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夜幕中织成密网,抽打在林木间噼啪作响。陆明远跟着那个自称霍青锋的高大男子,在泥泞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身后的灯火与呼喝声紧追不舍,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
“这边。”霍青锋的声音低沉而短促,拉着陆明远拐进一条几被荒草淹没的小径。
陆明远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中。他回头望去,勘史司的灯笼在远处林间晃动,如同鬼火。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发现...”
“曹无影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霍青锋打断他,脚步不停,“你该庆幸他亲自去了焚书场,否则来的就不是这些小卒。”
两人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赫然是一处断崖。崖下江水汹涌,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
“没路了。”陆明远心下一沉。
霍青锋却不停步,径直走向崖边一丛茂密的藤蔓。拨开藤蔓,后面竟藏着一个狭窄的洞口。
“进去。”
洞内狭小潮湿,但足以容纳两人藏身。霍青锋小心地将藤蔓恢复原状,这才转身看向陆明远。黑暗中,他的眼睛如野兽般泛着微光。
“你受伤了。”
陆明远这才感到左臂一阵刺痛。不知何时,一道箭矢擦伤正在渗血,雨水浸得伤口发白。
“小伤。”他撕下衣摆,想要包扎,手却因寒冷和紧张而不听使唤。
霍青锋无声地递来一个小瓷瓶。“金疮药。范老准备的。”
陆明远接过药瓶,手指微微发抖。范老的死状再次浮现在眼前,那支穿透喉咙的弩箭,那卷坠落的竹简...
“为什么?”他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范老为什么要帮我?你又为什么冒险救我?”
霍青锋在洞口警戒,头也不回:“范仲明是我舅父。”
陆明远愣住了。他从未听说范老有亲人,更别提一个如此...杀气腾腾的外甥。
“至于为什么帮你,”霍青锋的声音毫无起伏,“舅父说,青简既选择你,你就是关键。”
“青简选择我?”陆明远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玉简,“这是什么意思?”
洞外突然传来人声,两人立刻噤声。
“明明往这边来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
“仔细搜!曹大人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在洞口附近来回走动,灯笼的光线透过藤蔓缝隙,在霍青锋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陆明远屏住呼吸,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头儿,这边是断崖,他们总不能跳下去吧?”
“蠢货!勘史司要抓的人,有几个是真跳崖的?继续搜!”
霍青锋的手按在刀柄上,肌肉紧绷。陆明远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一道陈年伤疤,那是长期握刀留下的痕迹。
就在脚步声越来越近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找到了!这边有血迹!”
脚步声迅速远去。陆明远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红痕。
“是你做的?”他看向霍青锋,“那些血迹?”
霍青锋不答,只是侧耳倾听,直到追兵的声音完全消失在山林另一侧。
“雨停了就走。”
半个时辰后,雨势渐歇。两人钻出山洞,沿着崖边一条险峻的小路向下行进。霍青锋在前带路,步伐稳健得如同走在平地上。
“我们去哪?”陆明远忍不住问。
“北边。有个安全的地方。”
“北边?”陆明远停下脚步,“那是边境,战乱不断...”
“正是战乱,勘史司的手才伸不了那么长。”霍青锋回头看他,“还是说,陆编修更愿意回勘史司的牢房?”
陆明远无言以对。他最后望了一眼京都方向,那座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如今隐在夜色中,如同一个遥远的梦境。
天亮时分,他们找到一处破败的山神庙暂作休整。庙宇荒废已久,神像斑驳,蛛网遍布,但总算能遮风避雨。
霍青锋生起一小堆火,取出干粮分食。跳跃的火光中,陆明远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救命恩人。
霍青锋约莫三十上下,面容冷峻,左眉骨上有一道寸余长的疤痕,平添几分戾气。他的坐姿挺拔,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行伍出身。
“你是军人?”陆明远试探着问。
“曾经是。”霍青锋简短地回答,往火堆里添了根树枝。
“北疆军?”
霍青锋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何以见得?”
“你虎口的伤疤,是北疆弯刀的握柄磨出来的。你的口音带着北地腔调,虽然已经很淡。”陆明远顿了顿,“而且,范老生前一直在研究北疆史料。”
火光在霍青锋眼中跳动,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北疆军,赤焰营斥候队长,霍青锋。”
陆明远听说过赤焰营。三年前,北疆军一支精锐部队因“通敌叛国”被全军处决,主将岳擎天之子岳霆枭首示众。如果霍青锋曾是赤焰营的人,他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所以你不是专门来救我的,只是遵从范老的嘱托?”
霍青锋凝视着火堆:“舅父一个月前就预感大限将至。他交代我,若他出事,务必找到青简的持有者。”
陆明远从袖中取出那枚青简。在火光映照下,玉简上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流动。
“范老知道这青简的来历?”
“他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霍青锋的目光落在青简上,眼神复杂,“为了这些玉简,已经死了太多人。”
陆明远想起焚书场上范老决绝的身影,心中一痛。
“范老...临走前,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霍青锋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他让我在你决定继续这条路时,交给你。”
陆明远接过信,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一时竟没有勇气拆开。他小心地将信收好,转而问道: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黑水镇。那里有舅父安排的人接应。”
“然后呢?”
“然后,”霍青锋抬眼看他,目光如刀,“就看陆编修是要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还是继续舅父未竟的事业。”
庙外风声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陆明远低头看着手中的青简,玉简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范老用生命保护了那卷《三代纪年》,”他轻声道,“而我在焚书场上,看到了青简与那竹简产生的共鸣。”
他将在焚书场的经历娓娓道来,包括那些突然涌入脑中的信息,那些关于九鼎与天道的碎片。
霍青锋安静地听着,直到陆明远说完,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岳擎天吗?”
陆明远点头:“开国名将,战死苍云谷。正史记载,他率五百亲兵挡住三万敌军,为大渊立国赢得关键时间。”
“正史记载。”霍青锋重复着这个词,语气讥诮,“那你知道岳将军的真正死因吗?”
陆明远想起青简上的记载,心跳不禁加速。
霍青锋从行囊中取出一块用油布包裹的物件,层层打开后,露出一枚残缺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岳”字,裂纹处沾染着深褐色的污迹。
“这是岳将军的贴身玉佩,我从他的尸身上取下的。”霍青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上面不是敌人的血,而是鸩毒干涸后的痕迹。”
陆明远怔怔地看着那枚玉佩,感到一阵眩晕。青简的记载是真的。大渊的开国英雄,竟然真是被自己人毒杀的。
“为什么...”他喃喃道。
“因为岳将军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霍青锋收起玉佩,“关于这个王朝建立的真相,关于历史的篡改。”
庙外忽然传来一声鸟鸣,霍青锋立刻警觉地按刀起身。片刻后,他放松下来。
“天亮了,该走了。”
陆明远随着他走出山神庙。晨曦微露,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的薄雾。他回头看了眼那座破败的庙宇,忽然意识到,从昨夜踏出勘史司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
“霍兄,”他叫住正要前行的霍青锋,“如果我说,我决定继续这条路呢?”
霍青锋转身看他,晨光中,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柔和了一瞬。
“那就做好准备,陆编修。这条路,比你想象的更加危险。”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晨雾之中。陆明远摸了摸袖中的青简和那封未拆的信,又想起曹无影最后的警告。
有些道路,一旦踏上就再不能回头。
而现在,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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