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姜莞为什么会这么勇这点，也许陈美云最有发言权。
姜莞上初二的时候，她父母吵架吵到不行，但偏偏两人良心发现，看她即将要中考所以当着她的面偶尔也会收敛一些，装装样子。但是姜莞不需要。
她觉得这样的关系无异于一种虚假的繁荣，像是把人架在云彩上，周边满是一戳即破的泡泡。
陈美云劝她，既然他们愿意装，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说不定装着装着感情就回来了。
但是姜莞不认同。
覆水难收，她认为感情就是泼出去的水，撕破脸皮的人到最后即使再握手言和也不一定是因为爱，只不过是脸面或者是岁月徒增的疲惫让他们无心再恋战。
“我看过一个报道，里面讲分手的人重新复合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二，但是复合后能够走到最后的概率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剩下的就会再次分手，甚至连理由都会跟第一次分手一样。”
陈美云第一次听到这些数据有些新鲜：“真的吗？”
“所以人都很喜欢看破镜重圆的故事。但是现实哪有这么多破镜重圆，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姜莞在即将升初三前的那一个暑假主动同李晚和姜怀南提出了让他们离婚的请求。
“你们结婚的时候是为了自己快乐，那请你们这一次就当是为了我的幸福，离婚吧。”
“人生总有聚散，只不过我们家的聚散来得早了一点罢了。”
话说到这，为了烘托气氛，她当着二老的面给他们播放了一首《分手快乐》和《下一次爱情来的时候》。姜莞原来以为姜怀南和李晚会被她精心挑选的歌单打动，痛痛快快地把婚离了。但却没想到让他们抡着拖鞋追着骂。
不过好在没多久他们还是把婚离了。
＊
饭店四下人声鼎沸。
只有姜莞所在的这一桌蓦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无声中。大家都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对于人与人之间涌动的暗流又如何不清楚呢。
只是没有想到会被人如此直白地点出来。
餐厅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人。
他从后厨出来到大厅巡视，一眼就看到靠近门边这一桌高考生全都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的样子，跟刚来时那幅热火朝天的样子陡然换了个样子。
老板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原因错过了考大学的机会，所以对高考有关的事或人都挺关心。
“怎么了这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是饭菜不合心意还是怎么回事？”
老板上来就站在了路季予身旁，顺道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地活跃气氛：“小伙子，高兴点呀，大好青春年华冷着张脸干什么，怎么，高考没好呀？”
周子放想这一大桌子人你问谁不好，偏偏逮着个最会学的问。
另一头路季予倒是挺真诚地回答：“也不是没考好。”
“就是没去考。”
倒是挺真诚的，但是真诚到过头就是有点装了。
在坐各位都心知肚明看破也懒得说破，只有老板一脸：我真该死呀。
“哦，没考啊，没考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多明年再战吗！实在不行，你要想找工作了你直接来这找我就行，小兄弟，我看人一向准，就你这样的干一行成一行，你可千万别灰心。”
老板一边找补，一边招来服务员交代：“小张，给这桌打个85折。”
服务员摇摇头：“老板，你怎么老是对高考生有滤镜呢，他们才不缺那点钱，你看他们脚上穿的那鞋，一双比我一个月工资都贵。”
“比你工资都贵你还看个什么劲？有这工夫还不好好工作？”
“我就是爱慕虚荣看看怎么了。还有老板你这天天给高考生打折的爱好赶紧改改吧吧，不然到时候又要有五六十岁的老头装学生来店里骗吃骗喝了。”
老板跳脚：“闭嘴！到底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服务员：“你傻了吧，这个问题你还问我？这不明白着的吗？”
老板气不过，拂袖而去：“你厉害什么你不就是个关系户，要不是看在你姐，我老婆的份上，我早就把你开了我跟你说！”
一旁听戏的众人：……
陈敏嘉拎起桌上的酒，稍微抿了两口后看向姜莞：“我和路季予不是传言中的那样。”
桌上的目光皆游走在两人之间。
姜莞顺着她的话解释：“也就是说你没有喜欢的人？”
陈敏嘉又望了她一眼，深深地：“不，我有喜欢的人。”
……
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怎么不算是一种皆大欢喜。
＊
吃完饭出来，周子放提议去打球消消食。
林子奇和另一个叫张选的男生借口有事早早离开。
路季予不置可否，另一边走在最后的许泐自从买完单后就摆出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别人说什么他都说好。
陈美云则约了男友，走到半道上就跟他们告了别。
周子放看着她欢呼雀跃的背影，忍不住跟路季予吐槽：“这人平时看着也挺精的，怎么挑男人的眼光就这么差。”
路季予这边听着周子放讲话，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前面和和陈敏嘉讲话的姜莞身上。
方才最后一道海鲜汤的味道还不错，姜莞多喝了两碗，现在嗓子里齁得有点难受想喝水，她四下张望，找到路边有一家便利店，陈敏嘉正好也要买东西，两人结伴前往。
“不是说那男生是陈美云的白月光？”路季予收回视线，拿出手机看比赛直播。
何为白月光？就是不在这人上面粉身碎骨一次都不足以证明自己这辈子活过。
周子放冷笑一声：“那也要看清这月光是真白还是假白啊。”
“怎么这么义愤填膺，你喜欢陈美云？”路季予头也没抬地来了一句。
按照周子放平时的脾气，他这会儿指定该跳起来大肆挽回自己的清白，但是周子放却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懊恼的神情：“当然不是，主要是他们两个能勾搭上，我也在里面出了点力气。但是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帮个朋友，举手之劳罢了。而且那个男的我也跟我妈事务所的同事打听过几句，反馈都比较正面。”
“不过后来我妈又找到我，她让我提醒下陈美云，她觉得这个卫林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
他们踏着散漫的步伐走进附近的一座公园，夜风里有植物柔和的清香味，球场隐没在不远处的一片高大的灌木丛后，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运球撞地的声响交织在铁丝网后面间隙闪过的人影之间。
路季予侧身躲开脚下的一滩花瓣，扭头看周子放：“这些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跟陈美云说呢？”
周子放脸瞬间抽搐了一下：“好吧，可能因为我们八字不合，说话超过三句就能吵起来。我要是当她的面说她白月光的坏话，她还不得把我埋了。”
路季予劝他：“我估计她不会，陈美云不是跆拳道黑带吗，姜莞说谁惹到她了只要让她打一顿她就准消气了。”
周子放呵呵冷笑两声：“那还是被埋了更痛快一点。”
路季予看他一眼：“还有，刚吃饱饭打什么球？”
周子放怒其不争地看着路季予：“你那口气是人姜莞帮你出了，我这口恶气不得自己出？”
路季予莫名其妙；“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怎么就没我的事了，俗话说得好 ，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许泐故意设个饭局下你的面子不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吗。”
“成。”路季予被骂了狗也一点都不生气，两手插在口袋里，有点惺忪的目光盯着夜色里的某一处，拿腔拿调地说：“待会儿我就指望哥哥你帮我把他打趴下了。”
球场总共有四个篮球架，只剩下一个是没人的。
他们走到的时候，李牧也已经到了。高卓半路接了个电话跑了，只剩下周子放，许泐还有路季予。
“四个人，正好打2v2啊。”周子放笑着搂上还浑然不觉自己危险处境的许泐，热情道：“许泐我跟你一队啊。”说完他给李牧递了一个眼色。
许泐和路季予以前都打过校队，后来路季高二的时候忙竞赛的事实在分不出身来参加各种比赛就退出了校队，接替他位置的就是刚刚那个林子奇。
两个人打一样的位置，就免不了要被人拿来比较。路季予球风潇洒，球商也高，虽然平时吊儿郎当很少跟人较真，但是上了球场就是每一球都要争，每一分都不退缩。他技术好还只是一方面，他身上还有一股凝聚力，这是林子奇怎么学也学不会的。后来球队参加市里比赛惨遭五连败，当时教练还来找过路季予想让他回去救救场，他当然是拒绝，但是被林子奇知道后，没少在背后蛐蛐路季予。
就这么不太对付的两个人却被硬凑在一桌吃饭。
所以当周子放见到林子奇出现的那一刻，他心里当下就冒出一个想法。
不地道。
一点都不地道。
许泐做人也太不地道了。
不，应该说他今天根本就没想做人。
周子放一个原地起跳，飞身盖掉许泐的投篮，球狠狠狠弹到许泐的肚子上后又砸到地上，弹起来后撞到了场边的铁丝网，撞散了网后的一地树影。许泐捂着胃的地方，边喘气边压着自己的呕吐感。
周子放也没好受到哪里去，他弯腰，两手撑着膝盖，深吸了几口气后又直起身来：“来啊，继续啊。”
说好的2v2，没多久就演变了怪异的2打1。路季予在场外闲庭信步，看场上三人打得热火朝天。
“许泐，你真他妈狗啊，为了女人兄弟也可以不要了是吧！”
许泐脸色绯红，一个闪身躲过扑过来抢球的周子放后直接站在三分线外原地起跳。球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半弧后，稳稳落入篮筐。
球贴着地皮一路滚到在场边站着的路季予脚下，他弯身抄起球扔给许泐。
但是对方没领情，转头把到手的球又扔给路季予。许泐有点邪火在身上，扔球的时候力度太大，球直冲着路季予的面门而去。
他心里后知后觉到不妙。
路季予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下这一球，“砰”地一下，好大一声。他明显皱了皱眉，牙关紧咬。
“许泐，你特么的有病是吗？”阴阳怪气了一整个晚上，路季予也不惯着他了，冷眉冷眼地看着他。
“我有病？”
“我当然有病，我还病得不轻。”许泐上前两步直冲着路季予而去，周子放见架势不对，两步一迈横在两人中间，把许泐往前推开：“你给我冷静一点！”
李牧也走过来，他跟对方不算熟，两手叉腰，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四个人都微微喘着气，陷入一种短暂的僵局里，只有汗水在无声滴落。
夏天是哪一刻真正到来的呢。
是在少年急促的一呼一吸间诞生，也是在他们额头上挂落的热汗隐入脚下塑胶地的那一刻降临。或者，她一直在，一直一直都藏在少年人炙热的眼底。
没有一个夏天能抵过青春里一个眼神的炽热。
我只望你一眼，我也只给你我一生中唯一一个夏天所积聚起来的全部热爱。
许泐高一的时候对陈敏嘉一见钟情。
后来学校里开始传她和路季予的绯闻。
他们郎才女貌，许泐想，那就祝他们幸福。
“路季予，陈敏嘉喜欢你我认了，因为你他妈的的确得天独厚，顺风顺水，但是你钓谁都行，你为什么偏偏要钓着陈敏嘉！”
一边是自己钦佩的好朋友，一边是自己暗恋多年的女生。这样的天平，许泐努力了许久还是没有办法配平。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高考结束的这一晚得以释放。
这对路季予来说无异于天降的屎盆子扣他头上了。
他隔开还挡在身前的周子放，无语又冷漠地看许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钓她了？”
“我和她之间绯闻传了这么久，我在你面前澄清的次数也不少于三次了，那你是想我怎么着，每天跟你的手机闹钟一样，到点了就开叫，我不喜欢陈敏嘉我不喜欢陈敏嘉吗？你是化学竞赛题做傻了，还是做实验的时候让硫酸滴到脑子里去了？”
“我——。”
周子放：好骂。
李牧：骂得好。
路季予颠了颠手里的球，夜风吹起他的衬衫，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冷淡劲，举起右手往前用力一投，一个完美两分空心球。
“我和她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刚才在饭桌上你也听到了，她不喜欢我，她喜欢别人。”
“你信不信随便你。”
许泐本来似乎要稳定下来的情绪要爆发了，眼睛红红地蹲在地上：“她不喜欢你，那她喜欢谁呢？她连你也不喜欢，那她要喜欢谁去呢！”
像一头青春期暴躁的小狮子，执拗崩溃，又热爱到不行。
路季予沉默地看了他几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耳边蓦地传来一声惊呼，靠近球场门口的篮筐下不知什么时候围起了一群人。
周围的目光纷纷投了过去。
路季予也抬起头，目光越过汹涌的人潮，穿过炙热的气氛，却只看到了站靠在门口的女生。她最近好像瘦了一些，就这么隔着远距离看，她的脸更小了，衬得一双眼睛越大。导致她走神的时候会有一点朦胧的稚气。微风吹过，她背后一棵开满了粉花的不知名植物扑簌簌地往下掉花瓣。
姜莞就站在这场花瓣雨中，越过人海，安安静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四下人潮汹涌，路季予却分明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眼里静静地诞生了。
“嫁给他！”
“嫁给他！”
“嫁给他！”
热闹的中央，人群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被围在中间的男生单膝下跪，脑门上还挂着来不及擦掉的汗在灯下闪闪发光，像他此刻的心意一般亮闪闪，他手里举着戒指对着心爱的女孩说着过往两人种种。
大家满心满眼地都站在那，听得很认真。周子放爱赶热闹，这会儿早就拉着李牧冲到了吃瓜一线。
姜莞站在人群的外围，咬着手里的冰激淋，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之间，她看到女主角正捂脸哭泣。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迪拜王子：现在可以跟我说说我的备注的意思了吗？
姜莞抱着手机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阴影里，顺手拂掉落在留海上的几片花瓣。因为手里拎着东西，她单手打字有点不方便。
水饺有点甜：我之前跟我朋友说我四十岁之前不打算结婚，她跟我说像我这么漂亮又聪明的人，就算五十岁了，也会有迪拜王子举着钻戒来跟我求婚。
迪拜王子：暗示我五十岁跟你求婚？我五十岁可干不了这事。
水饺有点甜：为什么？
迪拜王子：我们家祖传骨质疏松，我怕我这一跪就站不起来了。
水饺有点甜：没关系，只要钻戒够大，我愿意给你推轮椅的。或者，你足够诚心诚意的话，我也可以把这个标准放到四十岁。不过我要先去追极光，然后在挪威的罗弗敦岛旁被求婚。
迪拜王子：好办。
水饺有点甜：答应的这么快啊，哥哥，我说的求婚可跟这个不一样。
迪拜王子：你说。
水饺有点甜：你说求婚的时候为什么只有无名指戴戒指，其他的手指看了难道不会嫉妒吗？
水饺有点甜：如果我被求婚，我要十个戒指，每个手指都不能空。你觉得呢？
对面回消息的速度莫名放慢了许多。
姜莞以为他要说她虚荣什么的，她等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于是又探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求婚进程。
两人正相拥而泣。
看来进展顺利。
恭喜恭喜。
又等了一会儿，手机终于提示收到新信息。
迪拜王子：所以上面的这些话，你是以谁的口吻说的呢？
迪拜王子：高卓的一个朋友，还是，你自己。
树影摇晃，姜莞盯着手机上不断闪动的光标，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失速，在她的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往上蹿两下又猛地往下掉一下。冰激淋溶化滴下来的奶油流到她的虎口，姜莞盯着那滩蜿蜒的印迹，脑子里莫名跳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
就像游戏玩到一半，真心拌着假意，最忌讳突然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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