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风用力甩了甩手,仍没把何矜的手甩下去,白皙的皮肤生生被按出些许红痕,他一掀眼皮:“这是什么意思?”
何矜紧紧抓着奚玉风的腕,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故意带我到琳大,故意和我说他们要下课的事,故意让我爬楼。”
奚玉风平静问:“那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谁知道。”何矜道,“也许是看我这么狼狈你很开心?”
何矜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衣衫被汗濡湿,碎发垂在额头上,缕缕分明,口罩早在跑上来时被摘下,微肿的眼里充斥着根根红血丝,下巴已经冒出了些许胡茬,这张略显沧桑的脸看向奚玉风,“所以现在,你满意了吗?”
奚玉风再度用力地甩了下腕,那双握着他的大手似乎察觉到手腕主人的不快,终于松了手指,奚玉风看了眼自己泛红的腕,冷冷道:“我为什么要看你狼狈的样子?我有病吗?”
“如果就是你有病呢?”何矜问,“毕竟到现在为止,你所有的言行举止在我眼里,都不像个正常人。”
“那是在你眼里。”奚玉风淡淡说,“你都不一定是正常人。”
何矜看了会奚玉风,一伸手:“午餐给我。”
奚玉风把纸袋递了过去:“记得转账。”
何矜:“……”
话是说得狠了,但何矜本来早上就没吃饭,上午折腾了这么久,肚子早就受不住,然而接过纸袋,一扒拉开看见里面的水煮玉米,他的脾气又上来了:“奚玉风,你要修仙吗?”
“是啊。”奚玉风慢悠悠回,“你怎么知道。”
何矜把纸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拧开酸奶喝了一口,拿出关东煮,才看向正在啃玉米的奚玉风:“你为什么节食?”
奚玉风:“遵医嘱。”
想到昨天才在医院输液的奚玉风,何矜不说话了。
7号教学楼的天台是陈商偶然发现的,这是琳大绿行校区里唯一一个没上锁的天台,但很可能是因为这栋楼矮,7号教学楼一共只有五层,加天台也才六层,其他教学楼加上天台有七层,因此紧挨着6号和8号教学楼自然而然地给7号教学楼投下了浓密的遮阴地。
高楼之上,因着有隔壁楼遮阴,空气又流畅,何矜竟然不觉得热,他盘腿坐在地上,吃完关东煮后,又喝了口酸奶,才拍拍手,站起身,掸掸衣服,对一旁坐在门槛上的奚玉风说:“你带我到琳大一定有原因。”
奚玉风低着头,手中也拎着一瓶酸奶,凝结的冰珠一滴滴落在地上,洇湿水泥地,就在何矜觉得奚玉风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他淡淡开口:“我就是想知道,你当提线木偶是不是当上瘾了。”
何矜不大明白奚玉风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他感觉到这并不是一句好话。
他看向奚玉风,奚玉风也看着他,蓦地很轻地说:“因为苏惟要你尝试,你就尝试,因为我想带你来,你就来——”
“因为观众想看你一直帅下去,所以你就得一直接这种类型的剧本,因为合作商觉得你应该高情商,所以你就应该在任何地方都高情商。”奚玉风道,“你的脑子里有一根线,这根线里估计写满了你们圈内所有的‘规则’,你谨慎又畏惧地对待它,生怕触线。”
奚玉风难以理解,何矜究竟是怎么做到对见第一面就骂他神经病,第二面就送他上负面热搜的人还能和颜悦色一直相处,并几乎是说什么做什么的地步了。
他也始终无法理解何矜十年如一日般温和礼貌的笑容,克制讲究地对待合作伙伴的态度,次次出镜要保证人设的完美需求。
奚玉风隐隐约约猜到些,无非是一个字——“惧”,何矜有太多畏惧的事,就拿今天来说,他一方面害怕奚玉风会坑他,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的转型不顺利,他处在其中最为纠结之时,往往会拿出自己最擅长的面具带着。他本能厌恶这样的何矜,因为现在的何矜已经被完全“规训”了,从入圈到现在,小到一杯水战战兢兢,大到自己的转型事业也要再三犹豫。然而何矜的犹豫又并不是针对事件本身,而是针对何矜这个人会收获到的外界评价。
在何矜的身上,估计早已失去名为冲动的性格特质,留存到现在的都是再三思虑后觉得能完全应付得过去的选择,而那个应付,不是应付他自己,而是他身后以千万为计数单位的粉丝,不计其数的合作商,难以言尽的价值。
他就像是一个被粉丝,合作商,娱乐圈刻意包装起来的“人”,外表光鲜,内里早就失去了灵魂。
何矜看向奚玉风。
奚玉风缓缓问:“昨天我问你,你看到过普通人的生活吗,你没回答,那么今天,你看到了普通人的生活吗?”
还是说,说起普通人的生活,你只想到那些营销号叙述的——他们普通,他们简单,他们从未拥有精致的生活,他们从未出名和光鲜亮丽,他们似乎就是下等人的代称。
后半句话被掩盖在奚玉风平静的目光下,他静静看着何矜许久,才说:“来琳大是因为我真的很久没来,想看看,至于你说的那些,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故意也好,存心也罢。”奚玉风忽地笑了下,“你应该知道,传统演员班,从来没有一条是让你认识生活。”
奚玉风抬腿拎包就打算走。
何矜却喊住奚玉风:“等等。”
他眸色很沉,但说出的话依旧温和:“我的车在路上,中午太阳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奚玉风很快回答,又把包放下,坐回门槛。
正午时分的太阳角度偏移,高楼投射的荫地也变得十分狭窄,何矜不想被晒,也只好和奚玉风一样,坐在了门槛处,他本以为他们会不约而同地一起沉默等到车来,没想到奚玉风会主动说话,他问:“你的粉丝集资,你真的不知情吗?”
半个小时前,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何矜的工作室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公告,对于五天前何矜生日直播时发生的集资事件,进行了完整通报。公告内容很详细,对于集资事件的起因,贴上了粉丝群内部的聊天记录,对于集资的金额,公布了具体的明细及用途,对于此类事件的后果以及工作室及艺人应承担的责任,进行了阐明。
总而言之,这份公告叫“朱颜改玉犹在”来看,也完全挑不出错,至于非要论个所以然,论以后,未免太过分了,毕竟“朱颜改玉犹在”当时发出来时,也很清晰知道,这已经是处理结果的最终步。
奚玉风看着何矜,何矜似乎没想到奚玉风还会关注这件事,愣了瞬又笑起来:“你觉得呢?”
奚玉风没说话。
何矜才收了笑:“我知不知道真的重要吗?”
不重要。
何矜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每个人的视角不一样,想要何矜活的人自然觉得他不知道,想要何矜死的人当然认为他知道。
他们陷入沉默。
直到何矜站起身,冲奚玉风一抬下巴:“走吧。”
他重新戴上口罩,奚玉风也重新在包里找到一个新的医用口罩,两人并肩走下楼去。
上车的时候,副驾驶上的凌安澄贴心地给何矜递来保温杯,而当看到紧接着何矜上车的奚玉风时,目光不由得一滞,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准备不周,您想喝什么,我现在给您去买。”
奚玉风摆了摆手,捋了下衣服阖住了眼。
地址早在上车前发给了何矜,奚玉风打算不问世事地睡到家门口。
何矜接过冷饮,听了凌安澄的话,看着自己茫然又无措的小助理,发现他似乎并没有认出奚玉风,于是很轻地勾了下唇,喝了口冷饮,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中午的天台即便有风和阴影遮挡,但水泥地的比热容不是闹着玩的,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做到能忍受在那里呆上两个小时。
他看了眼旁边似乎已经睡着的人,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奚玉风的话——提线木偶。
也许奚玉风还有很多话没说完,但就这一个词,就让何矜明白了奚玉风对他的认知。
他该否认奚玉风的评价吗?
似乎应该,似乎又不应该。
何矜只是在想,奚玉风究竟为什么会这样看他?
他们一共只见了三面,奚玉风怎么会对他有这么重的评价,至于奚玉风说的内容,何矜自动屏蔽掉一半。
奚玉风不是圈内人,当然可以理想化地,甚至批判性地看待他们这个圈内的世界,看他这个顶级流量。
然而事实总是,舆论的的确确能毁掉一个人。
何矜不是没体会过,所以现在格外小心谨慎,但在奚玉风眼里,他的小心谨慎,似乎变成了某种呆板。
的确如此,他只有不断跟这个市场的目标导向,才能收获流量,收获观众的喜爱,合作商的青睐。
这只是他活下去的一种方式。
他是不是何矜其实真的一丁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何矜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价值。
你问何矜为什么要转型?
因为何矜和他团队的人都一致认为,现在何矜转型的话,能够将星途利益发展到最大化。
你说何矜不会演戏?
其实那些提名或者获奖的人,谁又真的会演戏?谁又能信誓旦旦地说,真真正正地把某个人演活?
——拜托,他们自己都没在好好活着。
何矜本以为奚玉风是想带他看看自己未曾涉足的那方世界,但他没想到奚玉风竟然要直冲何矜这个人做出评判。
其实没什么好评判的。
何矜很想对奚玉风说。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有些东西总要落到一个人头上,幸运的人能够拥有很多,不幸运的人什么也没法拥有。
十五年前的何矜不够幸运,差点被困在那座深山里,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十五年后的何矜足够幸运,但仍被困在某座深山里,同样都难以自由呼吸。
但任谁都会选择后者。
何矜是何矜的前提,是何矜能够先活下去。
阿矜:抓到一只老婆手手[星星眼]
小奚:他力气真的很大[化了]
这一章其实卡了很久,两个人的视角落点不一样,认知就会不一样。所以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呈现,先暂时这样吧,从上个礼拜卡到今天,总算是卡出来一个版本,也许后面想到更合适的会改,但现在的话,似乎也把关键点出来了,也还行
这个礼拜又是很累的一个礼拜,但是我们小十级要破十万字啦啦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私教(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