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简单安顿过后,商景辞深知曲意心中焦灼,便与她共乘一骑,唤上凌素,又点了十余名亲信,一行人轻装简从,径直奔向山中。
白弗早已收到了消息,提前候在山脚下,待见到曲意等人,因心中愁闷,亦未多言,只是驾马在前,为众人引路。
白弗原以为,若他将自作主张唤来凌素的事情告知曲情,自己必定会挨骂,没准儿还会挨打,可曲情却只是淡淡说知道了。
此外还道,待此事一了,就要他返回阁中,将王言、凌素等人手中权柄尽快捏在自己手里。
曲情以往的脾气是有些火爆,可起码说明人的心气还足,但今日这些话在白弗听来,却大有心如槁木、百念皆灰的意味...
他甩甩头,更加勒紧了缰绳,不敢再想。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见到了曲情。
因伤势未愈,曲情并未出门迎接,只随意披了件外衫,斜倚在床头,又以一方轻纱遮面,将面容掩去了大半。
可纵使如此,曲意还是从她仅露出的一双眼眸中,看出她的形神交瘁。曲意担忧不已,但碍于在场的商景辞,又无法发作。
商景辞尊重地朝曲情俯身施以一礼。按说他身份高贵,本无需如此,可思及此女凌厉的招式,以及曲意同她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还是给足了礼数。
曲情行动不便,只是微微颔首回以一礼。
此行,商景辞最关心的必然是那仓廪,而这也恰是曲情着意之处,故而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许久,完全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
曲意只站在一旁,垂眸静静地听着。
“这便是我所知晓的全部,殿下只需以这私粮做引子,暗地里动些手脚,不难将其与去年松陵镇作物枯死一案相关联,到那时,不仅洗去了冤屈,更可以此相要挟,逼着殿下属意之人做出选择。”曲情道。
商景辞闻言朗声大笑,此女果真智计无双,所思所虑竟全与他不谋而合。二人既如此契合,他也不拿乔,爽快发问,“帮了本殿这样大的忙,姑娘所图为何?”
“殿下要的是那仓廪中的粮食,而我要的,是它背后的人和故事。”
商景辞自然明白曲情要的是那王媤媤,江湖中人,他抓了也没什么用。
“成交!”
见二人总算谈妥,曲意适时开口,怪里怪气道,“殿下的事情可算是谈完了,烦请您去门口稍等片刻,我同这位姑娘也有些话要说。”
商景辞察觉她心有不虞,只以为是自己的话太多,耽搁了时间,匆匆告辞退了出去。
待此处没了外人,曲意才敢扑到曲情床边,红着眼睛说,“姐姐,我将凌素带来了,你快让她给你看看,可有妨碍没有?”她边说,边招呼着凌素上前。
曲情淡淡一笑,并未拒绝,而是配合地将手递了出来。
凌素甫一搭上脉,就察觉出极大的不妥,她指尖发颤,震惊地望向曲情。
却见曲情神情自若,似是故作泰然,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曲意的发丝,旋即又回眸沉沉看了凌素一眼。
只一瞬,凌素便已明了她的意思。
凌素收回手,轻声吸了口气,微牵起唇角,笑说,“内伤虽重,幸而未伤及根本,只要您按时吃药,近日不要动武,好生调养,过个十天半月就无事了。”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放下心来。
曲意直起身,凑到曲情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说,“这几日可真真将我吓坏了,我知晓萧老阁主对姐姐恩义深重,可无论何时,长辈总是盼望着小辈能过得一日好过一日,若是为了寻他将姐姐你搭了进去,别怪意儿不懂事乱说,岂非逼着萧老阁主死不瞑目吗?”
曲情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安抚,“我无事的,不过是前些日子借着这由头,唬了唬小白,谁知他竟这般不禁吓。”
曲意瞟了白弗一眼,嘴里嘟囔着,“倒还算这小子有些良心。”
嘴上虽不饶人,可此刻她窝在曲情怀里,是难得的心安,脸上都漾着甜甜的笑意。
姐妹二人许久未见,曲意唠唠叨叨地同曲情讲起这些日子的事情,大事小情事无巨细,不知从哪里,就聊起了沈言蹊的事。
曲意虽仍有些懵懂,又刻意隐去了情绪,可仅从语调中,曲情也听得出,此事令曲意很是愉悦,而偏偏这种愉悦让她极为担忧。
现今,曲家上下是拼着命地向着皇权漩涡之外逃,从始至终,她都不希望曲意与太子搅在一起。
故而她直白戳穿,“就算没有沈言蹊,皇后也断不会是我曲家女。”
上一瞬还在兴高采烈说着话的人,立时安静了下来,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昭和皇后最是心高气傲,媚上欺下之人,曲家不过一介皇商,她必定看不上。再则,她同母亲的关系如何,你也知晓,二人虽是姐妹,却是老死不相往来,彼此恨得要命的。况且,即便是当今圣上这样的痴情人,也不过许了毕生挚爱一个贵妃之位罢了,兰贵妃乃是左相嫡女,出身高贵,惊才绝艳,又是难得的心有成算之人,可身处后宫之中,上有位尊的皇后压着她,下有伴着圣上打下了半个江山的花才人,一生统共得了两个孩子,她却连一个也护不住,就算得了皇帝真心喜爱又如何呢?”
果真是疯了?
曲意垂下眼睫,脑中又轰然响起余巧的声声质问。
“他说,愿意允诺我一切,他能够做到之事...”她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泛红,“我想过了,我便以此要求他,放我离去...”
...从今以后再不复相见。
“可是”,曲意抬眸望向曲情,拉着她的手恳求道,“他是个很好的太子,我相信他以后也定会是个很好的皇帝,我希望姐姐你永远不要与他为敌,好吗?”
“好。”曲情答道。
谁当皇帝本就与她无关,若不是太子当初硬拉她入局,她们本就不该有任何干系。
“此事一了,姐姐要我去哪里,我便在哪里。”
曲意微微一笑,也许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命运予以她一切的安排。
初秋凉风呼啸着卷起一地落叶,“噼里啪啦”砸向小院中单薄的茅草屋,商景辞紧了紧披着的外袍,倚在院门边,望向远山。
山中虽无晏安的灯火喧嚣,却亦有它动人之处。
明月皎洁如昼,稳稳地挂在山隘间,清辉泼洒而下,漫入山脚河川,将水中玉璧洗得愈发澄明。秋风萧索,却吹不散水中的沉璧,落叶纷飞,不时点水泛起细碎的涟漪,可水中月未移半寸,待水波渐定,依旧圆满如初,映得天地间一片清寂。
“吱嘎——”
身后的木门开了一角,却并非曲意所在的正房。
商景辞眼见一个相貌极为出众的男子推门而出,男子见他在院中杵着,却毫无反应,而是视若无睹地从他身前经过,轻敲了几下正房的门,听见里边有人应话,便拉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别的不说,仅是这男子的相貌,便让商景辞心中警铃大作,他先是脚步微动,再是抬步再动,最后放轻脚步快步到了正房门前。
堂堂太子竟然就这般蜷在门后,听起了墙角。
果不其然,曲意娇痴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呀,这是哪里来的仙人啊!”
却说暮清寒这厮,虽早已知晓太子一行人的到来,却是一直将自己关在屋中,不准备掺和进去,可眼见着三更已过,这些人还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他总算熬不住了。
他推门进了屋,直直向着曲情走去,见到抱着她胳膊,与她容貌一致的曲意亦是毫无反应,只是不由分说地拉开了曲意,又将曲情靠着的垫子撤了下去,语调无波无澜却又带着命令的口吻,“不早了,你还要养伤,熬不得夜,让你的朋友明日再来吧。”
曲意盯着暮清寒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神思早已游离到不知哪里去了,“姐姐,他是谁啊?”
“一根木头。”
曲情语含不满,却并未反驳,仍顺着他的意躺了下来。
曲意啧了一声,显然是不服曲情的话,“书里写,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我犹不信,今日见了这位公子才知,何谓稀世白玉。”
暮清寒仍充耳不闻,安置好曲情,竟开始赶客了,“诸位明日再来罢。”
曲意目光在二人间游走过一回,笑眯眯对他道,“今日天色着实已晚,意儿便不打扰公子和姐姐休息了,明日我再来看姐姐。”
话落,她又冲着暮清寒身后的曲情眨了眨眼睛,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临走时,还将凌素、白弗等人一并拎了出来,只留下二人独处。
暮清寒为曲情掖好被角,思索片刻,又坐在床边,为她探着脉。
“你的底细,我已派人在查了。”曲情幽幽开口。
“嗯。”
“若你身份有异,我会杀了你。”
“嗯。”
“就算你多次相救,我亦不会手软。”
“嗯。”
这样无意义的对话次数多了,曲情也真的就当他是块木头,无论他答与不答,她都无所谓。
只是经曲意一说,她发觉自己竟从未认真瞧过暮清寒的模样,故而侧过身,细细端详起暮清寒的容貌来。
眉眼如苍山泱水,肌骨似长云流雪,身姿若青松玉竹。曲意赞他似仙,倒并非溢美之言。
曲情又问,“你有苦衷吗?”
说完却连她自己都为脱口出口的话诧异不已。
暮清寒亦未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看向她的眸光滞了片刻,默了默说,“世人皆有苦衷,你我怎会例外。”
曲情坦然一笑,又翻回身去,怔怔盯着屋顶,“我不是个心软的人,但若有朝一日我要杀你时,你愿意给我讲讲你的苦衷,或许我会认真考虑过再动手。”
这话又被暮清寒略过,他松开曲情手腕,将其放入被中,又仔细为她盖好被子,“思虑过甚对你没有好处,早些休息吧。”
他俯身吹灭了床头的油灯,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子,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影子落在曲清手边,她伸手欲探,可影子动得很快,转瞬便已消失。
而她手中满攥的,只有清亮又寒冷的月光。
“啪”的一声,房门被紧紧关上。
曲意发觉,从那小院子出来后,商景辞就很不对劲。
同他说话也不爱理,两个人同乘一匹马来时,是她坐前边,商景辞揽着她,安全得很。回去时,却变成了她在后边,死死抱着商景辞,生怕马把她甩下去。
姐妹成功会晤,世子也在路上啦,小小的院子,即将迎来大大的热闹~[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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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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