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季予吃完饭先送老太太回了酒店，后来司机追出来说要送他回家，路季予听完难得愣了一下，家，到底哪个是他的家。
是首都的老宅还是路临买在市中心的大平层，或者是他在落英巷那套短租的一室户。
路季予不是个纠结的人，自己也不明怎么无端冒出来个这么酸得冒泡的问题。他到底没坐司机的车，自己一个人散步从酒店走回来。期间手机上微信群震个不停，他抽空看了一眼，是周子放约他吃烧烤。
路季予实在没什么胃口，刚跟程想吃的那一段就够顶他两顿，再吃烧烤，他都担心给自己吃成巨人观。
但是周子放多百折不挠的一人啊，没五分钟他就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一看就是偷拍，拍得又糊又远的，但是路季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的两个人。
姜莞和陈乌林。
两个人坐在一片热气腾腾的烟火气里，头顶上橘色的灯泡照着她小半张侧脸，鼻子挺翘，眉眼弯弯，能看出在笑。
烧烤店就在落英巷附近的那条美食街上。
路季予到的时候，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店里店外，几乎座无虚席。周子放带着李牧两个人坐在店外靠马路的一桌，周围推杯换盏，酒气混着烧烤味一起冲天，仿佛听到了夜晚城市强有力的心跳脉搏。路季予看桌上的一片狼籍，显然这两人已经是吃过一轮了。
周子放见到路季予眼前一亮，也顾不上满手满嘴的油腻拍了拍身旁的蓝色塑料凳，同时也不忘拿手往后鬼头鬼脑地指了指，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用他指，路季予刚一来就看到了。
姜莞和陈乌林背对着他们，跟他们这桌隔了有三桌的距离。两人坐的不算近也不远，叽叽咕咕地似乎在聊些什么，但是周围声音太嘈杂，半点也听不清。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周子放挪了一瓶冰可乐到路季予面前。
路季予两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微微弓着背，冷白的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疲惫，眼睛盯着玻璃瓶里可乐泡泡一动不动，没什么好气地开口：“以为我不来还在微信上持之以恒地骚扰我？”
李牧凑过来插一嘴：“他就是想看好戏。”
“刚我俩还打赌来着，他说你不敢来，怕撞上陈乌林，你三中学霸的身份就此暴露。”
“我就赌你会来，你看，我就说咱贝贝会怕这个？”
路季予似是自嘲地笑了声，他的确也不是怕这个，但真撞上了，他心里却还是有些莫名的发怵。因为他没见过姜莞生气的样子，当然别人也不一定会因为这事生气。那不生气也挺好，说明这事就顺顺利利过去了，但是不生气就真的好吗。这是不是就是说明，其实她一点也不在乎他。
路季予让自己的脑回路给无语住了。
凭什么她搁那说说笑笑的，自己却在这画地为牢。
路季予拿出手机翻到相册，点到自己下午剪好的那条视屏，手指在进度条上反复拖动，想了想最后还是把前一条粗剪的视频发送给了姜莞。
gazer：有空吗？发你的视频看一下。
然后他从音乐软件里选了几首歌一起打包发给她。
gazer：背景音乐要选哪首？
他一脚踩在椅凳上，扭着手机转了两圈，没等到姜莞的回复，然后又点开手机打字。
gazer：在忙？看到信息回一下，我后面可能都没空，今天有时间就剪好发给你。
周子放在旁边瞄到了全程，看着那一连串的蓝色信息框，拍了拍路季予的胳膊劝他：“贝贝，咱给自己留点尊严行吧，咱好说歹说也是三中一枝花啊，你这样——。”
路季予这会儿正在表情库里选表情，他原本是打算选一个不耐烦的表情，但是在犹豫要不要发。结果周子放的手往他胳膊肘上一拍，路季予手顺势往下顿了顿，他还没看清楚，表情包已经发出去了。
结果就是给她发了一个下跪的表情。
……
周子放倒吸一口凉气，路季予一秒反应过来立马就想撤回。
但还是晚了。
姜莞好像就是守着他这条信息似的。
下一秒。
姜子牙：明明是我求你办事，怎么你还给我跪下了，多不好意思啊。
路季予：……
周子放这会儿已经很惜命地起身坐到了路季予的对面，跟李牧两人抱团取暖。
路季予心里想你也就嘴上说得好听，我辛辛苦苦在家给你剪视频，你倒是两手一拍啥事就不管了，约人夜宵吃起来。
姜子牙：我现在在外面不方便听歌，能回去再做决定吗？
路季予反手捏了捏自己的脖子。
gazer:会很晚？
姜子牙：应该不会，在和朋友吃饭。
姜莞拿到陈乌林的票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应该请人家吃顿饭。高考在即，她也知道陈乌林他妈管她管得很紧，所以原本是打算考完再约人吃饭。
但是没想到陈乌林当即给她来了一句：今天可以吗。
姜莞没拒绝，好像也没理由拒绝。
陈乌林来得时候背着书包，但是没穿校服。两人把包放了，就直接杀到了烧烤摊这里来。姜怀南在家的时候明里暗里都表达过不喜欢她来这种地方，因为他觉得烧烤摊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更何况还有一堆混混借着酒劲挑事。
姜莞大多时间都能听话，但是偶尔也叛逆。比如今天。
她和陈乌林之间的生活仿佛已经隔了千山万水，两人往桌前一坐，客客气气地点完餐后，连聊天都找不着话题。于是只能说陈美云。
姜莞没想到陈乌林知道小的时候陈美云喜欢过他。
“你怎么知道的？”她抿了一口啤酒问。
两人的气氛好像终于缓和了一点。
“因为她当时天天围着我转。”陈乌林像是叹了一口气才看她：“姜莞——。”他脸庞俊秀，除了眼底多了几分疲惫，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有变过。
陈乌林话说了一半后仰头灌了一口酒，姜莞也没追问。
两人烧烤才吃了个开头，陈乌林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让人想忽视也很难。
电话那头的陈红好像知道陈乌林是故意不接他电话的，一个接一个地打。直到姜莞有点受不了，她把手机推到陈乌林面前。
“先回家吧，高考就没几天了，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再闹出点什么事。”
陈乌林只是沉默不语。
另一桌上的路季予也没再回消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做好在这里跟陈乌林碰上的打算。但是他在心里给自己下了一个底线，等高考结束就摊牌。
周子放和李牧也差不多吃了个半饱，摸了摸肚子显得很满足，但是想想就么回去了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于是又开始作妖。
“真就连个招呼都不打？”周子放觉得路季予这已经不是纠结，而是有点怂了。
但他也只敢想，不敢说。
周子放拿出手机递给路季予看：“陈美云说她们暑假打算去新疆自驾，我听她话里话外有点想约我们一起去的意思，当然我可没有随随便便就同意。”
路季予抬头可有可无地扫了一眼周子放的手机，还没怎么看清。手机屏幕一亮，姜莞又给他发了一条新微信。
姜子牙：我朋友有事要走了，我应该马上就能回去。还是说你还在落英巷，那我要不直接到你家来？我烧烤点多了，正好打包给你带一点。
路季予无语，合计他就只配吃人剩下的是吧。
那头的姜莞似乎是能猜到路季予的心思，立马又发了一条过来。
姜子牙：你别误会，烧烤不是我们吃剩下的，是我点了服务员没来得及上我直接让他打包了。
姜子牙：还有等高考完，我请你吃饭。地点你选。
地点你选。四个字大方又畅快，路季予差点都忘了这人的大小姐本性。但压在心底的那些不畅快多少又因为这四个字消散了几分。他拿起手机正准备要回信息，陡然间他右手手边撞过来半个浑圆的大屁股，路季予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人也被撞偏了几分。
来人酒味满身，脖子上套了狗圈一般的大金链子，短袖上衣拉到胸口，露出个涨圆的肚子。他扭过头，一手酒瓶一手烟，笑容挑衅，冲路季予讲话的时候烟雾吹了他满脸。
“呦呵，对不住了小兄弟，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没给撞到吧。
路季予没说话，往隔壁桌看了一眼，正好那桌上的人都跟看好戏似的盯着他。得，这还演什么。这不就是故意挑事的吗。路季予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就是坐在隔壁桌的这胖子莫名其妙冲着他来了一句“小白脸”。但是路季予没理他，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只是没想到眼下这人都挑衅到路季予眼皮子底下了。
周子放和李牧也嗅出了不对劲。那头李牧拿着手机伸在桌下已经开始摇人。
路季予本来脸色就差，这会儿更是冷到极点。但他还是笑了笑：“多谢关心，我们年轻人不比您这种老胳膊老腿的，没您这么脆皮。”
周子放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货今天真被刺激到了，不然哪会头脑发热这么刚，简直就是视兄弟的命为草芥。
那胖子满脸横肉瞬间堆积在一起，眼神都一下凶狠了。
“我说你这个死小白脸。”他张嘴就骂，唾沫横飞，一手揪住路季予的领子。他们那一桌的一个年轻姑娘这会儿连忙过来劝架，让这胖子一把推开：“臭娘们儿你认识人家吗就这么舍不得人了，你别以为我刚没看见，你一直盯着人家看。”
原来是搁这儿吃飞醋呢。
周子放和李牧登时也全站了起来。但他们毕竟只是两个学生，而对方一桌有四五个彪形大汉，若真要干起架来，他们连找个全尸都难。
但气氛已然烘托到剑拔弩张的这一步，似乎不打一架都有点不行了，不然都有点对不起周围的观众，就在这时候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亮起在人群后。
“大哥何必跟我朋友生气，不如我跟大哥喝一杯消消气。”
在众人齐齐看去的方向，姜莞单手拎着两瓶啤酒，从一众看热闹的食客里落落大方地走出来，笑容恬静，周围是乱糟糟的椅子和堆了一地的垃圾，路过的桌子和椅子上都冒着油腻腻的反光，而她像是一轮水里捞出来的湿漉漉的月亮，路过了这一片粗糙的市井气，旁边的嘈杂声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似乎都被调成了静音。
她就站在那，从容不迫，一双乌黑的眼里全是沉静和自然。给人一种掌握大局的可靠和安心。
在这个片刻里，被勒着脖子的路季予略微偏过头，盯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样子，有些不着调地想，这人可真是一个天生的国旗下讲话的好苗子，什么场合都能处变不惊。然后他又低下头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皱了皱鼻似笑非笑的样子。
大哥盯着眼前冒出来的小姑娘盯得有点久，手上拽着路季予的力道这才一松，直起身，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几遍。
有惊喜惊讶，更有垂涎。
路季予理了理被扯乱的领口后起身退到姜莞身边随即拿脚往旁边勾了一个椅子在一旁大大咧咧地坐下。这下大家都站着，就他这个“挑事”的明目张胆地坐下了。路季予两脚踩在椅脚上，两手环抱，一眼也没看陈乌林，略微偏头用只有他和姜莞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你很能喝？”
“一般般，但至少我不会惹他。”
路季予拿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手里的酒瓶：“如果你了解全部过程的话，你就应该知道是他先惹我的。”
姜莞斜了他一眼，盯着他乌黑柔软的发顶：“路季予，你知道有个法则叫幸福者退让原则吗。他骂你一句总归比你被他们群殴一顿要好吧。”
幸福者退让原则认为，幸福的人拥有更多，因此在面多冲突或挑衅时，应该选择退让。
路季予耸了耸肩：“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他们打？”
“因为我有常识。”
路季予这会儿终于仰起头看她，他眼底里卧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是姜莞看不懂的：“那你还替我出头？”
“可能因为我还有良心。”
很好，既有良心又有常识的姜莞同学。
大肚男从隔壁桌上抱来了一堆啤酒往路季予他们桌上一搁，笑眯眯地看姜莞：“小妹妹，喝酒喝两瓶怎么够，起码也要把这些都喝完吧。不过你放心，哥哥也不为难你，你喝多少哥就喝多少，喝满意今天这事就算了解了。”
李牧在旁边听了忍不住翻白眼，小声蛐蛐：“这模样给人做爹都嫌老，还有脸自称哥哥。”
周子放拿手肘捅了他一下：“你可以更大声一点的。”
路季予起身从椅子上站起，说话的音量也恢复了正常，眼睛盯子胖子，话是说给姜莞听的：“你觉得光喝酒他们就会善罢甘休？”
胖子一听路季予的话，笑容立马往下垮：“怎么了？想耍赖？我告诉你，今天这酒你是不喝也得喝！”
毕竟这么多人在这看着！
眼看着胖子要上前动粗，一直站在姜莞身后没说话的陈乌林突然这时候冒出来一句：“我警告你们别乱动，警察马上就来了。”
他说得太快，姜莞都没来得及阻止他，只来得及丢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不出意料，胖子一下就炸了。
“tmd你们竟敢耍老子！”他把手里的啤酒往地上一摔，碎片横飞中一个扑身向前冲着姜莞而去。几乎同一时间路季予猛地站起后一把扯过姜莞拉到自己的背后，顺势提起腿往那赶上来的胖子肚子上就是狠狠一脚。他手长脚长，动作又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加上他一张俊脸从头冷到尾，打起架来实在是太赏心悦目。
胖子被踹得倒退了两步，脸色涨红，失了面子后更加暴躁。
他那帮膀大腰圆的兄弟见势纷纷跳起。
姜莞被护在路季予身后，听他的气息一点没乱：“路季予，我给你数过了对方一共六个能打的，你能打几个？”
“嗯。”他礼貌性地思考了一下：“大概半个？”
姜莞：很好。
她眨了眨眼睛，面上的心如死灰有点像演出来的：“那现在是我让他们先切半个给你打？”
“这样会不会有点胜之不武？其实打完整的一个也不是不行。”
姜莞好心建议：“我们要不还是先跑吧。”
路季予回头，眼神先落在她说话时扯他衣服下摆的手上，然后才看向她，混不吝地笑了笑：“怎么？不想看我单挑？”
这么爱拼命，干嘛，是鸡汤喝多了，还是——
姜莞问他：“……碟中谍找你当男主角了？”
她话音未落，从马路上忽然绕进来一个穿黑色T恤的中年男人，他站定在两群人之间后，不偏不倚地看着路季予。
“什么事？”男人眼神凌厉，声音醇厚，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
周围其余几人还有点疑惑这人是谁，而被问话的路季予已经换上一副前所未有的，特别乖巧的语气回到：“李叔，你来了。他们要揍我。”
他一指以那胖子为首的那群人。
周子放：……
李牧：……
姜莞：……
这边男人略微点了下头，往后比划了个手势：“你们往后让让。”
“好啊，难怪你小子那么狂原来这是找了帮手。”胖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相貌平平，身材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开始大放阙词：“来一个收拾一个，来两个收拾一双。”
“砰”地一声，可惜胖子狠话刚说完，下一秒人就已经应声倒地。
见这秋风扫落叶般架势，胖子后面的那群狐朋狗友不由得纷纷倒退。两边形势陡然间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大转变。
但是对这帮“混江湖”的人说，面子总比里子更重要，于是乎其中有人大喊了一声：“怕什么！都给我打啊！”
……
不打不知道，一打死翘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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