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做得不错啊,丝线断了很多根。”谢渡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轻轻摇着蒲扇,眯着眼睛看着刚刚推门出来的周莹。
“我怎么看不到什么丝线。”
“哦,给你看,当当当当!”
谢渡语音刚落,周莹就感觉自己的身上霎时生出了无数缕蓝色丝线,它们流淌着天然的柔光,质量很轻,随风摇摆,像是无意识的触手。周莹伸手去摸,发现它们顺滑凉润,十分细腻。她又挑了一缕使劲儿拽了拽,发现这丝线居然还很强韧,别说被拉断了,连一点点的变形都没有。
“怎么这么多?它们全部都要被斩断吗?那得到猴年马月去啊……”
“急什么,慢慢来嘛。”
“不是我说,这有什么意义吗?”周莹也拉了一个凳子坐下,紧皱着眉头看着院门前被雾笼罩住的古树,“按你的意思来说,我现在已经死掉了,那我死了怎么还不得安生啊,还要完成任务。这谁规定的?我找你们领导聊聊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渡抚掌大笑。不得不说,他笑起来比板着脸好看许多,眼如弯月、唇齿生辉,像一块儿冰冻了亿万年的寒冰终于迎来了它的春暖季节,“说实话,我没见过别的斩丝官,更别说见什么领导了。至于意义……可能是斩断所有丝线你就不用永远的留在这里了吧。”
“留在这里?”
“嗯哼,每个地方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到点儿了就会坍塌,如果你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相应的斩丝任务,那你就会被压在废墟之下直到永远。”
“直到永远?永远是多远?”
“呃……大概100个世纪那么长?”
“那我不会饿死吗。”
“不会的,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再需要能量供给了。先不说了,你快醒了,进屋回床上躺着吧,要不然你就只能睡到你脚下的泥巴地上了。”
周莹撇撇嘴,站起来回了屋子。她的身形比起那天在医院时似乎更瘦了,像一片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的落叶。
“莹莹你可算醒了,吓死妈妈了,快喝口水,你看你嘴唇干的。”
可能是幻象里的这具身体刚输了瓶葡萄糖的缘故,周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还不错。她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盛着开水的保温杯小心地吹着。
“没事儿啊,医生说你就是早上没吃饭低血糖了,都怪妈今天早上忙着和你爸置气,把你的早饭给忘了。”
“没事的,也是我自己身体太弱了。”
“你的身体确实是让人操心。你平常多锻炼啊,一天最少跑一个小时步,这样你身体就能好了!哦对了,今天的事儿我都听你班主任说过了。你啊脾气真是随了你爸了,人家同学只是不小心把笔划到你校服上了嘛,你好好跟人家同学说一说,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你说你非得划回去干什么呢。这下好了,咱还得赔别人校服钱。”
其实按照周莹原来的性格,她是不会开口辩解的,毕竟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但是这次她突然不想这样了。“她们就是故意的,还嘲笑我身上脏,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那是她们应得的。”
妈妈沉默了半晌,“那会不会是咱身上真的脏,你以后除了每天回来洗一次澡,早上去学校之前再洗一次吧。”
周莹被气笑了,她想了无数种妈妈的反应都没想到过这个,不禁感叹自己还是才疏学浅了,好一个没问题也要硬从自己身上编问题解决。
凌晨一点,周莹又被父母大声争吵和打砸的声音吵醒了,她抱着双膝坐在床角发呆,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捂嘴哭泣,而是在思索了半天后轻轻勾起嘴角。父母的声音一直持续着,已经有邻居来敲门询问情况了。她翻身下床,推开锁早已被卸掉的卧室门来到客厅,随手抄起一个啤酒瓶,往两人中间狠狠一摔。终于安静了。
爸爸先开了口:“莹莹你怎么还不睡觉,我和你妈有点事儿。”他身上有明显被刀砍伤的痕迹。
“你们觉得你们这动静儿谁能睡着?什么事儿呢?让我听听。”周莹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性格,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大人的事儿你小孩儿不用管。”妈妈在一旁开口了,眼角、嘴角已然青紫。
周莹轻笑了一下,道:“爸,妈,你们离婚吧。”
“啥?周莹,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知不知道……”
“这些年不离婚都是为了我。对吧?”周莹打断并接上了妈妈的后半句话,“但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我宁愿我从来没有出生过,至少我不会被自己的父母整的几年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我不会在外面被欺负了还要处处忍气吞声。”
一记响亮的耳光瞬间在周莹左脸上炸开,她被这么大的力气带的往旁边踉跄了好几步。是爸爸动的手。
“你懂个锤子!毛儿都没长齐呢也敢说这种话!真是白眼儿狼一个!平常就是太惯着你了,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结果居然得来了一个这结果,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周莹她爸就狠狠的将她踢倒在地上,又坐在她身上压住她,拳头像雨点一样般落在她身上。
周莹始终没有道歉也没有求饶,脸上的笑也倔强的没有掉下去过,还把嘴里的血沫吐在施暴者的脸上,这无疑使得她爸更加恼火。最后还是邻居报了警,才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施暴。经此一役,周莹妈妈看着缠着几层纱布坐在诊室门口的女儿,终于下定决心和她爸爸分居了。
处理好了家里,周莹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轻松了不少,她现在很想让谢渡出来夸夸自己,可这个世界太大了,她不知道上哪儿能找到他。如果这里都是幻象的话,那为何感触如此之真实,为何有着这样熟悉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孤独与无助。
再回到学校时,她的凳子上不再有胶水了,取而代之的是桌子上贴满了“周莹是疯子”“周莹是穷鬼”“周莹是垃圾”和另外一些不堪入目的词句。她环顾四周,看见了一些边看她边奸笑的人,不禁翻涌出一阵恶心。
“谁干的?”
没人回答。
周莹抿嘴一笑,道:“呦,有胆子干没胆子承认啊,简直是胆小如鼠的东西,只配在下水沟里呆着。”
“说谁呢!谁胆小!”一个锅盖头男生站了起来。
周莹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干的?”
“对啊,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哎!你干什么?”
周莹拖着自己被贴满侮辱性标语的桌子来到锅盖头男生面前,并把他面前干净的桌子拖回了自己的座位,还在他的桌肚里找出了大半瓶未用完的胶水,起身,倒在了刚刚取笑她的那几个同学的桌椅上。
上午的课结束后,周莹装作合群的样子,照旧和几个女生一起去食堂吃饭。她旁边坐着的女生是老师的心头宝,因为她哥哥刚拿了今年的本省高考状元。没过一会儿,好戏就开场了——那个女生不小心把米线的汤汁溅到了自己的白色校服上。女生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其他人,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周莹身上,大声怒吼道:“看什么看,你眼睛是瞎了吗,还不给我拿纸啊?真是晦气的东西,都怪你坐我旁边我才这么倒霉!”说完还往周莹的碗里啐了一口。
周莹回答好,然后站了起来。女生以为周莹是要去给她借纸,还在那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催促周莹快点儿。然后,一整碗米线汤汁就从头淋到了女生身上。女生尖叫着站起来,周莹没理,转身就走了。
从那天起,周莹的世界就变得清净了很多,学校里没有人再敢来找她的麻烦,顶多背后蛐蛐一下。分居后妈妈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周莹终于知道了正常人是怎样生活的。
心愿已了,执念已断,幻象消散。
“可是这些都只是我的幻想,不是吗?那些事情早都发生了,我现在做的这些……除了让自己开心几分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周莹不紧不慢地跟在谢渡的身后,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见谢渡不理她,干脆就把小石子往他腿上踢。
谢渡可能是实在被整烦了,终于慢条斯理地张开了他的金口:“不是的,你所说的过去和现在都是在时间这条坐标轴上,但实际上时间本身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它只是人为定义出来的一个概念而已。你现在做的努力,是可以与另外时空的自己有所关联的。”
“讲科幻电影呢?”
“嗯哼,爱信不信。”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你提问怎么总是这么具有跳跃性啊。”
“你快回答我。”
“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哪里有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前一后,行走在日后飘忽不定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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