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皆投向汤面。原本完整的无花果切成薄片,紫红的皮,白色的瓤和嫩红的果肉一览无余,施又宜料给得足,无花果肉铺满整个汤面,甚是夺目。间或点缀着几颗红枣枸杞。
杜老板心里直犯嘀咕,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如同小孩过家家般儿戏。
汤本就是在后厨炖好的,在小炉子上放置片刻,便再度翻腾起来,将屡屡清香送入众人鼻中。
“诸位可以先乘碗热汤品尝。”
小娘子转身便去了别处,唯余杜老板又是一句暗地叹息。小店果然还是招待不周,若是大酒楼中早有伙计效劳,何须自己动手。
张友人早已饥肠辘辘,见杜老板按兵不动,便先声夺人,站起身来为众人分汤,而后又点一点杜老板:“老兄,要不要说上几句?”
杜老板有言在先,此番由他做东,主家发完话,他们才好动筷呀。
杜老板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也只客套两句:“老友重逢,有缘相聚,各位随意。”
张友人率先举起汤勺,一口下肚,眼角眉梢都支楞起来。
香,太香了。
刨去五颜六色的无花果片,此汤乍看十分清淡寡水,可入口后竟是无比的甘甜,这种甜,并不想加了蔗糖那般匠气。
无花果本身便十分清甜,与鸡汤结合后,甜中又多了一份醇厚。
暖暖的一碗热汤从他的喉头一直暖到胃中,将原本的寒冷饥饿尽数驱逐。
张友人笑起来:“能想出此种做法,老板可真是位妙人呀。”
与此同时,杜老板也在低头品尝。香醇甘甜,无花果与鸡汤的味道相得益彰。他自然不知,施又宜将整鸡骨肉拆分之后,余下鸡架骨头全拿来吊高汤,才得出如此香醇。
杜老板觉着自己脸**辣,谁说无花果与鸡肉结合就像潘金莲嫁给武大郎,这两物明明就是牛郎织女——天生绝配。
另外一位陈友人已先他一步摇头晃脑,吟起诗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饮罢鲜汤,开始吃肉。
鸡肉是生的,连皮带肉片成约两寸的薄片,满当当装了三大碟。
乘月过来做示范,她端起一碟斜放,用筷子轻轻一拨,将鸡肉片尽数拨到笊篱中,而后将笊篱浸入翻滚的汤中,筷子轻轻来回拨动,鸡肉片刻即由红变白,鸡皮收缩弯曲。
“好了。”笊篱是特意定制,一侧底部有一小小支架,可以将其整个架在锅面上。烫熟的鸡肉安静地躺在笊篱中,与汤面保持一小段距离,以免鸡肉在汤中浸久变老。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友人伸出筷子夹住一块鸡肉,而后在碗旁的用姜蓉、蒜末、酱油再加上少许醋汁调成的蘸料中轻沾,最后放入口中咀嚼起来。鸡皮竟然吃出脆肠般的弹牙口感,而鸡肉则十分的滑嫩,肉质细腻。
鸡是施又宜同乘月在水西门鸡鸭行仔仔细细挑选过的,不同店家售卖的鸡品种各不相同,为此她们买了十几只鸡回来尝试,终于选出一个农户养的小鸡仔,鸡的品种并不十分特别,但据他说,自家庄子用了一整片山头都圈起来养鸡,这鸡整日在山上溜达,肉质格外紧实,皮肉下仅有一层薄薄的油脂,正是施又宜的梦中情鸡。
李友人满意地眯起眼来。
这一餐可谓宾主尽欢,杜老板付钱时特意额外付了二十钱作为奖赏。
乘月哪知他心中对施记印象的大大扭转,接过铜钱,只百般道谢。
卖炭老丈所言不虚,这炭着实不错,不仅烟小,还很耐用,烧到发白,芯仍是通红冒。客人若是边吃边“把酒话桑麻”,五六块炭足矣。寻常一桌食客吃罢,四五块炭还有得剩。
施又宜日子过得精打细算,把它们拢到了一个炉中,在上方支起一口干净的小锅水煮栗子。秋天哪,最不可错过的就是吃栗子这件小事。
从前每逢秋季她阿爹从铺中回来,时常给她带上一小包糖炒栗子。
阿娘在厨房中操持晚饭,父女俩就端个小马扎坐在院中吃栗子。
卖板栗的小贩预先划了十字花刀,炒熟后板栗硬壳爆开,露出内里饱满金黄的栗子肉。
施又宜轻轻一剥,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板栗。
“好不好吃?”
“好吃,阿爹,你也吃。”
“好。”
水煮的栗子虽少了糖炒的微微焦香,也很不错。这时节的栗子饱满软糯,水煮后用牙轻轻一咬,便能裂开,内里栗子肉略微一嚼,满口香甜,还十分顶饱。
施又宜备菜,乘月入内端菜的间隙,一人摸一个栗子吃下,便是两个小娘子在忙碌中的微微喘息。
当然,吃罢还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互相检查嘴上有没有沾着碎渣。若是有碎渣落到菜里,啊呀,那就出大事啦。
无花果鸡煲又为施记赢得一致好评。
日子一日赛一日的寒冷,谁不想吃些热乎乎的祭自己的五脏庙。无花果的味道可比木木姜子平和许多,阖家老少都能齐聚一堂。
一时间,施记一桌难求。
有机灵的客人同施又宜商量,能不能连锅子带汤还有肉拿回家,吃完了再还回来。炉子就不必了,谁家还没个灶呢。
施又宜应允了,不过一个锅子得押十文钱,小本营生,经不起锅子一去不复返的波折。
从翠羽山庄带回的一筐无花果马上消耗殆尽,王霁十分及时地送来了新的补给——新鲜的、晒干的无花果各两筐。
施又宜见着这些无花果,真真笑得见牙不见眼,冲王霁拱手称谢,又道:“这点小事,派个手下人送来便是,王郎君怎地还亲自跑一趟?”
王霁挑眉一笑:“哦?听起来,施娘子不是很欢迎我呀。”
天大的冤枉啊,我真是随口一问。
施又宜干笑一声:“怎么会呢,能和王郎君这般丰神俊逸的英才合作,我求之不得。”
王霁:“几日不见,施娘子的口才日益精进。”
施又宜自从在翠羽山庄对王霁挂了脸,两人又摊开说清明月楼的那一点点旧事,觉着王霁此人也算敞亮,也多了一分熟稔,一不留神,便说了些俏皮话。
王霁环顾四周,又瞅瞅施又宜略有消瘦的脸庞,缓缓开口道:“店中生意很好,施娘子也要好好注意自己身体,可别忙坏了。”
施又宜眨眨眼睛,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关心。
王霁接着道:“身体垮了,可就得闭店休息了,瞧这客流,休息一日得少赚二两呀。”
她撇嘴一笑:“呵呵,王郎君还真是贴心。”
王霁笑而不语。
“咦,王郎君也在此?”
老熟客何夫子又带着他的学生们大驾光临。
乘月看到后面跟着一串儿的青春少年,喜笑颜开。
小伙子们为这红颜一笑直了眼,褒姒倾城,烽火戏诸侯也不过如此。岂知乘月心中所想:半大小伙子们正是狼吞虎咽的好年纪,一定吃得不少,大生意上门了!
乘月侧身让客人们入内。何夫子呵呵笑道:“你们这儿生意越发兴隆了。”
施又宜略带些得意道:“多亏邻里们帮衬。”
她的片鸡事业没完没了,自个都觉着自个一身鸡粪味。
何夫子来得算是恰逢其时,若再晚个一刻两刻钟的,有没有座位还不好说呢。
王冕在这小店蓦地见到自家阿兄,脖子一凉,有种逃学被抓包的感觉,转念一想,自己可是与夫子一同来的,名正言顺,刚刚缩下去的胸膛又挺直起来。
王霁本想在店中吃一顿,但见自家弟弟束手束脚的模样,便借故告辞。
临走前给施又宜留下一句:“何夫子一行人的账单,就从无花果的成本中扣掉吧。”
一众学子们听到此言,均欢呼起来,他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吃大喝啦,若是夫子请客,还需顾及一二,不敢让师长空了荷包。
施又宜脸上堆满了失望,还以为今晚又能收一笔赏钱呢。
王霁笑而不语,小娘子的神情瞬息万变,真是有趣得很。
隔了几日,王霓来施记。
午市还未正式开始,店内空荡荡的。
她提着裙摆跨过施记的门槛。店内有位提着锅子和大包小包的布衣男子正准备离开。二人差点迎面撞上,幸而王霓的侍女绿云及时用手隔开。
“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人呢?”
那男子抬头看了一眼王霓,迅速低下头去,神色慌张地匆匆离去。
绿云“啐”了一口:“撞到人也不道歉。”
王霓瞧着那人背影若有所思。
施又宜从柜台后面探出脑袋打招呼:“来了,十九娘。”
乘月刚擦干净一张桌子,转过身来也冲她热情一笑。
王霓也报以微笑:“二位娘子,打扰了。”
乘月面带歉意:“先前说好的簪子本想本以为五六日就能做好,不料店中太忙了,现在还剩一半没完工呢。”
王霓笑着摆摆手:“不碍事的,我也不着急着用。我这几日都在家中绣喜帕,绣得眼都花了,好不容易说服我阿娘,能出门来你们这儿透透气。”
她看着桌面上放着几个锅子,还有一个个纸袋,好奇问道:“这些为何都摆在外堂?”
施又宜解释道:“我们店面地方小,吃热锅子时间久,有些客人不想排队,便带回去自家吃了。”
王霓笑道:“生意这样红火,两位娘子还不赶紧扩大店面?”
施又宜:“是有此想法,不过手上银钱还不够,过段时间再说吧。”
“钱不够?可以找我阿兄借啊。”
施又宜连连摇头;“不妥不妥,怎么能什么事都劳烦王郎君。”
王霁是她的合作伙伴,可不是冤大头。若又出钱又出食材,那她当初说的“凭自己一技之长安身”岂不是言行不一。
乘月给王霓端一杯枸杞菊花茶,笑着岔开话题:“十九娘,方才我瞧你一直向外张望,可是在找人?”
王霓答:“方才我在店中差点撞上一个人,我瞧着那人有些眼熟,但又不太确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