半新不旧、朴实无华的七座商务面包车,缓缓停在了一栋气派别墅的门前。一个五十多岁、穿着朴素的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从驾驶室下来,手里拿着车钥匙,恭恭敬敬地走到早已等在门口的文父面前,微微欠身,将钥匙递上:
“董事长,您要的车,准备好了。”
一旁的文母看着这辆与自家环境格格不入的面包车,脸上写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悦,她拉了拉文父的胳膊,低声埋怨道:
“哎哟,老文!时默这都要谈婚论嫁了,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一趟,你就开这个车去接他?这……这多掉价啊!让亲家看了像什么样子!”
文父面色平静,目光扫过那辆车,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他们来了四个人,加上我们,开别的车也坐不下。”
“那叫司机再开一辆车跟着不就好了吗?”文母立刻提出解决方案,她觉得这根本不是理由。
“你懂什么!”文父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看了妻子一眼,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时默这孩子,心性还没定,很多事情,还不到让他知道的时候。一会儿见了面,你可别给我说漏嘴了。”他顿了顿,用更清晰的指令说道,“我们接上他们,就直接去原来的家里。”
文母被丈夫的眼神和语气慑住,虽然满心不情愿和疑惑,却也只好妥协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行了吧?”
但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和不解嘟囔了出来:“我真是搞不懂你!别人家的儿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什么给什么。你倒好!你从来都不带他回这个家里来,还一直让他和我们住在那个老破小的家里。我想起他上初中和高中那会儿,一个星期你就给他50块的生活费,我的心里就……就疼得慌!别的同学都……”
她的话没说完,但眼眶已经微微发红。那些年看着儿子因为零花钱少而在同学面前略显窘迫的样子,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文父听着妻子的抱怨,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光。他没有解释,脸上依旧是那副深不见底的平静。
车站出口,人流熙攘。文时默和慕容青瓷以及她的父母刚走下长途汽车,一眼就看到了在出站口等候的文父文母。
文父穿着一套剪裁合体、质感上乘的黑色西装,没有过多的装饰,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沉稳气度。文母则穿着一身素雅的真丝旗袍,外搭一件羊绒开衫,颈间戴着一串润泽的珍珠项链,显得雍容又不会过于张扬。
见到父母,文时默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第一时间松开行李,冲上去给了父亲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这个举动让他身上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感瞬间褪去,变回了一个见到父母的大男孩。
“爸!”
文父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拍了拍儿子的后背,随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声提醒道:“好了,你老丈人还在这儿呢。”
文时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父亲,侧过身,郑重地介绍:“对,爸,妈,我给伱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青瓷的父亲,慕容叔叔。这位是阿姨。”
文母则已经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边笑着招呼慕容母亲,一边亲切地拉过慕容青瓷的手,上下打量着,眼里是满满的喜爱:“青瓷啊,路上辛苦了吧?快,让阿姨看看。”
相比之下,慕容父母则显得有些局促和尴尬。他们身上穿的是昨天女儿刚在集市上给他们买的新衣服,虽然已经是他们能买到的最好的,但面料和做工在文父文母得体的衣着面前,依然透出一种挥之不去的乡土气和崭新带来的生硬感。他们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角,感觉浑身不自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源于阶层差异的隔阂感,在无声无息中弥漫开来。
“大家都累了吧?别在这儿站着了,走,先上车,去家里坐坐,好好歇歇。”文父适时地开口,用热情冲淡了这微妙的尴尬。
于是,一行人走向了那辆停在路边的七座面包车。看到车时,慕容父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似乎和他预想中的“老板座驾”不太一样。但当他坐进车内,摸着那虽然普通却十分干净的座椅时,还是忍不住啧啧赞叹了两声:
“这车好,这车宽敞!坐着舒服!”
在他的认知里,除了上半年文时默开去他家的那辆小轿车,这辆面包车已经是他亲自坐过的、为数不多的“好车”了。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车站,朝着文时默口中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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