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矜没想到自己今天的状态会这么好,两个小时就把杂志封面拍完,还蹭到了V家杂志一个免费妆造和免费场地,录了几段影宣VCR,到工作全部结束时,正好十二点。
上车看到自己的减脂餐午饭时,何矜一万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拒绝主编S姐的大餐邀请,并差点想立即跳车去蹭杂志社工作人员的盒饭吃,然而终归只是想想。他前天过生日在彭翠翠那儿有点放纵,在剧组时也因为苏惟没有时时管控着,到现在上秤已经比预期体重重了三斤。
三斤。
何矜想办法隐瞒这一数字,但显然没用。因为苏惟虽然嘴上没提这茬,但估计早已察觉到,从今天开始又给他安排上了减脂餐。
看着面前的没滋没味的半根水煮玉米,6只水煮虾和大约200g的水煮西蓝花,何矜只能发挥他惊为天人的想象力,将其想象成一根烧至金黄冒油的大鸡腿,几串烤至根茎酥软的烧烤西蓝花,洒上孜然和辣椒粉后,再用煮好的虾蘸进调好的蘸料里……
好吧,想象力再丰富,入口口感依旧寡淡。
水煮的就是水煮的,凭什么和香喷喷的大鸡腿,秘制蘸料白灼虾和烧烤西蓝花碰瓷!
何矜面无表情地吃完了这顿午餐。
在离开碳水的第一天,他开始想念,有关碳水的一切了。
吃完午餐后,何矜问了句沈涔有什么工作安排,沈涔也没想到他今天会这么高效,非常善良地告诉他,他额外多了半天假期。
什么叫额外,分明是他效率高的回报。
何矜便决定趁这半天来之不易的假期,把前天没来得及做的事做完——去看望祝芳蔷,程泽的母亲。
他先是吩咐了一声凌安澄,让他去买点看望病人用的鲜花水果,又给程泽发了条消息,询问他下午是否可以接受探望,具体在哪个时间段。
给程泽发完消息后,何矜又倏然想另一件事,切到奚玉风的界面,问:【你还会配合他们吗?】
奚玉风没空回,他吃完午饭后低烧似乎又严重了一点,趴在桌上午休时,昏昏沉沉想起了很多碎片画面。
琳都不常下雨,只有在台风路过时带来满目的湿意和灰沉到近乎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的天。奚玉风始终记得一个画面,那是个下午,他似乎刚刚结束午休,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路上,雨水沉积在地面上,排不下去,奚玉风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踮脚却还是淌着水走过这短短一百米的距离,终于进入教学楼站在铺好的纸板上。干纸板已经被来来往往的湿鞋子磨到面目全非,一坨坨黄色的玩意儿乱糟糟地分割在各个角落,实在是有碍观瞻,让人疑心是不是混入了更恶心的东西。
但好在空气里只有过量的雨水带来的湿味,混杂着一些老旧教学楼独有的霉味,不算难闻,但在夏天时,还得加一重人汗味,味道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奚玉风依稀记得那天他收伞后,打算去一楼的洗手间冲一下脚——感谢琳都三中做了回人,在暴雨季时允许穿拖鞋,但琳都三中始终没做人,毕竟没见过哪个省重点老牌高中的排水系统能比它差。还偏偏钟情做绿化,一排排树是种得清新了,花是栽得漂亮了,下雨天的泥土冲进学生的脚里,也是能间接为祖国的花朵增加一些有机肥。
只是,在迈步走进洗手间那边时,先听到楼梯口的喊叫声,奚玉风只是侧了下头,就看见了人。
一个女孩,齐耳短发,穿着琳都三中统一的校服,正抬起手,似乎在和谁打电话,他看到她左手臂的关节处有一条长长的疤,一路延伸到腕骨处,血痂要落不落,丝丝鲜血从缝隙中缓慢沁出,在昏暗世界里狰狞得吓人。
不过一瞬,那女生察觉到什么,看向他,视线里除开被偷看到最狼狈时刻的一丝愠怒外,还夹杂着诸多情绪,最后她先一步收回目光,边用方言回话边上了楼。
奚玉风十六岁时看不懂那个女孩最后一刻的眼里是什么情绪,现在他二十五岁,依然没有看懂。
从梦里惊醒时,他恍惚间也回到了那个潮湿的雨季和那栋昏暗的教学楼,但眼前灯光明亮,周遭都是在补眠的工作党以及微弱的敲着键盘的声音,奚玉风轻轻地拉开抽屉,找到水银温度计,甩了两下后,戳进自己腋下。
手机里一中午涌进不少工作上的消息,奚玉风挑挑拣拣回复了几条,在看到何矜的消息时,愣了一瞬,面不改色将其设为未读后,又去回复其他人的消息。
因为他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办。
拿出体温计前,奚玉风还抱有侥幸,然而看着显示的温度以及感受到自己已经无法正常运转的大脑,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做出了决定:去医院。
38.2℃的温度。
在别人那儿也许可以强撑着吃颗药捂着被子睡一觉捱过去,但奚玉风不行。
他冷静地把手上的事情该推进的推进,该暂停的暂停,找徐麟报备了声,就下了一个网约车的订单。
工作日的医院里人满为患,客观来说,医院就没有人少的时候,奚玉风强打着精神给自己挂了个急诊号。医生看他病历,也被奚玉风一年病个十几次的频率震惊,本想让他查查其他机体项目,系统里非常友好地显示,半年内奚玉风查过。医生看着那些显示这位患者身体机能正常的数据,再看一眼患者病恹恹下一秒似乎就要昏厥过去的模样,先开了个挂水单。
奚玉风捏着挂水单轻车熟路地先缴费,再径直往门诊区的输液部走去,连医院墙上的地图导览都没用上,总之,熟练的令人心疼。
琳大二附院是琳都医疗资源最完善的三甲医院,在国内也算得上医疗资源较为前列的,医院里分区驳杂,各个部门运作井井有条。奚玉风往输液区总台递了单,而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护士给他插针。
他微微撑着头,靠在冰凉的输液椅背上,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护士来给他插针时,看一眼他已经撸起袖子的手臂,顿时嘀咕了声:“不知道是因为血管容易看见所以经常病,还是因为经常病所以血管都容易看见了。”
声音不大,奚玉风却听得清晰,他微微偏头,也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肤太白又太薄,血管遍布在身体上的痕迹便清晰可见。
正如这位护士所说,他一年来插针的频率太高了,不仅系统记住了他的名字,连护士都记住了。
但奚玉风没说话,静静地等到护士给他调整好挂水姿势,而后这位护士很冷淡地看他:“和之前一样,两瓶,挂完后按铃。”
奚玉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冷淡和不耐烦,因为在他上半年来时,护士小姐经过多次观察,发现他似乎总是一个人,鼓起勇气问了句,结果奚玉风回:“你也想被包养吗?可惜我的金主是个GAY。”
估计从那时起,在这位护士小姐的心里,奚玉风就是个脑子不好皮肤太白适合插针练手但某些关系特别混乱所以很容易生病的小白脸。
奚玉风点了点头:“谢谢。”
而后继续侧头,将目光投向某个地方。
那是住院部的方向。
因为奚玉风每次来,总会安安静静地输液,然后看着住院部,目光一错不错地发上三个多小时的呆。
所以,护士们之间都一致认为奚玉风可能有某个很重要的人在住院部离开世界后,才让这位明明长得不错有涵养有礼貌气质冷淡又出众的男人堕落至此。
住院部里的生命总是脆弱的,而在重症监护病房的生命或多或少,早已凝固。
祝芳蔷也不例外,她七年前查出肝硬化,三个月就转成肝癌,开始住院,再到最近一个月,已经转成肝性脑病,进了急救室几次。
病房窄窄的,仪器分置在病人的右侧及后侧,冰冷的数字在上面跳动,有时单单看着,就能激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郁。何矜很少来医院,印象中第一次来是祝芳蔷刚确诊肝癌的时候,他陪着程泽一起处理祝芳蔷的住院事宜,而后大概一年来看一次。
最开始祝芳蔷还能下地,散散步,在他来的时候聊会天,安慰他们,后来做了肝移植,排异严重,一直作抗排异治疗到第二次癌变,这个瘦弱的中年妇人应当早已死了一次。
直到现在,祝芳蔷已经是肝性脑病二期,常常意识不清晰,情绪起伏大。听到何矜要来,程泽特意想办法把祝芳蔷哄睡着,他怕祝芳蔷现今的状态,会吓到何矜。
饶是如此,何矜仍旧被蓝色棉被下那具枯黄的身体吓到,具体来说不是吓到,而是某种情绪郁结在心,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去描述它,只觉得祝芳蔷不应该是这样的。
祝芳蔷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骨瘦如柴,枯黄的皮肤象征着她肝功能的病变,睡着时毫无意识的呻-吟声代表着她正在被巨大的疼痛折磨。
可是祝芳蔷,那个十年前会在端午,中秋节时,听闻程泽和他都回不来,特地买票坐长途火车不远万里和他们相聚,给他们扎扎实实做上一顿节饭的精力满满的祝阿姨,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何矜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他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女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竟然有些呼吸不过来。
程泽察觉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着自己出来。
住院部的楼下修建得很清幽,树林间有不少长凳,正值下午三点,天气又热又烫,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带着病体未愈的亲人来放松,理所当然地,何矜终于摘下墨镜,他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程泽带着何矜找到一片相对阴凉的地方,而后递给他一包纸巾。
何矜没接,闷闷地看着瓷地板砖。
程泽收回手,也并不在乎何矜的态度,只是很轻也很重地开口:“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看我妈了。”
何矜难以置信地看向程泽。
程泽毫无所觉地继续:“我想把她转到临终关怀病房,整整七年,她太痛了,从最开始我以为可以治好,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也许有些疾病,有些死亡,不可避免。”
何矜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喉咙干哑,一个字都说不出。在前天未知未觉时,何矜还能安慰一两句,在今天看过祝芳蔷后,他觉得所有的安慰对程泽来说都很残忍。
空气里静默了好一会儿,程泽才勾起个笑,装作轻松说:“还没谢过你,这些年给我和我妈的病掏了不少钱。”
何矜摇了摇头。
也许祝芳蔷缺的不是金钱,而是时间。如果早几年发现的话,如果祝芳蔷疼痛的时候,程泽一直都在她身边的话,如果在刚开始住院时,程泽没有因为担心钱不够又不好意思和何矜开口借,而独自继续去跑龙套把祝芳蔷一个人留给医院和护工的话,是不是现在大家都不会那么难受?
可惜没有如果。
这里是琳都最好的三甲医院,是全国医疗系统中尤其是治疗肝癌等癌症疾病都很权威的医院,有多少人连进入这个医院接受治疗的机会都没有,也有很多人因为高昂的治疗费住院费主动选择放弃。
程泽已经尽力给祝芳蔷一个结果。
然而人啊,最终的结果,永远都是死亡,无非是早一些,还是晚一些。
程泽看着何矜,声音很轻:“今天谢谢你来看她,不枉她曾经也把你当过孩子,我要上去再陪陪她啦,慢走,不送。”
何矜看着程泽转身,再次进入那栋让他觉得可怕和难以呼吸的住院楼。
他喊了声:“阿泽,有什么需要的,我一直在。”
也就是在这时,何矜才意识到,应该是他来安慰程泽的,程泽从小和祝芳蔷相依为命,如果祝芳蔷离世,程泽他……
抱着这样的担心,何矜紧紧盯着程泽的背影。听了何矜的话,程泽顿住了步,而后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OK”——我知道。
何矜独自在住院区楼下坐了会儿,缓和了一会儿情绪后,才戴上墨镜,决定回家。
住院部的楼和门诊部的楼用连廊连着,何矜记得车停在门诊部的停车场,便打算穿过连廊,从门诊部离开医院。路过门诊部的导诊台时,何矜不经意多看了一眼,却顺着导诊台的脊线,目光停留在它背后的输液室里,玻璃门窗便于医生护士观察情况,也方便此时此刻何矜看到那道瘦削的身影。
依旧是白衬衫黑西裤。
即便只有一个后脑勺,何矜也莫名感觉那人是奚玉风。
他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犹豫着是否要过去打个招呼。成年人非亲非故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虚弱的,尤其在生病的时候,他们要强撑着一口气,自己独自处理好所有事宜,不愿意向外界放出任何自己较为虚弱的信号,一是怕欠人情,二是怕被趁虚而入。
奚玉风很显然就是这样的性格。
但他也有可以去关怀奚玉风的理由,何矜想,毕竟奚玉风现在也算是他未来的老师?虽然他不承认,但看着奚玉风那道茕茕的身影坐在冰冷的输液室时,何矜又想起了病房里的祝芳蔷。
病人需要多一点的关心。
于是何矜缓缓踱步走了过去,他走得很慢,直到看清奚玉风俊秀的侧脸时,何矜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加快速度,走到奚玉风身侧的空位上,坐下。
奚玉风被突如其来的动静一惊。
他刚刚因为疲惫不知不觉间阖上了眼,虽然依旧撑着头故作清醒,但他实际上已经睡了一会儿。
他转头,看向这个惊扰了他休息的不速之客。何矜的墨镜很大,将他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饱满的唇,奚玉风辨认了一会儿,才不确定似的问:“何矜?”
声音很低,显然也怕被其他人听见,他可不想今晚被连带着一起上热搜。
何矜“嗯”了声,看他手腕:“怪不得不回消息,病了?”
奚玉风偏了偏头,刻意避过视线,心里怀疑何矜的目的,嘴上不饶人:“嗯,做坏事的报应,你满意吗?”
他说的是昨天坑何矜和陈商上热搜的事。
何矜无语:“那你还做?”
奚玉风:“想就做了。”
两人实在不熟,没什么话可谈,何矜本想离开,却又想到自己未得到答案的消息,问:“那你明天……”
“怎么,怕我再添乱?”奚玉风打断何矜。
何矜沉默了会,才扬起唇:“是啊,所以你不来我特别高兴。”
这是实话。
奚玉风知道。
但他勾了下唇,看向何矜:“你是觉得我不去的话,就会是秦声沿带你吗?”
何矜:“管他是谁?现在你不受控,他们为了保险和按住我,肯定会找个演技老师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谁都比奚玉风强。
奚玉风却偏要撕开那层故作镇定的皮:“那你没想过吗?有名的老师怎么可能甘愿给他们做嫁衣。”
这就是他们最开始要找到奚玉风的原因。
何矜笑了下:“可是,就算再没名气的老师,好歹也是科班出身。”
“科班出身。”奚玉风轻嗤了声,“就一定会吗?”
奚玉风又看他,声音又低又轻:“我说这些科班出身的人,就是不如我这个野路子,大明星,你要不要试试看?”
小奚:要不要试试?[诱惑]
阿矜:[呼吸急促]
注:
肝性脑病致意识障碍等相关叙述来自于各平台搜索
另外,本章有一个小彩蛋,提示,来自于fcs另一本很洗脑的句式~[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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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私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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