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季予穿了件纯黑色的polo领卫衣,领口的拉链拉到一半,冷白的锁骨若隐若现。他一手肘半撑在门前水泥砌的围栏上同时端着无人机的遥控器,另一只上举着手机贴在耳旁,没有打理过的刘海几乎要没入眉眼,让人看不清他半垂着的眼皮下情绪。
暮色将尽,天际归巢的鸟儿成群掠过斜阳往南飞去。
他就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人的时候,眼神里带着点陌生的疏离感。
“路季予?”姜莞看着站在二楼门口的人,对着手机下意识来了一句。
“你还会玩无人机?”她有点惊讶,这人的爱好还都挺烧钱的。
路季予想玩个无人机有什么好惊喜的,哪比得上你几天不见,连混血帅哥都聊上了。他无所谓地“嗯”了一声,觉得自己真的挺没意思的的,然后挂了电话。
旁边忍了半天没开口的李牧终于伸手朝姜莞挥了挥,比起路某人的超绝冷面,他就显得和蔼可亲了许多。
姜莞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收混血帅哥的蒂芙尼,毕竟她几乎从来都不收人礼物。
但是这话让李牧听了就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他拖了一张椅子坐在姜莞对面,摇头晃脑地问:“你长大这么大从来没收过礼物?为什么?”
姜莞坐在路季予家的沙发上,又低头把相机里的照片看了一遍,顺便删了几张实在不堪入目的,她随口回道:“太麻烦。与其精心挑选一件对方不喜欢的礼物,不觉得直接送钱更高效实际吗?”
姜莞能有这种觉悟,还是拜李晚女士所赐。她小时候成绩不好,所以每年过生日收到的礼物都是她妈精心挑选的各种练习册,这就直接导致了姜莞对“礼物”两个字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以至于后来只要了解她一些的人都不会随便送她礼物,实在要表达心意,就发个红包或转个账。”
“那你跟路季予完全相反哎。”李牧咬了一个路季予刚刚洗出来的草莓:“他完全是礼物狂魔。”
“怎么说?”姜莞有点好奇地抬起头看他。
恰好路季予拿着电脑和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数据线和读卡器从卧室出来,他沉默地坐到姜莞旁边,两人之间空了大概有一个李牧的距离。他一言不发接过姜莞的相机,取出内存卡,开始把照片导到电脑上。
期间大家都安静了好几秒。
姜莞没说话是因为她觉得路季予看着有点不在状态的样子,不知道谁又惹他了。
李牧则是忙着吃草莓,吃到第三个路季予终于抬起抬眼,不太友善地扫了他一眼,意思很明确,是给你洗的吗,就给我吃。李牧连忙笑嘻嘻地把面前的草莓往姜莞面前推:“吃点草莓,特别甜,这可是路季予亲手洗的。”
姜莞顺势尝了一个,确实不错:“不过礼物狂魔是什么意思?”她还是很好奇这件事。
李牧开口之前瞄了一眼路季予的表情,不怕死地继续开口:“别人过生日都是收礼物,但是路季予每年过生日都会送人礼物。”
还有这种好事?
路季予不太耐烦地看了一眼李牧的方向,怎么一天天的都跟周子放一个德行,就什么都往外说是吧。
他偏头看了一眼姜莞:“视频我会剪一个粗剪版,到时候发给你看,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改。”
姜莞不是傻子,听出来他是在赶她了。
“我不能看着你剪吗?”姜莞问他。
不能啊。
当然不能。
你看着我剪我还剪个鬼,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呢。你看着我剪,我都怕自己把数据线给剪了。
“你急着要?”路季予稍微直起一点身体,冷淡地问她。
“还好吧。”姜莞不知道他哪里看出来她很急,只是又问路季予:“你生日什么时候,到时候我能去吗。”
“干什么?”他滚了滚喉结,摁鼠标的手也停了下来。
“不是说去了就有礼物收?”姜莞有点好奇像路季予这么浪漫的人都会送人什么礼物。
路季予正在看姜莞在教室里拍的一个视频,视频内容是他同学在镜头前搞怪的样子。他没看她,手指随意地拖动着进度条,手背上漂亮性感的青筋微微爆起,他隔了会儿才清清冷冷地开口:“不是说不爱收礼物吗。”
偏偏到了他这儿就要搞点特殊是吧。
“人都是会变的。”
陈美云说过,姜莞就这股能屈能伸的劲道注定她干什么都不会太差。
“那刚才为什么没收。”他在那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坐在对面的李牧没忍住笑出声了,他就知道路季予这货绝对忍不住。
“你看到了?”
姜莞知道他在问金发男的事,刚才来的时候她被对方的颜值惊为天人,感叹原来现实中真有真么鬼斧神工的鼻子,脸庞也可以古希腊雕像那般完美。但是路季予一出来,姜莞忽然又觉得对方不够看了。论把每个五官单拎出来,也许路季予没有对方那么完美,但是一组合起来就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金发帅哥帅则帅,但是看多了也就腻了。
路季予不一样,清新锐利,像是山里晨雾中矗立的竹林,迎着山间第一缕朝阳,蓬勃中又带了点清冷的萧瑟感。
简单说,气质出众,越看越有。
“他是我妈的男朋友,要是让我爸知道我收了他的礼物,那我不得被赶出家门。”
李牧有点不相信:“你妈的男朋友?真的假的?”
连路季予也看过来,难得心口一致:“你妈挺潮的。”
姜莞没打算在她妈的择偶观上多说什么,顺势接下夸奖:“我也挺潮的。说说到时候你打算送我什么?”
路季予两指在鼠标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屏幕的荧光倒映在他的黑框眼镜镜片上。
他拿起手边的马克杯,懒散地开口,语气里有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松弛:“摄影入门指南?”
姜莞听出来他在说她菜。
不过她没生气,还当真了。
“好啊,那我就等着你过生日的时候了,你可别忘了。”
姜莞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倒是把路季予心里搞得毛毛的。他生日在十月中旬,还有小半年。到时候他和她还不知道是什么一副光景。他告诉自己,路季予,就她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性子,千万别太把她的话当真。
他吊儿郎当地应了一句:“你自己别忘了就行——。”
路季予看了一会儿照片,发现姜莞虽然拍照技术很差,但是胜在会以量取胜,他把照片导入电脑,粗粗看了一遍后,内心大概确认路了一下五百来张照片里有四五十张是能用的,剩下再加上她拍的那几个视频,凑一凑倒是也能剪成一个视频。
不过。
“你给这个猫拍了八十来张?”路季予终于有些无语地看旁边的人。
姜莞头凑过来看路季予的屏幕,她一靠过来,人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味就浓了几分。路季予不动声色地收了收敞开的腿,顺手把电脑往姜莞那边推了推。
李牧早找了个借口溜了,这会儿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猫是我们学校的吉祥物,我们都管她叫学姐。”姜莞看完又把电脑推回去:“我本来想剪个粗剪版本然后再找你改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浪费这点电了。”
“不过我不会让你白剪。”姜莞认真地看着路季予:“我按照市场价付你钱。”
路季予早就习惯她钱货两清的套路,也懒得搭理她。
但是姜莞忽然睁着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睛紧盯着路季予不放——
“又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实在猜不到这大小姐又想干什么了。
姜莞指了指角落里的立式空调:“你知道吗,之前有个朋友跟我说她去他男朋友家玩,当时是夏末,他男朋友家空调开到三十度,而且打的还是热风。”
“我朋友问他为什么打热风,她男朋友说空调坏了。她就半信半疑,两个人顶着室内三十度的热风一起看电影,热得大汗淋漓。后来她男朋友实在受不了了去洗澡,结果把手机落在沙发上了。”
“然后我朋友就看意外看到了她男朋友跟别人的聊天记录。”
“你猜猜他们说的什么?”
姜莞说了一会儿,往后靠上沙发背,有些期待地看着对方。
路季予只觉得这个故事有点熟悉,对故事最后的结局也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但是他不太能get她现在说这个的意思。
姜莞继续往下说。
“——空调都开到三十度了,我都快热中暑了,她还是一件都没脱!”说完她自己乐了,假装认真道:“所以说如果你这个空调不是摆设的话,能麻烦你开一下吗。”姜莞指了指自己脑门:“真的热冒汗了。”
路季予:……他真服了。
*
晚上程想约了路季予吃饭,她对南远不熟悉,也对那些所谓的黑珍珠餐厅不感冒,最后还是路季予找了一家市中心小巷子里的一家餐馆。
餐厅做本帮菜一绝,路季予也是周子放带他来吃过一次才知道这个地方的。
程想在北方生活了很久,但是口味其实还是偏南方的。
两人来得比较早,餐厅里还没有什么人。老板娘认出路季予,带他们进了店里的唯一一间包间。不过说是包间,其实也是在墙角用复合板隔出来的一个小角落。
两人点了四菜一汤。东坡肉,响油鳝丝,四喜烤麸,芥蓝虾仁,最后加一道腌笃鲜。
程想这几天回南远忙着和旧友吃饭聊天,已经有几天没见过路季予。今天看他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穿着件松松垮垮的卫衣,头发一看就是出门随便抓了一下,不能算是乱糟糟的但也没什么型。
“跟我吃饭就这么不修边幅?”
路季予正在拿热水给老太太烫碗筷,听她这么说都气笑了:“您六点打电话给我说吃饭,六点零五分就已经到巷子口了,我又不是奇迹予予,还指望我一键变装?”
程想喝了口路季予倒的茶,眉眼里释出几分放松:“谁叫你大下午的还在家里睡觉。”
“我刚躺下十分钟,被子根本还没捂热。”姜莞让一个电话叫走后,路季予剪了一会儿视频,本来只打算干一个小时,但是他是那种一旦专注了就很容易陷下去的人,一直到五点多,他感到有些饿了才关了电脑。
又饿又累。他原本打算补个觉再出去觅食,结果就是在这了。
程想来南远的行程安排的并不密,最重要的一个活动就是几天后在三中举办的一个座谈会。
“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这是程想第一次去路季予的学校,虽然大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但是路季予在学校里的事儿她一点也没落下。
服务员进来上菜。
路季予笑了,半靠在雕花的椅背上,两手抄在卫衣口袋,微微侧着脑袋,整一个桀骜不驯的模样。
“我去干嘛?给我撑腰啊?让大家知道驰名中外的程想作家是我的奶奶?”
也许是年轻气盛,还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路季予一点也不喜欢这种“黄袍在身”的感觉,经历了初中的那一遭,他希望别人喜欢路季予看得上的他是因为路季予本人真的很牛逼,或者是个还不错的人,而不是因为他的背景什么的。
即使大家都知道他挺有钱的,但是挺有钱和到底怎么有钱之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人与人之间,留一点模糊地带也许才有更多的发展空间。
“什么叫撑腰。”
“这本来就是事实。”
“路季予,我知道你怨恨当年你爷爷为什么不要你,但是他也是有苦衷的。”
有些事,当初无法说,而如今隔了这么久,再说,却似乎总也说不清了。
路季予替程想盛了一碗汤送到他面前,他还是混不吝的样子,声音里却透着认真:“我都知道,奶奶。”
程想来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听路季予端端正正地叫她,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平时再怎么插科打诨,但是到了真情流露这一刻,谁也抵不住。更何况是路季予,程想知道他看着散漫不着边,其实心比谁都诚,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从来最能忍。
“你们不用老记挂这事。”路季予一晚热汤下肚,脸色都比刚来时好了不少。
“好。”程想放下手里的筷子,稍稍坐直了背:“那你跟我说说你大学的打算。”
“你姑姑早先年间虽然行事上有些不靠谱,但是这几年倒真的让她把企业做得风生水起,她也跟我们说过以后想把公司交给你打理。我跟你爷爷商量过了,这的确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你有别的想法,对吧,路季予。”
程想千里迢迢来南远举办座谈会,但真实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当面问路季予这一句。有些刻在血脉里的基调,虽然不说,但是却一直都是存在的。
“没错。”他大剌剌地敞开腿,眉眼深刻,眼神清明中又带着几分坚定。
“我不会继承路临的公司,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让我管公司迟早会破产。”
“那你想做什么?”
路季予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您不都知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