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一名女子，身着灰袍，束着高发，眼角有细纹，看起来上了些岁数，冷峻的面容自显威仪。
众人见其皆躬身行礼，“见过莫掌门。”
唯有迟未晚轻道一声“师父”。
“同为修仙者，就算不是出身同门也当以礼相待，仙门会试刚刚结束你们就大动干戈，也不怕被旁人耻笑！”莫渐肃目逡巡众人，“发生了何事？”
宁不折见机行事，上前简单几语便道清楚了状况，顺便也帮迟未晚说了几句好话。
莫渐听后嗤笑一声，“我以为是什么，原来就为这么点小事。我可以为我徒弟作保，她绝无问题，若有差池，让盟主寻我便是。”
莫渐给了个眼神，迟未晚了然，急速走到师父身旁。
“若无他事，我们师徒便离去了。”
“等等！”林牧忽开口。
莫渐的眼神冷了下来，“林牧，到底是守规守矩，还是借事发难，我清楚，你更清楚。”
“你如今在仙盟中风头正劲，没必要为那些陈年旧事所困。”莫渐轻叹道，“就算你真放不下，于情于理，你也该来找我，而不是与我的徒弟纠缠不清。”
此语一落，在场的迟未晚与宋明筝皆是一惊，二人相对一眼，察出此话中的暗意。
林牧与莫渐之间存有矛盾？
莫非是因为他与自己的师父之间存在某些纠葛，而今缠到自己头上来了？
林牧不吭声，瞪了莫渐一眼便愤然离去。
莫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而后注意到了宋明筝：“宋姑娘，我收到你的信便即刻赶来，离开仙盟之前我并未见到宋宗主。”
迟未晚微微一怔，宋明筝难道也提前知晓会发生的事吗？
宋明筝面色如常：“无论如何，仍谢莫掌门为我留意。”
她抬首看向迟未晚，眼底露出沮丧，可依然昂着头维持着自己高傲的模样。
“虽然你我现在差了一境，但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我很快就会追上来的。我说过你是我的对手，同样，我也会努力配得上成为你的对手。”
迟未晚看着她离去时有些凄凉的背影，头一次觉得这位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大小姐也有如此落寞的一面。
等等，头一次？！
看来这个轮回的宋明筝身上仍有许多迷雾需要她去驱散。
待众人皆散去，莫渐才正眼瞧向了迟未晚，目色愈寒：“尚有不足。”
–
在回去的路上，除了宋明筝以外迟未晚便一直想着师父与林牧之间的事，自然还有那句“尚有不足”，不过在师父眼中，她总是不足的。
失落的同时迟未晚不免又想，师父会不会和她一样也受到了剧情的影响呢？
「需要我现在将莫渐的人物大纲传给你吗？」天道的声音在迟未晚的脑中突然响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附在这个玉佩后，突然发现可以感知到你的心声。」
迟未晚心想这也算是省去了在关键时刻交流的麻烦。
「传来吧，师父作为掌门，人脉与能力都比我强，若能先将其觉醒，后面的任务会方便许多。」
「收到！莫渐人物剧情加载中……」
数不清的画面和声音浩浩荡荡地涌入她的脑中，弄得她头昏脑涨。
待她消化完一切，晃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山门前。
“得了一次魁首就得意忘形了？”
莫渐一声将其从恍惚中拉回来了。
“弟子不敢。”
莫渐虽有些不悦，但面色还算和缓，“你自己回房冷静几天，就当闭门思过了。”
“是。”迟未晚低头，恰巧看见师父走前掀起的衣袂。
她的身影没入正午的日光，与一少女的影子层层叠叠。
迟未晚想起了天道刚刚传给她的内容，心中一阵感伤。
咚咚——
“请进。”
在看清来者之后，莫渐弯了下嘴角，“倒是稀客，不是叫你闭门思过吗？”
“今日若不是师父及时出现，弟子恐酿成大错。所以带了些糕点来感谢师父，待师父吃完弟子便回去继续思过。”迟未晚极少来莫渐屋里，放不开手脚，见莫渐点头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提到桌上。
“茯苓糕？”白色的糕点从食盒中被端出，莫渐面露惊异之色道，“你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一直都知道。”她低声道，只不过以她之前的性子，倒是极少会自己主动准备。
她有些愧疚道：“都怪弟子从前不懂事，没有给师父准备过。”
“这不怪你，我不说，你便也无需准备，做好你自己的事便好。”莫渐取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面色依旧平静。
屋内归于安静，除了呼吸流动间偶有夹杂的咀嚼声。
糕点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迟未晚静静地垂首注视着师父，若有外人来看，她们此时像极了一对母女。
可迟未晚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与师父这样独处过了。
明明是抚养自己长大之人，如今她却仍对师父感到陌生，陌生到两人独处一室她竟不知如何开口。
屋内的沉默弥漫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师父，我没能取回灵果。”
“我知道，你也说了那是仙盟的问题，我不怪你。”
“师父，我升了天境。”
“去秘林的路上我便听说了，以你的资质登上天境是迟早的事。”
……
没了。
双方不再说话。
屋内又归于静默。
竭力燃起的火花，倏而尽灭，迟未晚感到无比的失落。
仔细想来，她们一直以来皆是如此。
师父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不懂的问题向师父指教，定期向师父汇报所得。
除此之外不多言一句。
这是最寻常的师徒之间的相处。
迟未晚之前清冷的性格也是受到了师父的影响。
毕竟，她们也只是师徒。
可是……
那些从未生出的念头变成了渴望在她心中滋长。
她忽然想要一些其他的东西。
除了平静的答复与肯定之外的东西。
“师父，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没有。”
极短的两个字却在她的脑中逐渐放大，最后她所有的情绪又凝固成了麻木。
“师父，若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凛儿，你也会对她说同样的话吗？”
“什么？”莫渐没有预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和凛儿同为您的入室弟子，但是您对我总是更加严格一些。从小到大，我都是在您的严格看管下习剑修法，不能与同门的其他弟子玩耍，而凛儿却是自由自在的。”
恢复了情感之后，迟未晚放下了自己与旁人的壁障，同时也更能察觉到己身的所想所思，就比如此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
“我不明白，您为何总是对我这般严肃。您会关怀门中其他弟子的生活，但对我，只会问剑法又增进了多少。”
莫渐放下了手中的糕点，神色沉沉，“因为你与他们不一样，我对你予以厚望，我希望你能站在顶峰，从此之后便不会有人能伤到你，我也可以放心将蜉蝣交给你。”
“剑法卓绝就无人能伤我了吗？一个只知道打架的剑呆子就能保护好蜉蝣了吗？”
迟未晚原以为自己会遭到驳斥，可在声声的质问中，莫渐的眼神只是变得复杂，“你知道的，我选择了你来接任蜉蝣掌门一职，因此，你注定要走一条与他们不同的路。如今仙盟看似同心，实则早已暗流涌动，蜉蝣弟子的资质远不及其他门派，想要在仙盟当中立足，蜉蝣必须有一个绝世的强者。”
莫渐一字一顿道：“我想让你成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强者。”
“一个修为高深的掌门确实能保护好蜉蝣，确实能使之在仙盟当中立足，可我却不认为他就一定能照顾好一个门派。”迟未晚认真道。
莫渐冷了半晌，才轻笑一声道：“几日不见，你变了一些。”
迟未晚点点头，“三言两语恐无法说清我这几日的经历，只是弟子的想法与从前不再相同了。”
“从前我也与师父所想的那样，只知道练剑，只想登那通天之道。旁人旁事，都觉得与己无关。可此次会试有了全新的体会。”
“我明明是师姐，可是在天聚峰这几天却是凛儿对我多为照顾。我与外门弟子并不亲近，可他们却心系我每一次胜利，甚至为我与其他门派弟子争执。还有宁师兄，我与他三年才一见，但他每次都能给予我如同亲师妹般的关怀。”
甚至还有与她一向不对付的宋明筝，这次也是在她被众人怀疑时帮她开脱。
天道说如今的发展是剧情之外的，可她却觉得，这才是本该发生的。
她从未与他们疏离，他们一直活在自己的生活里。
只是直至她觉醒，她才终于看清了这一切。
也终于明白——
“我想，我应该是不喜欢一个人的。”
迟未晚将剑举在莫渐眼前，“落月”在浮光闪烁。
“月亮高悬，星星与其一同点缀夜空；月亮落下，亦有花草鸟兽与其同眠。月亮虽独一无二，但绝不孑然一身。”
莫渐静静地听她说完，苦笑着说：“所以，你怨我？”
“我不曾怨过师父。”迟未晚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师父为何要这样对我，不止是为我能够成为天道之上的强者吧。”
“而是师父，你也是这样过来的，对吧？因为，莫染。”
莫渐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你怎么知道的？”
迟未晚不假思索道：“林牧告诉我的。”
“他竟然，唉……”莫渐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本不想将你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来的。”
“是我自己想知道的。”迟未晚诚恳道，“师父，告诉我吧，在您彻底放心将蜉蝣交给我前，能不能告诉我从前的事呢？”
莫渐有一瞬恍惚，迟未晚依然站在她眼前，身影却与另一个身影重叠。
一个声音从重重的时光中穿透而来。
她不自然地移挪过目光到屋外，云层在逆行，树干上的阳光在向上攀爬。
地面上稀碎的光影星星点点，忽而刮来的一阵大风带着光影乱颤，阴与阳的界限变得模糊，交杂在一块。
少女尖锐的喊叫突然响起，与风一同停止。
“不能！”
莫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正朝着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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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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