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一周多。
但周子放至今还是忘不了一周前,上午刚刚在机场送走的人,转眼间却让大雨浇得一副湿透的样子站在他们家门口,活像一条无人认领的丧家犬。
他自恋地第一个反应:“不是吧,你这么舍不得我?连飞机都不坐了?”
路季予好像走了很远的路,浑身滴水不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开口,声音格外低哑干涩。
周子放一开始都没听清,他下意识地凑近一点。。
“你说什么?”
“我要你帮我。”路季予黑色的睫毛挂着水珠,水珠一滴滴地落下来,和脚下的地毯合二为一。
“帮你啥?”周子放疑惑。
路季予顿了顿,漆黑的眼里浮起几分类似于迷茫的情绪,但是下一秒却又很快凝结成一种冷酷的坚定,像是阴冷天下的一汪寒冰湖,让人望而生冷。
“我要和姜莞分手,需要你的帮助。”
周子放以为自己听错,试探性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门:“怎么了兄弟,你在机场安检被x光线扫到脑细胞了?”
路季予微微偏头躲开他的手,继续说:“我想过,这件事只有能你帮我。”
见他不像是精神失常说出来的话,周子放不由得猜测:“发生什么事了?姜莞给你戴绿帽子了?她果然跟陈乌林有染?”
路季予半垂着眼皮看他,一副并不打算要否认或解释的样子。
“不对,要是姜莞真给你戴绿帽子了,你现在应该顶着这一副湿哒哒的可怜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求人回心转意。”
周子放不能说对路季予百分百了解。
但是他太了解路季予对姜莞的喜欢了,路季予在别人,甚至是在自己的面前都藏得很好,但周子放能感觉得到,他对姜莞不仅仅是喜欢,那种感情几乎是迷恋。
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路季予在周子放的面前总是会不自觉的提起跟姜莞有关的东西,甚至是自己的生活习惯也在潜移默化地受她影响。
路季予认识姜莞之前不爱喝牛奶,尤其是冷牛奶。
但是自从他们认识姜莞之后,周子放发现路季予家的冰箱里一定会有冷牛奶,两个人去便利店买东西,路季予有时候会下意识地拿起一瓶牛奶结账。
他说喝多了似乎还觉得不错。
周子放没说破,只觉得他可能没救了,但是同时又很欣慰,欣慰路季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锚点。因为他觉得路季予一直都活得特别矛盾,他对在学习上特别认真特别拼,别人学习努力都是抱着未来要干一番事业的理想。但是路季予的职业规划也只是为了满足他父亲的遗愿。他就像是一个把什么都做到百分百的人,却只是冷眼又漠然地地盯着那一堆所谓的“胜利的果实”,仿佛怎么样都可以。
但是姜莞的出现让他第一次认真地跟周子放讨论以后他工作的城市,甚至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开始关注各地的房产信息。
周子放恍然发现,路季予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渴望的东西,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他不知道这会儿这人是在这发什么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路季予跟在周子放身后进屋:“没什么事,你不用问。”
这就是不想告诉他的意思了。
既然想要瞒着他,又还想找他帮忙。周子放不禁冷笑一声:“怎么?你突然开窍了,同意你姑姑给你设定的联姻计划了?”
路季予混身都湿透,他没坐沙发上,自己在餐厅拖了一把椅子坐着,身上的包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丢在玄关了,他垂着脑袋坐在那儿,以往一身的傲气仿佛转眼之间都给抽干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算不上笑的笑:“我知道你现在特别想骂我,没关系,你使劲骂,等你骂爽了之后,再考虑帮我这件事。”
周子放两手抱肩,靠在餐桌前的餐边柜上,一脸严肃:“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帮你的。”
“也行。”路季予站起身,突然很好商量:“那能让我在你这里住两天吗?”
这个要求周子放实在没法拒绝,这套房子一直是他一个人在住,也不会有别人来。
路季予住在周子放的第一晚,他就发高烧了。
周子放发现的时候,路季予已经烧得有点神智不清了,周子放吓得不行,当即就要叫救护车,却被路季予硬是阻止了:“吃点药就行了。”
他浑浑噩噩地躺在那坚持。
周子放没辙,幸亏路季予吃了退烧药后,后半夜就退烧了,人也清醒了很多。周子放坐在床尾,看路季予靠在床边吃他打包回来的粥,一个傻逼的想法不由得冒出来:“你他大爷的突然闹这一出,你别跟我说你是得什么烂病了。”
话还没说完,周子放悲从中来,眼睛都差点红了。
路季予听他这么说倒是让粥呛到了,在那边咳嗽边笑:“你以为我要死了?”
周子放见他这幅死样就知道他没事,冷哼了一声:“不是最好。”
房间只开了盏床头灯,路季予放下手里的粥,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他本来不打算告诉周子放,毕竟这事牵扯到了姜莞家,如果只是他就无所谓。
但是如果他坚持不说的话,按周子放的性格,他肯定抓着不会放。
于是路季予简单地把过往的事情经历说了一遍。
周子放听完在那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呆住了,还是听困了。
“路季予,这事是真的吗?”周子放听完只觉得这个理由真是瞎到没变了。
路季予惨淡地笑笑:“不然呢?要你编你编得出来吗?”
周子放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干什么啊这是?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瞒着姜莞吗?我觉得她不是那种脆弱的女孩,说不定把事摊开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倒还是有转机的。”
路季予仰头靠在墙上,身上的力气都卸了大半:“你以为我没有这么想过吗?”
路季予当然这样想过,即使他他觉得这样很卑鄙。
但是他转眼就想到姜怀南的那番话,想到姜莞因为他叔叔的去世曾经承受过的巨大的痛苦,想到她和她姜怀南好不容易修复好的父女关系会因为这件事分崩离析。
他之前以为自己害怕,怕的是她不选他。
但现在他明白,他是害怕让她选择,让她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
所以就如姜怀南所说的那样,趁现在才刚开始,趁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早断早自由。
“让她和我在一起,然后和她爸爸断绝关系,这种事,你做得出吗?”
做得出吗?换别人周子放不好说,但是路季予他知道,他肯定做不出。
周子放绝望了,他一屁股在路季予面前的沙发上坐下:“那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路季予想过很多种分手的方式,但是他知道姜莞是个很聪明又理智的女孩,如果不是让她心服口服,那么总有一天会让她察觉到事情背后的真相。
所以路季予打算金晶拍了一组照片,再假借周子放之手发给姜莞。
本来他和金晶之间一直都有些若有似无的绯闻,现在做实了倒也算是帮了他一把。
周子放沉默着听完路季予的计划:“你觉得这样姜莞就会信?”
路季予低头看着自己晦暗不明的影子,心头一阵一阵堵得他难受:“那怎么办?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姜莞在收到路季予照片的当天也就把照片转发给了路季予,同时用冷静的口气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情况?要分手?”
是在三天后,姜莞才收到了对方的回信,简单一句话。
——你看着办。
姜莞当时正跟姜怀南在4s店里看新车,姜怀南打算把他的旧车卖了换辆新的。他想换辆奔驰,但是奈何价格实在是有点超出他的承受范围,在店里跟人磨了很久也没见进展。
姜莞拿着手机走到店外,将路季予的消息反复看了两遍后,直接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路季予电话接得很快,接起后,却是漫长的沉默。
今天是阴天,但室外的温度依旧不容小觑,姜莞在树荫底下站了没一会汗就开始滴下来。她失去了耐心:“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对不起。”对方的嗓音哑得不像话。
“对不起什么?”姜莞声音冷冷的。
“所有,一切的事。”
“那出来见我一面,我不喜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一切,我们当面把解决好一切。”
那头又默了许久:“好——还是算了吧。”答应到一半却还是拒绝。
姜莞随即挂了电话,转头姜怀南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出来找她:“姜莞,怎么了?”
姜莞自己可能没意识到,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实在不够好看。
“没什么。路季予要跟我分手。”姜莞说得云淡风轻,姜怀南顿时百感交织,怀疑震惊,以及浓浓的心虚:“分手?好端端地说什么分手。”他在那里念念有词:“不过年轻男孩子,尤其像他这种长得好看的男孩子的确是很难定性,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个更好,你说是不是?”
姜怀南一副莫名其妙的长篇大论听得姜莞眉头微微皱起:“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什么爸爸你一定要买这个牌子的车?”
因为李晚,不是吗?
但是姜莞没问下去。
路季予在周子放家里住了五天,期间路临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他,他一个都没接。他白天睡,晚上起,看书看各种电影,这样日夜颠倒的生活他很久都没过过了。周子放也基本上不跟他讲话,两人除了吃饭的时候会随意地聊上几句。
今天路季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他躺在床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发呆。想到快要立秋了,夏天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要结束了,但是他们都还没有好好在一起过过夏天。
他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在一堆广告和信息中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条,他也知道不会有自己想看到的那一条。
路季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也许比起难过更多的是麻木。
他闭了闭眼,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后打开客厅的电视,继续自己昨天看了一半的电影。客厅茶几上还有昨天吃了剩下一半的外卖。他简单分类了一下后,全扔进厨房的垃圾桶里。
丢完垃圾,他靠着厨房冰箱又站了很久。
窗外正是盛夏,阳光普照,却偏偏找不到他这一处。
周子放家的厨房门斜对着入户的大门。路季予收拾完自己的思绪出来,门口忽然传来输入密码的动静。
周子放每次回家都是用的指纹解锁。
来的人不是周子放。
路季予定在那里,还没想明白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来,大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人。
这是姜莞第一次见路季予这么震惊的样子。他当着她的面,甚至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那是一种想要逃的冲动。
“你怎么?”
“我怎么会来?”姜莞自然地接过他的话:“周子放告诉我你在他家,我问他要的密码。”
见路季予神色有异,姜莞立马又补了一句。
“可能有点冒昧,但是你不愿意见我,所以我才去逼他的。”
说完她依旧站在玄关处,只是抬起头,十分自然地看着他:“如果你不打算现在把我赶出去的话,能帮拿一双我可以穿的拖鞋吗?”
路季予脸上的震惊很快平复,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顺手把刚在冰箱里拿的冰可乐摆在鞋柜上后,低身拉开柜门找了一双全新的白色拖鞋放在姜莞面前。
姜莞就站在他身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盯着他起伏的肩胛骨微微愣神。
他瘦了。
看着姜莞穿好鞋,路季予指了指客厅的方向,用平静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语气说道:“要不要坐一会儿?你想喝什么,我给你拿。”
姜莞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路过他的时候,拎过那瓶可乐,用笃定而随意的语气:“我就喝这个。”
客厅的电视正在放一部外国电影。
正中间的四人位沙发上铺着一条凌乱的毯子。姜莞走过去将毯子拢在一边后坐下。路季予
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姜莞不说话,路季予也沉默,只有电影画面的光影交错在两人的脸上。
这是时隔半个月后的他们再次见面,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早已换了一副光景。
“电影里女主在男主的陪伴下战胜了病魔,当女主想要再去找男主的时候,她发现对方原来也是癌症患者,并且已经去世。”
路季予撑在沙发上的手指动了动:“你看过?”
“嗯,还是陈乌林介绍给我的一个片子。”
路季予不说话了。
电影里演到女主逃出医院和男主去公园里约会,男主骑车带着她在午后明媚的海德公园里享受阳光。
姜莞拧开茶几上的可乐喝了一口,终于回归正题:“陈美云说你这种行为是断崖式分手,不沟通,不见面,渣男中的渣男。”
“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还是你大半个月的沉默就已经是你的回答。”
客厅的冷气开得有点低,光线又很暗,路季予坐在一片阴影里,侧身对着电视机,只留给姜莞一个后脑勺。
他瘦了,侧脸的线条更加立体分明。眼里的光却不似往日那么鲜活了。
“对不起。”
“你可能也听说过,照片上的那个女孩是我姑姑之前给我介绍的,之前我很反对这种形式,但是最近我有了必需要跟她在一起的理由,所以,对不起,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都可以。”
他的声线还算冷静,一副照单全收的样子。如果姜莞这个时候走过去扇他两个巴掌,他应该会问一句:“这就够了吗?”
“必需要在一起的理由?”姜莞放下手里的可乐侧着头看他:“可以跟我说说吗?”
路季予摇了摇头,忽然笑了下,一股子破碎浪荡子的劲:“抱歉,不能。”
姜莞也没有勉强,只是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电影暂停。
没有了电视的声音,一种难捱的沉默渐渐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好,我尊重你的想法。”还是姜莞先开口。
“但是有一件事我有必要要跟你说一下,我们分手后也没有做朋友的必要。虽然未来我们是校友,但是正如你说的,学校这么大,我们能见面的机会应该也不多。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以后我们在路上遇见,请务必当彼此是陌生人。”
“还有。”
姜莞说话的语气很轻,但说出的话却像根针一根一根地扎在听得人身上。
“我是个喜欢干净利落的人。”姜莞随即拿出手机证明这种“干脆利落”,她当着路季予的面把对方的微信和电话全删了,同时又点到相册,将有关两人的照片全部选中,一键清空。
她就是这么决绝。
路季予坐在哪里看着她一步步操作,空气一瞬间仿佛添加了什么凝固物质,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有点困难。
分手的实质感在这一刻毫不讲理地将他淹没。他是真的要彻底失去她了。他一直躲避不见她,就是觉得只要没有当面把一切都摊开说明白,他们之间就不算彻底结束。
但是姜莞不给他这种机会。
“姜莞——。”路季予还是没忍住,叫了她一声。
姜莞分心看了他一眼,却只是说:“你最好也全部删除吧。”
路季予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坐直身体,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说出一个字:“好。”
“对了。”做完一切起身离开之前,姜莞又停住看他:“我上次送给你的那幅画也麻烦你尽快寄还给我。”
伴着一声清脆的上锁声,人彻底地离开了。路季予盯着紧闭的大门,除了茶几上那瓶只喝了两口的可乐,一切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路季予倒在沙发里把暂停的电影又重新点击播放。
刚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震动个不停,但是他忽然很累,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看了。
电影结尾,女主抱着男主的狗狗在他的墓碑前泪如雨下,在她身后的天空,裂开的云层里射出数到金灿灿的阳光,清晰地预示着她即使失去了他,也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片尾曲跳出来,一直到画面终结,电视黑屏,路季予就静静地对抗着这一室的黑暗,很久之后,他缓缓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只摸到一片湿漉漉。
这种说不上来,又无能为力的钻心的难过,正在一寸寸地蚕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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