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被接到县衙的老少妇孺都就近送到了客栈和酒馆与家人团聚。
县衙外，街上的积水已经退了，这两日天晴，无雨也无雪，似乎那日的骤雨彻底将雪驱赶出了寒县。
“王爷。”岑宣匆忙下马进门，瞧见气色不佳的宋元晟，愣愣地喊了一声“公子”。
喊完，他的目光落在宋元晟细长的脖子上，没有被完全遮住的红痕十分惹眼。只一眼，他的眉头就轻轻蹙了一下，又很快地松开了，心底涌起的一丝难过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宋元晟那日被折腾得太狠了，虽然一觉睡了两日，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但睡得太久了，精神头还是一般，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压根没注意到岑宣表情上转瞬即逝的变化。
“好久不见啊。”宋元晟笑了笑。
岑宣耳朵尖倏地红了。
厉奉瞧见了，心底涌上一点戾气，连带着语气都冷了几分，“让你查的东西如何了？”
岑宣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沈万甲的消息都在上面了。这人狡猾，根本不是什么外邦行脚商。他本名沈彧，是邻国驻地将军沈霍的独子。”
“沈霍？”厉奉神色一凝。
他对这人印象很深。
沈霍祖上就是大厉人，也确实是做生意的，后来将生意从大厉都城撤出，一路向北到了寒县再往上的一个边陲小镇。
之后便彻底在那扎根。
那处和邻国接壤，而邻国为了寻求大厉庇护，主动将边陲集市开放，允许两国商人往来行商。除此之外，邻国每年都会主动向大厉进贡不少珍稀玩意儿。
因为两国边陲地区的百姓往来甚密，两国人通婚也就成了边陲地区的常态。
沈霍年少时与邻国边陲地一富商的女儿两情相悦，甚至私定终身，后来被富商知晓后，富商便向沈霍提出了一个条件。
若是沈霍想要娶其女，必须得入赘，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嫁到大厉来。
沈霍也是出生于富商之家，虽说沈家从都城举家搬迁到了大厉的边陲地，但仍是家境殷实，甚至与那富商家境不相上下，骨子里养着傲气的他自是不愿入赘。
但不入赘也有不入赘的做法，那便是改了身份到邻国去置办家产，后来沈霍便成了邻国人，不仅如此，还凭一身好武艺和过人的胆识入了边地军营，短短五年就混到了边陲驻地将军的位置。
他虽是邻国的边陲驻地将军，但仍与往来于两国的大厉行脚商交好，也因为他曾是大厉人，许多大厉的行脚商、甚至是嫁入邻国的大厉女子在邻国遇事了也爱找他，只觉得亲切。
后来沈霍名声大噪，在军中引人嫉妒，吃了一些亏，但转头他就来了一出杀鸡儆猴，完完全全打消了那些人的气焰。
许是因为如此，沈霍对家人保护得很好，坊间只知道沈霍和他那位心爱的姑娘育有一子，却不知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长的什么模样，如今又在做什么营生。
“不错，就是王爷知道的那位。”岑宣说，“他将沈彧的身份藏得极好，若不是前两年他给沈彧派了任务，让沈彧扮成行脚商入大厉探路、偷粮，身份在邻国边地军营中公开，怕是这次还查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辛苦了。”厉奉将信收好，“叶红莲那处的情况如何？”
岑宣：“她说只要王爷有需要，她随时可以派人过来。”
“好。”
宋元晟听得云里雾里，脑子转得很迟钝，等到岑宣被厉奉打发走了，这里又只剩下他、厉奉和阿镰三人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之前厉奉让岑宣去差了什么。
沈彧的资料他看过，岑宣说的也确实是其中一段，估摸着刚才岑宣给厉奉的那封信上写的东西和他看过的资料大差不差。
这沈彧扮成行脚商从边陲地一路南下来到寒县，甚至之前还去过一趟都城边上的北县，都是为了探查如今大厉境内的实际情况。
许是要打仗了，而这第一仗很可能打的就是寒县。
当然，打仗一事是宋元晟自己的揣测，毕竟资料上给的都是沈彧悄然离开寒县之前的事，没有对后续的任何描述，但他依旧觉得自己的这个揣测很靠谱。
不然一个邻国的将军独子为何要隐瞒身份入城，还将寒县本地老牌的富商云氏逼至破产？如此大的举动很大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他只有将行脚商的身份坐实了，才能让人对他的过往毫不怀疑。
他们没在县衙吃，而是一同去了离县衙最近的酒馆。
酒馆内热气腾腾，一派祥和，若不是每个人面前的只有一碗带烤鹿肉味道的米粥，还真的容易让人误会寒县的灾已经过去了。
如今雪灾算是了了，可水灾又来了，路面上的水虽然都退去了，可地底下终归还是空的，城里的生意做不了，百姓们也逛不了街，一切都还是处于停滞的状态，只能说这番抗灾还是任重而道远。
宋元晟也分到了一碗带着烤鹿肉味道的粥。
厉奉就不同了，他的粥里放了一些烤鹿肉碎，虽然不多，但已经是这些人里面最好的了。
没人敢怠慢王爷。
且要不是这王爷强行破开了这些客栈酒馆的门，许是他们这里一半的人都要被地陷给埋了。
厉奉跟宋元晟换了一碗。
宋元晟想换回来，“我就是个闲人，没必要吃这么好。”
“谁说你是闲人？”厉奉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元晟一眼，直把人盯得脸颊发热，“你该补补了。若是不想只能待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了，那便吃完它。”
宋元晟被说服了，捧着粥吃起来。
这粥的味道不算好，但他也不在意，能填饱肚子就行。
一碗热粥下肚，虽还没到吃饱的地步，但已经让宋元晟恢复了不少气力，他这也才注意到其他桌有不少人朝他们这处看，因为喝了热粥脸上都红扑扑的，笑起来的时候显得颇为憨厚可爱，只是嘴里嘀嘀咕咕的，让宋元晟有点不自在。
他不太习惯这种场面，总觉得那些人嘀咕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叽叽喳喳的，说什么的都有，他确实也没太听清。
反观厉奉和阿镰，一人吃得斯文，一人狼吞虎咽，但面对其他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都显得十分从容。
宋元晟抿了抿唇，他还是得练。
吃完粥，他们去了沈宅。
沈彧这厮也是个抠门的。他先前在寒县立足，花费了不少的力气，除了房产之外也置办了不少的家具和瓷器，将沈宅布置得似是会常住似的。
谁能想到他将地洞打好之后便开始偷偷地将宅子内一些能够带走的东西偷偷运到了城外，如今整个宅子只剩下那些搬不走的花草和一些个待客用的大件家具，其他的什么也没留下，甚至一张床都没有。
陆烈身边的一个士兵说，这沈彧当真是老鼠一般的行径，有了洞连续床都不睡了。
其他人听了都在笑。
知道厉奉将沈彧的真实姓名和身份都和盘托出的时候，那些人笑不出来了，陆烈更是大骂了一声，腰间的匕首都抽出来朝沈彧的画像刺了几下。
他们唯一的一张沈彧的画像被刺得稀烂。
“沈万甲，不，沈彧这王八犊子，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绝对不止是偷粮那么简单！这地道挖得如此精明，平日里怕是得了那沈霍的真传。沈霍那老东西在挖地洞这事上也有一手。先前我在边地瞧见那总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土堆的时候还以为谁他娘的那么缺德呢，挖了地基也不管埋，随地就堆啊。现在一想，估计那时候就有了苗头了！”
厉奉闻言轻嗤一声，“这都看不出来，看来你这边地守得也不怎么样。”
“你！”陆烈有心想骂，但这事儿上确实是他理亏，只能把气咽回肚子里，“我立马飞鸽传书，让北边的弟兄都打起精神，断不会让沈霍那父子俩再轻易踏回到大厉！”
厉奉点头，语气淡淡地和陆烈假客气，“那就有劳陆将军了。”
陆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手一挥，带着他的人出门抽水去了。
地底的水没退，许多事都做不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将地底的水都抽干净了，将土重新填回去。地底填实了，才能将先前陷下去的地补好。
如今沈宅俨然成了陆烈这行人的驻地，大事小事统统都在这处办。
厉奉正在看孙主簿留下来的账簿。
账簿上记的是如今城内的所有存粮和柴炭的数量。照如今城中百姓每日的消耗，柴炭尚且够用，但存粮许是撑不过半月了。
宋元晟也在一边看。
听闻古代施粥都是有标准的，他不知道具体的标准如何，但今日吃的那些在灾年里确实算是不错的了——毕竟都是真正的米粥。
若是能再掺些别的就更好了。
这样至少能再延缓些时日。而且看如今这天……
“王爷，你说之后还会再下雪吗？”
厉奉也抬头朝外面看去，“说不好。往年都城大寒之后便再无雪可下，可寒县在北地，与都城不同，今年的这雪下得也怪，许是得过了立春。”
“哦。”宋元晟对这二十四节气也不太了解，但也能猜到一些，“那我们得趁着下一场雪来之前到林子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野菜可采，再看看有没有野兔野鹿。对了，或许赵钱礼知道哪儿还能猎到野鹿，我们去问问？”
厉奉闻言轻笑一声，屈指在宋元晟的眉心轻轻地弹了一下，“你若是不提他，我都要将这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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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鹿肉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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