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鞋和衣服送来了,刚干洗完。”陈子月去开门,从管家手中接过两只袋子,道了声谢,关上门,再走回来。
“包厢里有空调,但估计会搞到很晚。”她把袋子递给初游,“外面夜里温度肯定降得厉害,穿厚点暖和。脚受伤了,平底鞋穿着也比高跟鞋舒服,对伤口好。”
又说:“都是客户送的,没有穿过,别嫌弃。”
初游目光在袋子的logo上顿了顿。
是家喻户晓的两个奢侈品牌,价格不菲。
不过她没什么异样,轻点了下头,淡然接下:“谢谢!”
陈子月悄悄观察她的神色。
是真的淡然。态度自然平常,动作不疾不徐,一丝突然收到远超自己消费水平的礼物时应有的局促与羞惭都看不见。
要知道,初游原生家境贫寒,嫁给安岳后,哪怕经济有提升,因着安岳治病,也不过是解决温饱,再小有积蓄,日常奢侈品牌大概率是不怎么消费的。
陈子月瞧着,总觉得初游这人有点惊奇。
初游换上平底鞋,披上新的羊绒大衣。
大衣是绿色,轻柔暖和,散发着绒感木质香洗涤剂的味道,与她身上的衣服搭配起来,清新中又带丝稳重温和的质感。
意外的合适。
高跟鞋放袋子里拎着,两人离开房间。
乘电梯至六层,穿过一条连接通道,进入旁边副楼。
嘉越酒楼是淮市顶尖商务酒店之一,主楼高耸,有二十六层,副楼紧邻,有八层,两楼之间八层及以下每层都有走廊连接,集住宿、餐饮、商务、娱乐于一体。
陈子月边走边聊行程:先在副楼的vip包厢里吃饭,饭后在同楼的KTV消遣,晚上回主楼豪华vip客房住宿;明早醒来吃过早饭,上午集体回高中参观,和今晚有事赶不来的班主任一家汇合,下午出发去星河温泉度假山庄,晚上安排唱歌、跳舞、篝火晚会等活动;后天上午自由游玩,下午返程,结束持续两天两夜的欢聚活动。
“真的不一起去星河么?”陈子月再次询问,语气诚恳:“哪怕不跟大部队行动,也可以一同去了,你自由游玩。星河的温泉口碑不错,景色很美,泡泡温泉,看看风景,放松一下心情也好。”
初游依旧是之前的说辞,语气倒比电话中温和:“下次有机会吧。这次谢谢你的邀请,回头有空请你吃饭。”
陈子月见此,只好放弃了劝说。
…………
包厢在六楼,隔音很好,走廊上走过,都听不到内里的声音,判断不出旁边包厢是否有人。
两人进入包厢,自然是吸引了所有目光。
沙发上,一个穿休闲西装、翘着二郎腿的男人闲闲调侃:“子月说去接个人,我道是谁呢,这么长时间,原来初游大美女啊!”
包厢里,三五成群的坐着男男女女,喝茶聊天。
大约有三四十人,各个精心收拾了一番,看起来都像模像样,混得不赖。
陈子月揽住初游的肩膀,笑道:“这不是好久没见了,一见人,就舍不得移开眼。老赵,你若嫉妒,先去韩国开开眼。”
老赵是赵思泽,高三时坐过初游后桌,很活络,多年过去,竟也没变。
他长相周正,就是一双眼小,睁着不过蚕豆大,常被拿来调侃。
闻言,包厢里立马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赵思泽也笑,伸手点她:“服了你了,下次再打趣,开眼角费你出了啊。”
“只要你去,别说这费那费,来回机票住宿都给你出,全包。”陈子月大气。
“哈哈哈哈哈……”这次,全包厢都笑了起来。
赵思泽哭笑不得,笑着笑着,目光看向初游,初游察觉到,视线微移,与他对视,微微颔首。
赵思泽笑容放大,下意识摇了摇手。
刚刚的成熟消失不见,变得有点傻气。
陈子月见气氛不错,招呼大家入座。
女士们来了十几个人,正好坐一桌。
男士们来了二十多人,分成两桌,与女士桌呈三角态。
初游被陈子月拉住,坐在主位旁边。
服务员上酒和菜,大家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聊聊现在大环境,探听探听谁现在工作怎样,恋爱结婚生孩子没,间或相互吹捧几句,亦或自己吹牛一番,气氛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初游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吃菜,谁问她情况,有什么说什么,谁敬她酒,端起果汁示意,碰一下酒桌,轻抿一口。
陈子月还怕她孤僻突兀,结果她虽然不热络,但该有的礼节都做到位,客客气气,能跟得上大流。
同时她的举止也没畏缩感,热闹环境中能安之若素。
陈子月与同学们交际互动一圈后,中场休息。
喝了一口茶,略微喘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初游身上,笑问:“怎么样,菜都喜欢么?”
“喜欢。”初游这句是实话,又不算实话。
桌上的栗子红豆鱼头汤、芥菜豆腐鲫鱼汤、香辣砂锅鱼、花椒鸡丁、水煮牛肉等好几样都符合她的口味。
她喜欢喝鱼汤,吃鱼,菜上又噬辣。
但实际上,可能是太过痛苦麻木,身体机能出了点问题,她现在的味蕾几乎尝不出菜肴的美味,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陈子月满意点头。
想到岳阿姨的委托,又想到初游的态度,再想到某人可能的意图,只觉头皮略有些发麻。
不过都答应了,也不能不介绍人。
趁着中场的功夫,拉了初游,硬着头皮低声在她耳边囫囵道:“之前说那事儿……赵思泽大学毕业家靠家里资助,开了个服装公司,做新中式,目前已小有名气,他……单身。”
初游没想到她挺尽职尽责,不好撅人面子,淡淡点头:“不错。”
陈子月:“……”
她忙转移初游注意力:“他旁边的丁尚宇,没有自己创业,在自家环保公司做项目经理,年收入三十个,也是单身。”
然后观察初游的表情。
丁尚宇斯文秀气,和安岳气质有相似之处。她有时候目光不经意掠过,都会偶尔恍神。
就怕初游动心。
初游以为她在期待自己的反应,心中叹气,又想和岳兰对着干了,略微压下心中烦躁,扫过赵思泽旁边穿白衬衣戴眼镜、气质有些斯文的男人,对方似乎感受到了,抬头看来,初游就略微点了下头,自然地移开目光,给陈子月捧场:“也不错。
陈子月:“……”
她感觉头皮要炸。
于是也不再给初游考量评价的机会,快速把赵思泽那桌剩下的四个单身男士也简略介绍了,同时试图转变初游的思维:“他们是优秀,不过还有……”
“初游,刚刚听你们闲聊,你没有工作?”陈子月话还没说完,场子里就响起一个粗哑男声,拉长了嗓音,懒洋洋的调。
是在场的一位已婚男士,冯西城。
西装衬衫,瘫靠椅背,脸上皮肤不知怎么回事,疙疙瘩瘩,一副酒色侵蚀身体,未老先衰,人到中年爱做爹的气质,目光略微高高在上地打量初游。
“不过你也确实不用工作,长这么好。”他笑着和周围的男人们对视,仿若心照不宣一般,目光随即又回到初游身上:“现在有钱男人都爱年轻漂亮的,你随便在在场的里面找一个,或者出去外边的包厢里问问,跟人家个一两年,做一做知情识趣的情人,省时省力,身家就能轻松到手了。”
此话一出,全场刹那安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诧异又隐约生出吃瓜的兴奋。
陈子月眉头狠狠地蹙了一下。
邀请这些老同学的时候,她都有打招呼,安岳去世,初游生活过得并不好,希望大家给个面子,言语上多照顾几番。哪怕不照顾,也别提安岳,别给初游异样眼神,大家开开心心、和和睦睦的聚一场。
结果冯西城这是前脚答应了,后脚拆她台,砸她场子么。
她心中恼火,正要发作,旁边突然就响起一个声音,温温和和的:“你这么了解,看来是经验丰富老道了。”
“要不别藏私,跟大家伙儿透漏透漏,你勾搭过哪些有钱男人,是怎么勾搭的,大家伙一起长长见识。以你的尊容……”初游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想来能说的有很多。不过……”
初游又顿了顿,声音不疾不徐,目光轻飘冷淡:“你来聚餐,出示过体检报告了么?如果没出示,回去记得补上。大家把你当同学,你可不要坑得所有人进医院进行传染病检查。”
陈子月:“!!!”
这个好狠!
众人惊讶望向初游,没想到她看起来温温和和、内敛疏离,会这么有棱角。
显然,冯西城也没想到。
初游话音刚落,他就维持不住派头,脸色铁青,恼羞成怒,“啪”地一声摔了杯子,指着初游:“你……”
“只是玩笑……”赵思泽皱眉起来,走到他那桌,把住他胳膊:“允许你说人家,不允许人家说你么?大男人这么经不住话。”
冯西城两边的两个男的见状也赶紧站起来,同他一起压住人,笑着打圆场:“西城喝多了,开玩笑过火,初游,你别在意。”
初游淡漠:“只要你们不在意就行,一个桌吃饭,影响的最可能是你们。”
冯西城脸已经黑成锅了,挣扎着又要起身,张开嘴想骂。
左边男的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右边的和赵思泽一起把他往外拉:“你们吃,我们带他出去散散酒气。”
人走之后,现场就冷寂下来。
陈子月脸色难看,但还是站起来,努力打圆场:“他喝点马尿就犯浑,初游骂得好,要不然,女同胞们不知要受他那烂嘴多少气。”
她话一出,同桌的女士们立马给面子道:“初游不骂他,我们也想骂他,把我们女人当什么人了,随他张口侮辱。明天酒醒如果不道歉,等我们收拾他。”
男人们则打哈哈:“这货醉糊涂了,别管他了,咱们继续。”
笑声重新响起,比之前却干涩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竭力粉饰太平的紧绷感,最开始的松弛与欢乐氛围烟消云散。
…………
宴会继续,初游并没有多待。
没一会儿,她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用冷水狠狠地搓了把脸,才把脑中不断涌入的虚无感给冷却掉。
从高二上学期爸爸去世开始,她的人生就一直在不停的连轴转,学习、兼职、打工,先是为生存和学费,结婚后是安岳心脏衰竭,攒钱给他做换心手术,连续十来年,没有一日真正停下过。
安岳突然去世,一切成空,她一下没了目标,不知该干什么,对什么都没兴趣。
疲惫、麻木、空洞、寂寥……人生犹如行尸走肉。
今晚这出,她打赢了嘴炮,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快感,只觉得没意义,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初游用冰凉的手捂住脸,努力让自己从虚无中挣扎出来。
过了好久,慢慢将那些翻涌的,名为“无意义”的黑色潮水压回心底,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又静站了一会儿,才低着头,朝洗手间外走。
不料刚转过墙角,额头就撞上一堵坚硬温热的墙,脚下不稳,身体惯性后倒。
初游惊呼出声,手臂下意识挥舞攀挠。
然后就攀上了一条坚硬结实的臂膀,腰上一紧,失重感瞬时被撑在腰间的手打断,险险在摔倒前被对方扶住,避免了当场丢脸。
“没事吧?”头顶响起低沉好听的声音,鼻尖传来绒感木质香与淡淡烟草的混合味道。
初游一愣,不禁抬头。
猝不及防的就撞进一双深邃的熟悉眼眸中。
瘦长脸型,高挺鼻梁,锋利轮廓,清俊眉眼,竟是经年未见的周越钧。
那一瞬,初游心脏不受控制地轻颤。
“傅总,您怎么在这边……”伴随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陈子月的声音倏然在旁边响起。
“出来透口气……”面前胸腔传来振动的音波。
初游才恍然回神,灯光明亮的走廊里,自己与男人正站在洗手间门口,对方似乎要进,她要出,才撞到一起。
而男人的手现下已礼貌松开她的腰,低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她,她却还在死死攀着对方肩臂。
初游生出尴尬,忙后退一步,松开手,别过脸:“谢谢!”
陈子月上前几步扶住她。
离了那带着烟草味和温暖的怀抱,初游心底莫名丝丝绕出一股不适。
烟草味!?
初游反应过来。
目光下意识落向男人右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食指与中指间,确实夹了一只香烟,已经燃了一半,烟雾袅袅。
初游愣愣抬眼。
面前的男人有熟悉的眉眼五官,轮廓却锋利了许多;肩膀比之前宽了,身材也比之前更高大;剪裁合体的黑色高定西装穿在身上,成熟稳重,矜贵优雅;白色衬衫衣领解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透出一丝松弛慵懒。
周越钧是少年单薄的,是孤僻寡言的,是冷漠警惕的。
也是不抽烟的。
当年妈妈因肺癌去世,她最怕在意的人抽烟,怕他们不知哪一天就像妈妈一样意外得病,活不了几年,离她而去。
周越钧被她念叨来念叨去,念叨烦了,骂她怕死胆小鬼,但还是戒了。
眼前人……
傅越钧察觉到她的视线,手指几不可察一颤,下意识将烟往后移了移,顿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将烟摁灭在洗手台上的烟灰缸里。
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初游,嘴角牵起一抹礼貌却疏离的弧度,示意陈子月介绍:“这位是?”
这是不记得自己了么?
初游心脏一顿。
不过想一想,又不意外。
周越钧自有他在意的点,她不过是贫穷挨饿时,做过他一段时间的保姆,又算得了什么可记得的存在。
当年不是已经很清楚明白的么。
重逢而起的莫名心颤,就此停滞、冷却。
初游微点过头,未让陈子月开口,绕过那堵高大的身影,抬脚朝卫生间外走:“时间不早了,我要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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