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游,这里!”
初游穿过马路,陈子月站在嘉越酒楼门口高长的石阶上,朝她招手。
粟色波浪长发,橘红颜色嘴唇,阔面方脸,却有一双充满笑意略带妩媚的含情眼。高档驼色羊绒大衣披在肩上,酒红V领薄毛衣与深巧克力色半身裙裹身内搭,脚上踩着一双同色系漆皮尖头高跟鞋,整体看起来成熟大气、时尚优雅,和记忆里总冲锋衣牛仔裤、剪平头短发的形象判若两人。
不过声音中气依旧,性格活泛依旧。
初游没想到她这个同学聚会的组织者会亲自来接。
“怎么没穿外套,冷不冷?”陈子月快步走下台阶,小跑着朝她迎来,近了后,脱下大衣一把裹住她。
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脸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怎么受伤了?还一瘸一拐的。”
初游面不改色:“摔了一跤。”
陈子月目光在她嘴角、眼角的裂口淤青上停了下,没说信没信,移开视线,贴心道:“我在这酒楼里订有房间,先带你去楼上上一下药。”
瞧见初游眼眶泛红,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请节哀!”
这句话,一个半月前她打电话邀初游与安岳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得知安岳去世的时候,已经和初游说过。
初游微微别开脸:“谢谢。”
陈子月轻叹一声,揽住她肩膀。
两人拾阶而上。
“晚上住哪里订了么?”陈子月说:“要不,还是和我们一起吧,这次不只是玩,食宿我都包圆了。就是为大家多年不见,聚一聚,一起玩得开心、方便。”
“订了。”初游没应她的话。
她也没订。
回淮市后,先回村里给爸妈烧纸,要离开时,意外碰到家在同村的姑姑。被姑姑拉回家没多久,就和喝了酒嘴里不干不净、家暴姑姑的赵雍先吵后打了起来。
打完架肾上腺激素飙升,上了城乡公交,掏钱买票没摸到口袋,才发现走得急,大衣、行李箱全落姑姑家了。
一路上姑姑没有电话过来,初游觉得没意思透了,就没回头。
所幸身份证和手机都在随手挎的帆布包里。
“住哪里?”陈子月没有坚持:“夜里估计很晚才会结束,到时候安排车送你过去。”
“金源酒店。”初游随意报了个透过公交车窗玻璃扫到的酒店名。
距离嘉越酒楼并不远。
陈子月点了点头。
进了酒楼。
将初游带到一部电梯前,陈子月把电梯卡从大衣里掏出来,外面刷卡,电梯显示出楼层,28层,嘉越酒楼的顶层。
这是专属电梯。
初游抬眼,透过电梯反光,看向这个曾经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
陈子月神色自然地笑了笑,电梯门打开,她伸手请初游先进。
两人在电梯里站定,电梯平稳上升。
她自如地开启话头:“咱们也快九年没见了吧,一眨眼时间都过去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初游长得美,却并不是第一眼美人。
她五官清丽和谐,皮肤白皙无暇,长着非常漂亮的一张美人脸,但气质清淡,身上有一股与世隔绝的淡漠疏离感,像是外界东西都入不了她的眼,同样,也降低了她自己的存在感。
当年同学们私下里有聊过她,说她身上自带修仙结界,既能隐身又拒人千里之外。
当然,高中生已经开始懂一些社会上的东西。
初游家境条件极差,是高一时就全校都出名的,除了学习成绩和那张脸,几乎没有可取之处。高二分到一个班,刚开始还有同学觉得她长得好,尝试去接近她,后来见她来去匆匆、无动于衷,就也全无视她了。然后高三上学期,她就跟来时一样无声无息,自己转学走了。
同学一年多,大家都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也不太熟。
安岳会和她走到一起,还结了婚,倒是令人意外。
当然,相比于陈子月现在窥视到的某件事,安岳已经算不得让人惊讶的存在了。
不动声色地打量初游两眼,听到她客气疏离的回答:“谢谢!”
也没怎么意外。
她一向礼貌,句句有回应,但也句句不会让人深聊。
“记得你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吧。”陈子月游刃有余地另开了话题:“现在在哪里工作,是做的专业对口工作么?”
没说高就。
初游素面朝天,身上的这套衣裳,虽然面料质感看着还行,设计上有小巧思,颜色搭配也亮眼,能放大她清新雅致的气质,但没有看到明显的商标,像是小众设计杂牌,价钱不会超过千元那种;背的包是市面上常见的帆布包,没有质感可言,可能就几十块钱一个。
“高就”说出来,可能会变成讽刺意味。
陈子月生意人,一向不会给人难堪。
“没有工作。”初游实话实说,但也没有多说。
陈子月不以为意,自然笑问:“接下来要留在淮市找工作么?”
“可能吧。”初游回答依旧简洁。
陈子月笑了笑:“那我们常联系,我加你微信。”
说着,打开微信二维码,手机伸到初游面前。
初游顿了顿,见她笑意吟吟地等着,到底不好打人笑脸,掏出手机,解锁密码,打开微信快速扫了一下。
陈子月笑意加深,通过她的申请后,收了手机,继续聊。
“岳阿姨问了咱们老同学的单身情况,在淮市工作的,有五六位男士现在都单身,经济条件也不错。”陈子月说:“她让我把他们的微信推给你,我晚点发你,加不加,你今晚可以先看看他们都变什么样了再做决定。”
初游:“……”
如果人类有语言能表达无语,她一定把上下五千年文明全怼她婆婆脸上去。
但是,深吸一口气,又默了十秒钟。
她忍了。
面无表情:“全加了吧。”
“啊?”陈子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连眼睛都瞪圆了下。
她以为以初游淡漠疏离的性子,聚会结束就会找个理由拒绝……
难道安岳的死,改变她这么多?
陈子月惊讶。
不过很快,她就回神,顾不得初游,想起某个人可能的打算,脸皮忍不住抖了抖。
努力稳住脸部略崩的表情,勉强自然道:“好,我一会儿发你。”
…………
顶楼只有两套房间,每一套都占地面积巨大。
陈子月刷卡打开右边的那套。
房子里开了恒温恒湿系统,她帮初游脱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初游进屋,没有多看。
陈子月扶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酒店有配套的私人医生,五分钟就能到。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让她一并看了。”
初游以为她带自己上来,是房间里有医用药包,随便上一下药就可以了。
没想到这么劳师动众。
“不用。”她不想麻烦:“只是些擦伤。你这里有生理盐水、碘伏、纱布和红霉素软膏么?这些就可以了。”
陈子月不太相信:“真的可以么?我瞧你走路都在颤抖。”
“可以。”初游很坚定:“可能还需要用一下你的粉底液。”
本来不打算管脸上青肿那两块。
她虽然忍了岳兰执意逼她参加同学聚会、找下家的行为,但太过糟心,也不想让岳兰舒坦。
若是知道她阳奉阴违,故意带伤“面试”,岳兰准得气个半死,一整天不搭理她。
不过局是陈子月用心组的,人又是岳兰让人帮忙推荐的,初游到底不好意思撅人面子,带伤“面试”。
陈子月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坚持,犹豫了一下,去客厅电视柜下翻出医药包,递给她:“每个洗手间都有化妆包,里面有粉底液小样。”
“谢谢,我用一下门口的洗手间。”
锁上卫生间的门。
初游把东西放洗手台上,双手撑着大理石台面,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才觉得舒服了些。
虽然陈子月大方、热情、周全,但淮市三中的经历并不美好,她和高中的人接触,感受也算不得好。
其实很多年,她都不愿回想当时的经历,连和安岳,都很少聊起。
每次意外闪过一些片段,也都是心悸,要难受很久。
初游打开这奢华卫生间的水龙头,洗干净手,用力搓了搓脸,撑着洗手台,慢慢调整着呼吸。
腹部和腰部确实疼得厉害,呼吸快一点,就疼得人颤抖。
练了两年散打,没怎么实战过,和赵雍打架,并没有占多少便宜。
痛劲稍稍过去后,她重新洗了手。打开医药包,拿出消毒湿巾擦了擦洗手间里配的圆凳,扯了些卫生纸垫上,才脱掉打底裤,坐在上面,用花洒冲洗脚上的伤口,之后生理盐水冲洗,碘伏消毒,一步步熟练地给自己上药。
…………
初游把卫生间里收拾好,出来。
陈子月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似是听到动静,抬眼朝她看来。
等了半分钟,那边说完了什么,她压低声音应了句:“知道了”,才挂断电话,走过来。
“好些了没有?”她近处打量初游。
初游微点了下头。
乱成一团的头发已经梳通,她用黑色发圈简单地半扎起来,漏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漂亮的发际线,鹅蛋脸的三庭五眼比例看着非常完美。
脸上的两处淤青用粉底液做了简单遮瑕,其他都没动,仅是如此,没做修饰的白皙脸蛋、清澈眼眸、浓密野生眉和淡红唇色搭配起来,也有种清水芙蓉的气质,让人赏心悦目。
脸以及气质真是天生就好,老天爷赏饭吃,羡慕不来。
“你这脸,可以去做明星了。”陈子月忍不住玩笑。
“有机会吧。”初游不甚在意。
她走到沙发旁,翻了翻放在上面的帆布袋,掏出一个扁长的盒子——幸好没在公交车上挤扁,递给陈子月:“这个送给你!”
盒子质感普普通通,也没有logo,像是网上买材料,自己DIY的那种礼物包装盒。
陈子月意外,没想到她看着孤僻、冷淡、不通人情,还会送人礼物。
当然,工作这么些年,自己开公司,客户、朋友、下属等送的礼物太多了,她对此没什么惊喜,甚至知道她送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玩意儿,也没什么期待。
不过作为成熟的商人,她适当的露出一丝惊喜表情并不难。
立马接过来,笑看着人:“谢谢。”
然后询问:“我可以打开看看么?”
初游微点了下头,视线扫过陈子月的衣裳、手腕:“不知道你喜好变了没变……”
随着她的话音,陈子月解开丝带,打开盒子,然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漂亮!”
黑色内衬上,躺着的是一条蓝紫渐变色海浪纹、每个海浪下穿着一粒芝麻粒大小金色圆珠的编织手链。
金珠当然不是真金的,编织手法也不算复杂,但胜在它颜色搭配的轻盈又梦幻,线条简洁又透着精雅,明显编织的人审美好,手艺也好,整体很和谐,既带仙气,又带贵气,还有种神秘感,一下撞进了陈子月的心坎里。
若是配上一条紫色纱裙礼服,感觉会非常美。
“很漂亮,我很喜欢。”陈子月这次是真的惊喜,笑容满面地伸出手腕:“可以帮我戴上么?”
其实和她今天这身一点都不配,不过陈子月也无所谓。
自己开心就好。
初游拿起手链,帮她戴上。
陈子月看着精致的蓝紫波浪纹,越看越喜欢,欣赏了两秒后,突然想起初游刚刚的话,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蓝紫色?还喜欢手链?”
她今天手腕上并没有戴任何饰品,衣服也没有蓝紫色系。
“高中的时候,你喜欢穿蓝色或紫色的冲锋衣。”初游低头整了整自己的帆布包,面色淡然:“你同桌喜欢戴一些小饰品,你的目光总会不经意从她各式各样的手链上掠过。”
不太符合陈子月当时男孩子一样的外在形象。
陈子月一愣。
初游竟注意到她了么?还是那么细小、久远,连她家人、朋友可能都不会注意、记得的细节。
那个时候,她家里爷爷奶奶爸爸重男轻女,妈妈生了她之后很多年没有再怀孕,处境艰难,就把她往男性化方向打扮,希望家里人能减少一些因为看到她外表的挑刺。
她其实并不喜欢那些男性化特质的东西,不过为了妈妈,从来没把心事往外说过。
不知怎地,看着初游现在低着头,依旧冷淡无波的脸,陈子月觉得她可能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手指摩挲着编织纹路的触感,低头看了看手链,心脏莫名的,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一下,某个角落,骤然塌陷,露出一块似乎已经忘却但触及灵魂的渴望与柔软。
不过随即,这丝柔软就被隔离以及抛开。
门铃响起。
陈子月回神。
她还有自己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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