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季予出国的当天大雨倾盆。
他是早上十点的飞机。
姜莞六点就起来了。姜怀南靠在卫生间的门口，睁着一双毫无睡意的眼看她一顿收拾，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却找不到时机。
“今天不用等我吃饭了，我中午还约了陈美云逛街。”
姜莞十分钟搞定一个简单妆容，她拿起旁边在放英语广播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走了。
姜怀南跟着她一路来到客厅。
姜莞见他这幅几乎寸步不移的样子，有点好笑，不解：“你干嘛用这幅表情看我？我只是去送机，又不是跟人远走高飞。”
姜怀南干笑了一声：“现在有了男朋友连爸爸多看几眼都嫌了是吧？”说着两人走到玄关旁，姜怀南拿过鞋柜上的雨伞，低头看正坐在矮凳上穿鞋的姜莞，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问：“姜莞，你能跟爸爸说说为什么喜欢他吗？”
姜怀南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受欢迎，追她的男孩各式各样的都有。从硬性条件来说，路季予的确是个中翘楚，但肯定不止于此。
姜莞穿好鞋正在低头回路季予的信息，他说下雨天路有点堵，可能还需要多十分钟才能到。
正好空出来这段时间。
“你还记得高卓吗？”姜莞回完消息仰着头问姜怀南。
“高卓？当然记得，怎么突然提起他？”
姜莞站起身：“路季予高考保送后完全没放松，而是回了德文中学给高卓他们几个同学补课。”
“大家都觉得他是闲得发慌了，净做些没用的事，还有人笑他是想做救世主，大发圣父瘾。”
“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他非常认真地走着他自己选择的每一条路。”
就像在新疆的那一晚，路季予跟李清溪说的那样。
也许用知行合一来形容他有点太过了，但起码他足够坦荡也真诚。
“这世间追名逐利的人太多，想要结果的人也太多，但是我只想要一个能陪着我一起做梦的人，哪怕是天方夜谭，哪怕是无用功。”
姜莞说到这的时候，眼里闪烁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意：“爸爸你问我为什喜欢他，我也说不清，也许是因为他可以陪我一起做梦。”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但是少年一颗诚挚的心却是黄金万两难换。
姜换忽然发现，自己比自己认为的还要更加喜欢他。
幸好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们还有大好年华可以用来一起蹉跎。
姜莞笑了笑，接过姜怀南手里的伞：“我先走了。”
姜怀南却忽然拉住她的手，嘴唇动了又动：“你是第一次谈恋爱，难免会比较容易冲动，爸爸还是想提醒你，喜欢归喜欢但是不要太投入，否则——要是以后你们感情有波折，爸爸怕你伤心——。”
“哦，只是伤心吗？我还以为你会跑去他家把他收拾一顿。”姜莞认真拨开姜怀南的手，轻松道：“我真的该走了，不然要迟到了。
换做平时姜莞肯定能察觉出姜怀南这幅欲言又止样子肯定有问题，但是现在她也只是个恋爱中的小女生，暂时管不了那么多。
跟姜莞一起同车送机的还有周子放。
说实话，他比姜莞的反应更夸张。去机场的路上对路季予各种不舍，嘘寒问暖，担心这个又不放心那个。
搞得坐在副驾上的姜莞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路季予也被他搞得有点生无可恋的样子，可有可无地应付几句。两人一直演到安检口，周子放终于演不下去，暴露出真情之后的真实面目：“到了西班牙记得替我去看两眼伯纳乌球场，顺便告诉他我明年就来看她，还有顺便帮我抢几件球衣，具体尺码和球员我刚刚来的路上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
路季予：……
姜莞有点好奇地看了一眼他肩上的双肩包：“你就带这点行李吗？”
她还记得他去新疆那次还带了个29寸的行李箱，从墨镜帽子到鞋子鞋带，几乎是从头武装到脚了，怎么出国了倒是这么精简。
经她这么一说，周子放也才意识到：“对哦，你怎么就带这么点东西？看来你那边的几个洋人朋友也不怎么受你待见啊。”他酸溜溜地说。
路季予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他们是国人。还有我的箱子坏了，打算到那边再去买一个。好了，你们送到这就行了，先回去吧。司机还在等着呢。”
姜莞好奇：“司机？刚刚那个是你们家的司机？那他怎么没叫你少爷啊？”
周子放在旁边笑：“你怎么知道没叫过。你要喜欢，等会儿回去我跟老张打个招呼，让他叫你一声少奶奶。”
路季予：……
姜莞：……
路季予面无表情地开始赶客：“你真的该走了。”
“别啊，我们来都来了，俗话说得好送佛送到西，怎么还能半途走了。”
路季予这下彻底不说话了。
周子放见这哥们一脸不爽的样子，后知后觉他说的是“你”，不是“你们”，才明白他是在嫌弃自己这个电灯泡太亮了。
没办法，做兄弟就是这样，有事how are you,无事 who are you.
周子放耸了耸，自以为很得体地说：“那个，我先去一趟洗手间，姜莞你们两个有话就尽管说，有啵的话也随便打，咱这是国际机场，不差这一点半点的，听我的，千万别拘谨啊——。”
他边说边倒退着挥手告别，没看路差点撞到一个白人大叔，两人在那头抱头浅聊了几句后，他终于跟一辆卡车车一样精准地倒车入库进了男卫生间。
路季予和姜莞一起盯着卫生间的门口，姜莞饶有兴致地问：“你说他几秒会探头？”
“十秒？”路季予漫不经心道，他低头盯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得离他很近的姜莞，余光里正好瞥到旁边一个路过的年轻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连忘返了一圈。
路季予半垂着眼皮冷冷地跟他对视上，那人才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我猜五秒。”
“输了你转我五百，怎么样？”
“成交。”
“五，四，三，二，一——。”姜莞垫起脚往那探头看，发现这人竟然真的没有出来偷看：“周子放这么能——。”忍的吗。
姜莞的嘴还半张着，剩下的话她没来得及说完，全部被路季予一把抱在了怀里。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深深地，一直过了很久都没有送开。姜莞之前就发现了路季予看着瘦，但是怀抱却常常很深，她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虽然离别的戏码在机场随时上演，即使难舍难分也是其中常见的一幕。
但是像这种属于路季予的，难得的，外放的亲昵，让姜莞有意外。路季予的头发很松软，拱在姜莞的侧脸有种痒痒的奇异感，连带着他呼出的鼻息。
她的手绕到他背后拍了拍他，像是在安抚某种小动物：“该安检了。”
路季予却只是固执地抱着她不松手，像是在握一把捧不住的沙：“今天。”他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有点哑了。
“嗯？”
今天早上，你爸又发信息给我了。
他没有办法说。
“今天早上突然有点不想走了。”
姜莞第一次见路季予这么粘人的样子。
她半开玩笑地说：“那还是算了吧，机票酒店都挺贵的，玩得开心，我等你回来。”
姜莞话里话外一点舍不得的情绪都没有。路季予头闷在那里又气又庆幸，两股对撞的情绪憋得他愈发难受却又无法诉说。
“你要照顾好你自己。”路季予终于抬起头，眼睛盯着眼前人，郑重而又轻轻地说。
姜莞困惑地抬起头看他，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从姜怀南到路季予一个个都怪怪的。
路季予让她这一眼盯出了几分心虚，他不自然地低下头又抬起来：“走吧，周子放在等你了。”
他侧过身，刚想看周子放的位置，一个散发淡淡檀香味的怀抱追过来。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个香水味，檀香里带着几分甜腻的奶味，严肃却又活泼。
姜莞两手将他反抱在怀里，仰着头，一脸笑意地看他：“在那边要玩得开心，不开心的事就都留在那里吧。或者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回来跟我说。”
你看，她就是什么都知道。
说完，姜莞踮脚亲了亲他的侧脸：“开学见，校友。”
校友，这也是他们同谋人生里的重要一部分。
人来人往的安检口处，路过的人很难不让一身笔直地站在那的那个挺拔英俊的少年给吸引去几道目光。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目送着那道身影随着自动扶梯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路季予眼底的那点紧锁的悲伤和无奈落寞才终于有了松懈地痕迹。
他拿起手机，信息拦里面的第一条是姜怀南今天早上发来的信息，当时他坐着的车正好开进姜莞家的小区门口。
——小路，现在还来得及。
一起都还刚刚开始，少年人的恋爱不过是绚丽烟花，转眼即逝，及时止损，才是符合中年人信奉的中庸之道。
自打机场一别，姜莞和路季予失联了有一整个礼拜。
但也说不上完全失联，期间两人有简单的聊过两仨句。姜莞并不是个粘人的人，但路季予异常的冷淡让她有点奇怪。不过她一开始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觉得时差或信号不好的问题。
直到第二个礼拜，陈美云约姜莞出去按脚的时候，她翻着朋友圈好奇地问了姜莞一句：“这哥们出去这么久怎么一条朋友圈都没有发？是不是都发给你了？”
姜莞有点怕痒，技师大姐的手法搞得她很想笑但又实在舒服，听陈美云这么问她：“没有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三个字。
听在陈美云那里好像是咬牙切齿的意思。
她探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也不算。”姜莞适应了大姐的手法后，终于不觉得奇痒难耐了，她拿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口，挺冷静道：“应该是他单方面跟我冷战。”
房间的灯光调得很暗，姜莞说话时的表情有点模糊。
“啊？”这么突然的吗，陈美云实打实的震惊了，像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两人不是还在热恋期吗？
姜莞觉得光说很难说清，于是干脆把手机聊天记录递给她看。
陈美云将两人自从路季予出国后的聊天记录草草看了一遍，因为太简短，所以划拉了两下就没了。
“就这么点？”
“就这么点。”
虽然姜莞在聊天记录里也不是特别热情，但是路季予那三言两语拼凑出来的敷衍样，陈美云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妈的，这个死渣男。”陈美云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骂骂他。
姜莞没有拦她也没有劝她：“他不会接的。”
“你怎么知道？”但下一秒手机里传来的提示关机音又让陈美云不得不信服。
“你别急。”她抬起一只手安抚姜莞：“不管什么原因，姐肯定给你讨一个公道。”
随即，她自己火急火燎地拨了另一个电话。
“周子放！”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陈美云一下没控制好自己的音量，吓得吃瓜的技师大姐摁错了一个穴位，陈美云痛得差点跳起来，对方连连道歉，她摆摆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路季予怎么回事？他好端端的玩什么失踪冷战啊，有话你就让他当面说，别玩这些虚的，不然我都看不起他看不起你！”
“什么渣男？”
“你说谁是渣男？”
“路季予是渣男？你什么意思？”
陈美云抱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姜莞，欲言又止后还是欲言又止。
“跟我说说渣男的事吧？”姜莞语气还算轻松。
那边的陈美云却已经气得眼睛都要红了：“周子放说路季予就是个渣男，他让你跟他分手。”
“他还发了一张照片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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