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桐城火车站,人头攒动,交谈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各色的蛇皮袋随处可见。
林初夏和父母还有舅舅在检票口排着队。
吴丽叮嘱丈夫:“到了那边记得打电话回家,平时多帮姐姐姐夫的忙。”
“知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徐明回道。随后,他蹲下来看着徐子聪的眼睛说:“要听妈妈的话,不要调皮。过年爸爸回来再带你去吃肯德基。”
徐子聪牵着吴丽的手,眼睛包着泪,点点头。
江从越和母亲郝玉梅排在另一队。
“到了那边,你和阿越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去找我战友,他退伍之后开了一家服装厂,厂里正在招工。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郝景峰叮嘱妹妹郝玉梅,“这钱你拿着,给的不多,等下放在衣服里面的口袋,到了那边我再给你汇钱。”
郝玉梅推拒道:“哥,我不要。”
“拿着,别让扒手看到了,赶紧收起来,”郝景峰推开郝玉梅的手,看向江从越,“阿越你向来是有想法的孩子,你妈妈性子软,到了外面多护着你妈。”
江从越点头道:“舅舅,我会的。你也要保重身体。”
“行。快进去吧!”郝景峰拍了拍江从越的肩。
“各位旅客,开往榕城方向的K87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请保持距离有序排队,照看好自己的小孩。”检票提示音在广播里响起。
旅客们陆陆续续检票进站。徐子聪看着爸爸徐明的身影逐渐消失,甩开了母亲的手,边跑边大声哭喊道:“爸爸你别走,我不要吃肯德基了,我也不要游戏机了。”
吴丽追上前抱住徐子聪,看着丈夫远去的身影,默默地流泪。
徐明忍住回头看的冲动,向后摆了了摆手。
“妈妈,我们的座位在这里。”
林初夏一家坐在了江从越的对面,舅舅徐明则坐在了同排过道旁的座位上。。
耳边传来如铃铛般清亮欢快的声音,江从越将视线从书中抬起移至对面,眼前的女孩脸蛋圆圆的,眼眸明亮,皮肤似雪,鼻子挺翘,马尾不安分地在肩头甩动,笑起来时眼睛里仿佛有星辰。
林初夏把包里的零食倒出来放在小桌上,一瓶健力宝滚下了桌,林初夏正准备弯腰去捡,对面的江从越已经弯下身捡起递了过来。
“谢谢哥哥。”林初夏从江从越修长的手中接过那瓶健力宝,看着对面的这个人,心想,这个哥哥长得可真好看,眉毛浓密,眼似桃花,睫毛长长,鼻梁高挺,左鼻翅上有一颗小黑痣,嘴巴像爱心,像画报里面走出来的明星一样。
江从越点了点头,继续看书。
“哥哥你吃零食吗?我这里有荷兰豆和海苔辣片。”林初夏把两包零食推了过去,看着江从越。
江从越摇了摇头,回道:“谢谢,不用了。”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吃零食,吃的都不长个,你以为人间跟你一样呀!暑假作业写完了吗你,开学就初三了,把书包拿来。”徐芳说完朝江从越抱歉地笑了笑。
“哦。”林初夏回过神,不情愿地把书包递给徐芳。
徐芳抽出林初夏的暑假作业,一看,不得了,语文和英语写了一半,数学就只写了十页,瞬间来火。
“你给我过来,赶紧写作业。暑假尽想着玩了。”徐芳一把揪住了林初夏的耳朵。
“妈,疼疼疼。你放手。我写,立马写。”林初夏求饶道,眼神看向旁边的林向东,“爸爸,救命,你看妈妈。”
林向东拍了拍徐芳的手,劝道:“放手吧,初夏喊疼了。”
徐芳甩开手,白了丈夫一眼,说:“你就惯着她吧。”
“初夏,快写作业。”林向东把书递给了林初夏。
林初夏接过书,捏了捏被揪红的耳朵,摊开数学暑假作业,看着眼前的页码“15”,低下头趴在窗边的桌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徐明上洗手间回来,看到林初夏垂头丧气的样子,轻声问道:“初夏,写作业呢?”
“是啊舅舅。”林初夏丧气地回道。
“要舅舅教你吗?”徐明同情地看着林初夏。
“谢谢舅舅,我自己写。”趴在桌上的林初夏摇了摇头。
“你俩半斤八两。你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徐芳双臂交叉抱于胸前,闭上眼休息。
“初夏加油。舅舅看好你。”徐明坐回了座位上。
“到底为什么要学数学这种东西呢?这么磨人的玩意,我还要学四年,脑壳疼。”林初夏小声自言自语道。
“你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快写。”看着林初夏不老实的样子,徐芳又伸出手去揪林初夏的耳朵。
林初夏身子往窗边躲,忙应道:“在写了,在写了。”
坐在林初夏对面的江从越,书挡住了脸,嘴角悄悄翘起,但是身体还是无法抑制地抖动。旁边的母亲郝玉梅,拍了拍他的手,叫他收敛。
江从越克制自己的情绪,转头看向车厢外。火车呼啸着驶过,车轮与铁轨碰撞,咔嗒咔嗒地响着,房屋排排后退,连绵的群山入目可见,白云层层覆盖。列车载着他不可名状的迷茫和对未来的憧憬一路向南。良久,他才收回视线继续读手里的那本书,书中写道:“剃刀边缘无比锋利,欲通过者无不艰辛。”当时的他尚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后来,生活以直接而猛烈地方式教他读懂。
傍晚时分,夕阳的光芒映入车窗,打在书本上,江从越伸出手看着光束在掌中变幻,裹满金色光芒的松针树向后倒退,橙红的落日缓慢躲入山间。
林初夏正埋头和数学干仗,良久后伸了个懒腰,瞥见窗外,忘记了呼吸。橙红落幕,粉紫缠绵,灰蓝铺散,天空像是被打翻了的调色盘。林初夏回过神,正想喊家人一起看,转头看,妈妈已经靠在爸爸的肩上睡着了,爸爸也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过道那旁的舅舅发出有规律的鼾声。
“如此美景,错过了,真是可惜。”林初夏啧道。
她转过头去继续欣赏晚霞,发现对面的那个好看的哥哥沉浸在窗外的美景中。“美人配美景,不记录也很可惜,”林初夏心想,于是便悄悄拿出了速写本,把暑假作业竖起来挡住自己作画的动作,偷瞄江从越,迅速地在纸上勾画线条。
画完时,霞光消散,天色转暗。林初夏收起画本,揉揉发酸的手腕,双目迷蒙,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进入了梦乡。此时的江从越靠在椅背上,双目沉阖,眉间微蹙,长睫微微颤动,睡得好像不是很安稳。
晚上七点,徐芳醒了,推了推身旁的丈夫,说道:“去接点开水冲泡面吧。”待林向东拿起几桶泡面起身走开后,她走到徐明旁边,拍醒他:“你姐夫去弄吃的了,你坐到我这里来,我要去上个洗手间,帮我看着包。”
徐明还没完全清醒,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抱着姐姐的包,坐下后继续呼呼大睡。
郝玉梅给儿子盖了件衣服,也去上厕所。
列车上人实在多,一节车厢也就一间卫生间,卫生间外都排起了长队。接水处也是如此。徐芳见状,拉着林向东往其他车厢去,看看其他车厢是不是人少些。后出来几步的郝玉梅看着眼前的长队,摇了摇头,也往其他车厢去了。
衣服盖在身上时,江从越悠悠转醒,眼睛睁开时发现坐在旁边的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正试图伸手拉徐明怀中包的拉链。徐明吧唧了下嘴巴,手换了个姿势抱于胸前,包没了任何保护,那个中年男子正要把包偷偷拿走时,江从越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
中年男人脸色阴沉,用力挣扎,轻声警告道;“小子,别多事。”
江从越用脚踢向了对面,林初夏惊醒,看着眼前僵持的两人,用力推醒了旁边的舅舅,并大声喊道:“有小偷啊!抓小偷!大家快来抓小偷!”徐明突然醒了,那名男子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尖刀,往前划去,徐明往旁边躲。江从越躲闪不及,手臂不慎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血顺着手腕滑向指尖,再滴落到车厢的地板上。周围的人见状远远躲开,有的人跑去喊乘警。
眼看着那人就要得逞,江从越用另外一只手夺过刀,徐明将那人扑倒,双手反剪,把头按向地面。
“他娘的,老子就睡个觉都能碰到抢劫的。”徐明重重地往那人脸上唾了一口。
江从越按住自己的伤口,此时白色的衬衣被血染红,模样骇人。
林初夏急忙从书包里拿出一条手帕给江从越包扎。看着眼前被染红的手帕,还有江从越苍白的脸,担忧看向他,询问道:“哥哥,你还好吗?”
江从越强忍疼痛,镇定道:“没事。”
乘务员和乘警闻讯匆匆赶来。乘警将歹徒铐上,林初夏舅舅陪同着人押走,顺便向乘警交代情况。乘务员打开急救箱给江从越处理伤口,问他:“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江从越摇了摇头。
林初夏父母从其他车厢回来。看着堵在前方的一群人,林向东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此时郝玉梅经过,也被人群挡住了。
有人回道:“前面有人抢劫。”
郝玉梅拨开人群,急忙往前跑。林初夏父母也紧随其后。
到座位旁时,乘务员正在给江从越的手缠纱布,郝玉梅慌忙问道:“阿越,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江从越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慰道:“没事,只是一点小伤,看着吓人而已。”
“大姐,别担心,没有伤到动脉。”乘务员安慰道。
林初夏父母赶到时,看到情况被吓了一大跳。
林初夏脸上蹭到了血,浑然不知,正准备弯下腰去把地上的血擦掉。
徐芳拉起女儿,看着女儿脸上的血,还有手里沾血的毛巾,快要哭出来了。
“妈妈,我没事。是刚刚有人抢我们的包,对面那个哥哥帮我们抓扒手受了伤。”林初夏安慰道。
“初夏你脸上怎么有血啊?”林向东关切道。
“咳,可能刚刚帮那个哥哥包扎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吧,”林初夏指着江从越说。
林向东和徐芳悬起来的心,慢慢地放下,松了口气。
“哪里有血啊,我擦擦。”林初夏正要抬起手臂擦脸。徐芳摁住了她的手,从包里拿出纸巾,仔仔细细地给林初夏擦干净了脸。
林向东看着对面的郝玉梅说:“大姐,谢谢。今天的事多亏了你们,真对不住。”
“没关系,”郝玉梅小声回了句,又转过头去帮江从越擦手臂上的血。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林向东挠了挠头,问江从越:“小帅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江从越摇了摇头,应道:“没事,叔叔。”
徐芳用手肘捅了下丈夫,走上前,笑着看向江从越母子:“你们饿了吧?”说着把两桶泡面推了过去,同时把包打开,往外掏出一大堆吃的,营养快线、大白兔奶糖、鸡蛋糕等,全部推到他们面前。
“这不行,太贵重了。”郝玉梅说完把东西推了过去。
徐芳又把东西推了过来,说:“拿着拿着,相比于你们的救命之恩,这些不算什么。”
“阿姨,泡面收下了,其他的您收回吧。”江从越把零食往回推。
徐芳见状也不再劝了,把东西放到桌子中间,笑着说道:“那行,放这里,你们想吃就拿。”
林初夏摇摇林向东的手臂,喊道:“爸爸,我也饿了,还有泡面吗?”
林向东忙道:“有有有,在舅舅坐的那边的桌子上,我给你拿。”
徐芳宠溺地刮了刮林初夏的鼻子。林初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林初夏嗦着面,吃的摇头晃脑,感叹道:“泡面真好吃。吃多少都吃不腻。”
“味道确实不错。”江从越心想。这也是江从越第一次吃泡面,他家的条件不太好,平日家里也很少会买这种东西,除了生活必需品。
林初夏吃完,开始止不住地打嗝。徐芳拍着林初夏的后背,说道:“说了多少回了,吃东西的时候慢点。”
“吃到好吃的哪顾得上这么多。我下次注意。嘿嘿。”林初夏摸摸了肚子,看向慢条斯理吃着泡面的江从越,问道:“哥哥,你吃这个够吗?不够还有。”
江从越回道:“够了,谢谢。”
“妈,爸爸和舅舅都在吃东西,你不吃吗?”林初夏看着徐芳,问道。
徐芳摇了摇头,说:“妈不饿。”
晚上九点,火车即将到站。
徐芳和郝玉梅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车。徐芳把零食都归置到一个大的红色塑料袋里,把林初夏书包里的零食也全部倒进去,靠近林向东,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林向东点点头后,她偷偷数了十张百元大钞放进袋子里。
火车到站,车厢里的乘客们纷纷下车,徐芳叫林初夏他们先下车。徐芳刻意地排在郝玉梅后面,随意地聊着天,出站后把红袋子往郝玉梅怀里一扔,说了句“拿好”,然后快速跑开了。
徐芳跑到林初夏身边时和林向东对视了一眼,飞速地拉着林初夏往前跑。徐明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姐姐姐夫一起往前跑。
看着突然砸到怀里的大包东西,郝玉梅反应过来,正想追,林家一家人的身影已消失在火车站。本想叫腿长的儿子去追,看了他受伤的手臂,就此作罢。
此时林初夏一家已到车站外,正弯着腰喘气。
林初夏气喘吁吁地问道:“咱们为什么要跑啊,别人都没这样!”
“你妈妈心里过意不去,给刚刚那个阿姨和哥哥留了零食和钱,怕他们不收。”
“原来是这样啊!”
徐芳还在平复气息,林向东给妻子顺气。
林初夏和舅舅徐明不约而同地向徐芳竖起了大拇指。
徐芳缓过气,直起身,嘴角上扬,随后向外招手,拦了辆租车。
“剃刀边缘无比锋利,欲通过者无不艰辛。”选自毛姆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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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火车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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