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把东西交出来，不要让姐姐重复第二遍。”
明明是明媚的午后，小莫渐却被一股凉意激起了一身的战栗。
“不……不能……”莫渐将瓶子握在身后，“这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你又凭什么拿走。”
“我是为你好。”莫染的眼中有难测的意味在翻涌，“你的内力尚浅，撑不起这药力强大的灵液。”
“我也不全是自己用，阿肆受了内伤，我会分一点给她的。”莫渐哀求道，“就这一次，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好不好，阿肆她伤得真的很重。”
“再重的伤，休息几日也便好了，也不是非得用上这灵液。”莫染眼眸微眯，“而且，她是她，你是你，她就算是重伤濒死也是她的命数，与你何干？”
“这朝生巅上不欢迎乞怜者，也同样不喜欢抱团取暖的弱者。”莫染逐渐走近莫渐，“与其耗费心思在她身上，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提升自己。”
莫染每走进一步，那肆起的寒意便逼得莫渐后退多步，直至躯体撞上树干。
“如果你非要找人依靠，那不如信我，毕竟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啊。我不会害你的。”莫染伸出手，“交出来吧，妹妹。”
莫渐连连摇头，“你骗我！你明明自己都用，却不让我用，你就是害怕我超过你。”
她握紧瓶身，一边颤抖一边喊道：“不就是掌门之位嘛，我不与你争便是了，你又何必处处针对于我！”
“妹妹，你这说的是什么事，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区区的掌门之位就针对你。毕竟你连与我比试的资格都没有。”
莫染的薄唇微抿，凑近莫渐的耳边张了张，“你就不该留在这里，在这朝生巅，你只是一只微小的蜉蝣，不如趁早滚蛋。”
“嘭！”
莫染狠戾地将一掌击在莫渐身后的树上。
树叶沙沙作响，落在二人身上的树荫乱颤。
阴翳之下，莫染的脸上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稳稳地接住了从莫渐手中滑落的瓶子。看了一眼因过度害怕而瘫软在地上的妹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莫渐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只感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抖。
“渐儿？”
有人朝她走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是父亲，问霄宗宗主，莫永。
莫永扶起莫渐，关切道：“怎么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你姐姐又欺负你了。”
听他这么一问，莫渐积压着的情绪便激发出来。
“姐姐她总是欺负我！她一点也不喜欢我！”
莫永温柔地安抚着自己的小女儿道：“是爹爹不好，爹爹之前将她宠坏了，才让她养成了这副性子。渐儿不要哭，姐姐只是太久没见你了，对你比较陌生。没人会不喜欢你的，朝生巅上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你。”
莫渐哭泣道：“这里一点都不好，我不想呆在里，我要离开这里，呜呜呜……”
“你又在说胡话了。”莫永摸摸她的脑袋，“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你娘亲了，你能去哪呢？你的亲人可都在这里呀。”
“爹爹是为了照顾好渐儿才把渐儿接过来的，不会让渐儿再受委屈的。”他把女儿搂在怀里，宠溺道，“我等会儿就好好罚你姐姐，你莫要再哭啦……”
“那万一她以后还欺负我，该怎么办？”莫渐抽噎道。
“还欺负你的话……”莫永的神色变了变，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那你就不断变强，彻底强过她，将她打倒，让她再也打不过你。”
-
莫渐至今还记得那一日，问霄门一日之内竟接连有二人逝去。
一人因犯了事害怕掌门责罚，欲强行突破朝生巅的屏障离开问霄门，却触犯了禁制，被降下的雷霆劈死。
还有一人，是莫渐的好友阿肆，她的死因全门上下含糊其辞。
莫渐为求一个真相，不顾众人阻拦掀开罩着阿肆尸体的白布，发现她是被一剑刺死的，伤口旁的皮肉泛红，是被冻伤的痕迹。
全门上下所习冰霜剑法者不少，但能让所有人闭口不谈的只有一人——莫染。
而当莫渐上门找其对峙时，她竟然直接承认。
“那臭丫头的歪心思太多，闯禁阁、偷灵液、修秘法，甚至还在私底下纠缠父亲。解决了她也是帮门派肃清门风。”
“我原先还害怕她会带坏你，屡次劝她离你远点，她都不听，现在好了，我也算是帮你解决了后患。”她依旧是那副装着温柔似笑非笑的模样，让莫渐作呕。
“这朝生巅上的人，生命都同蜉蝣一般渺小啊。”她突然没由来地这么一叹。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把她当人。”莫渐冷声道，“即便朝生暮死，亦有活下来的权利，你又凭什么擅夺他人生命。”
“你说得不错。”莫染的嘴角勾起奇怪的弧度，“可擅夺生命的人不是我，是她啊，是她触碰到了我的逆鳞。”
“她与你无冤无仇，怎会伤你性命，你休要玷污逝者清白。”莫渐道。
莫染的眼底似有失落透过，“是么？呵，你总是这般想我。”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屋外的不知何处。
“但这也怨不得你……”
“既然如此——”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幽幽地转回，重新落在了莫渐的身上，“那我便干脆告诉你，你今后与谁亲近，我便杀了谁，如何？”
莫渐怒声道：“你个疯子！”
莫染笑笑，“我就是想让你在这朝生巅上无人可依，当然，除我之外。”
莫渐闭了闭眼，强压下暗中作响的双拳，随后抬眼，神色坚决地盯着莫染，道：
“我成年之时便是我向你发起决斗之时。”
莫染脸上的肌肤抽动了一下，“什么？”
“你不是很期待那一天吗？既然你那么想要掌门之位，那不如就让那一天来得更快一些。”莫渐道。
“期，待。”
明明只有两个字，莫染却用一种很长的音调将其含在口中反复咀嚼。
“格格”的笑声从莫染的齿缝中蹦出，她捧腹大笑了起来，“是呀，我很期待，我真是期待极了！哈哈哈——”
莫渐觉得她真是疯极了，厌恶地打量她一眼后，连门都没关，径直离去。
她的笑声从屋子里传出，仍不依不饶地纠缠着她。
莫渐急匆匆地走着，目光掠过院落里的一众奴婢，她们像是没听见似的，个个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
莫渐看着他们，想起了自己还未来到问霄门之前见过的傀儡戏，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接着，她看见莫永站在院门前。
莫永：“你们又吵架了？”
莫渐没有说话，她的表情写明了一切。
她点了下头，经过莫永身旁时，听到他轻轻的叹息声。
“唉，是我没照顾好你们，明明都是一家人啊。”
莫渐本想说“这不怪您”，话到口边却突然咽了下去。
她看见莫永正一脸惋惜地看着自己，她看见院里麻木地清扫着地面的婢女，她更看见透过了院门、房门里莫染那副狰狞的笑容。
这一幕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似要将其吞下，莫渐感到一丝害怕，什么也没说便匆匆离去了。
她有点后悔当初做出的回到问霄门的决定了。
如今的问霄门似乎正被一层不可窥见的阴云笼罩着，让她时时不寒而栗。
可莫永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让她离开，而她也无法冲破朝生巅周围的禁制。
她只能等待，等待她与莫染的那一场决斗的到来，以一改这问霄门的格局。
-
决斗那一天，姐妹俩的主持者和观众都只有莫永一人，其余弟子皆若漠不关心一般仍继续着往常的事。他们似乎对下一任掌门是谁并不感兴趣。
莫渐并不在意这一点 ，朝生巅上一直都弥漫着这一股死静。
不过，无论结果如何，今日她们二人的决斗必将搅动朝生巅上阴沉的云层。
随着莫永的一声令下，二人同时升空，阴云之下道道白光划亮半空。
一直离心的二人在出招时却是罕见的灵犀，所出剑招几乎一模一样，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二人之间打得难舍难分之刻，决斗的场地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只见莫染忽用剑气迅猛一击，将莫渐击出了场外。
紧接着她也挺剑而出，剑尖直逼莫渐脖颈，莫渐为保命只能赶忙后撤。
没成想莫染的出招突然变得格外着急，所使功力也增强许多，直击而上，丝毫不给莫渐喘气作挡的间隙。
接连猛攻之下，莫渐觉得自己别说赢了，就连能不能保住性命都还是个问题。
莫染当真恨她恨到要将她完全置于死地吗？
可是若莫染真要逼死她，父亲又怎会坐视不管？
莫渐蓦地睁大了眼，她们此刻正不断地远离决斗的场地，莫永也早已不见了身影。
莫染一掌击出，莫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疼痛与死亡都没有降临。
她意外地睁开眼，发现两人正以极快的速度从空中飞驰而过。
她们正朝朝生巅周围的屏障而去。
莫渐还蒙着，按在她身前的手向她身后身去——莫染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莫渐，等会儿我会送你出去，出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回来。”
“什，什么？”莫渐的脑袋随着猎猎的风声嗡成一片。
莫染将其按在自己的怀里，道：“在你没来之前，这问霄门就已是地狱与牢笼了。”
“莫永年事已高，却始终没能得道升仙。他知道自己寿数有限，害怕死亡，便用秘法从问霄门弟子中吸收元灵。为了不让事情暴露，他在朝生巅周围设下禁制，给门中弟子施失神咒，至此，山外之人不得入，山内之人不得出，这朝生巅彻底成为了一座死山。”
莫渐怔在她怀里，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一切。
“可从他人身上所能吸收的元灵终究有限，想要秘法的功效发挥最大，需得至亲之血，而他世上的亲人仅有你我二人。”
“因此他将你带入山中，以掌门之位为饵，让我们姐妹二人相争，尽可能地提升我们的修为，好让他最后渔翁得利。”
莫渐将自己的思绪一点点地扯回，艰难道：“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莫染摇摇头，“他早已在门中各处下了咒，稍有风吹草动他都能感知到，所以我只能等到现在才与你道清一切。”
“你这是……”莫渐突然感到一阵惶恐。
而莫染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平静道：“除了莫永亲自解开屏障以外还有一种出去的方法，那就是天道之人强行破障。可只要有莫永这个畜生在，我们根本不可能升入天道，所以我找到了另一个方法。”
“那个闯入秘阁的人其实不是阿肆，是我。”莫染道，“她是父亲的眼线，她发现了我的行踪，所以我只能杀了她。”
莫渐心头一阵苦涩，原来一直以来她都信错了人。
“而我在秘阁中找到的方法是——”莫染继续道，“将我的内力注入你体内，让你暂时升入天境。”
“那你怎么办？你可以和我一起出去吗？”莫渐握紧了莫染的胳膊。
莫染抬头向她的身后看去，层云之间有金光涌动。
终于到了。
莫染微笑道：“没事的，只要你能出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莫渐激动道，“你留在这里一定会死的！”
莫染笑着摇摇头，“我呀，早就死了哦。”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死了，只是每日装成一个木偶，假装不知道，等待那一天的来临。”她自嘲道，“所以我才说这朝生巅上的所有人都是蜉蝣，就因为莫永他一人害怕死亡，我们所有人就都要被染上暮色。”
“可是，你不一样。”莫染顿了顿，“你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的。”
“我本来都已经麻木地等待着死亡了，可他却让我来找你……”莫染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偏偏，我把你给带来了。”
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流下，她艰难地提了提嘴角，“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送出去，哪怕是这么多年来冷落你，伤害你。”
莫渐想说什么，想抓住她，想抱住她，却只听见莫染低语一声“到了”，随后一个巨大的力量将她一把推开。
她被那股力量向后带去，与莫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用尽全身力量呼喊道：
“姐姐！”
为什么你愿意为我做这些呢？
听到声音的莫染僵在远处，任由泪水模糊了妹妹的声音。
“妹妹，因为我爱你啊。”
在这朝生巅上，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了。
而我，也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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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莫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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