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彻不曾去过莲灯节。
他和同门不太亲密,没什么深情厚谊可言,连一脉同枝的几位师兄师姐都不亲近。
他也不喜欢凑热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他作伴的只有剑谱、功法、藏书阁的古籍。
师尊胥解忧看重他,为了不辜负他期待,他就练得更勤快了,恨不得一头扎进剑谱里,再也别出来。
可等燕彻回过神,一切都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走去。
他剑练得越好,师尊就越喜爱他,渐渐的,胥解忧的关注就更多地放在了他身上。
胥解忧忽略了自己的儿女,包括亲生的女儿,他少有的注意力被他分走了,就因为他生来便卓绝稀罕的灵骨。
胥兰璀不喜欢他,厌恶他,是理所当然的。
燕彻抢走了她太多东西,是偷窃她幸福的小偷,一个小偷,怎么还能奢求她的目光呢?
莲灯节对她而言意义非凡,也不过是因为那些温暖而短暂的回忆罢了。
冰冷的寒风自窗中刮入,吹得燕彻心乱如麻,一种不知名的酸涩的情绪袭卷上心头,流转自四肢百骸,侵占了全身。
他的目光渐渐黯然了下来,他看向师姐,师姐依旧笑着:“每到莲灯节,落星楼就会有莲花糕,味道清甜,晶莹剔透,可漂亮了,只可惜只有那会儿才有。”
她的双眸亮盈盈的,脸颊微不可察地染上喜悦的淡红色,鲜活得似一株生机勃勃的鲜花。
燕彻微微蜷缩着手指:“莲灯很漂亮吗?”胥兰璀轻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有放进水里祈福用的,也有悬挂着做灯笼的。有些修士会给莲灯施上法术,保它长久不灭,明亮如昼。”
燕彻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师姐今年也要下山过莲灯节吗?”
胥兰璀毫不迟疑地答道:“去,当然去。若是阿娘赶上了,便与她一起,若是赶不上,只好我和阿兄自己去了。”
燕彻沉默片刻:“那师尊呢?你们不和师尊去吗?”某种说不清楚的情绪自她眼中稍纵即逝:“山门事务繁忙,不必麻烦他。”
她从小就知道,胥解忧不那么关注她,更不关注她的哥哥。也不是因为不喜欢她,不过是因为没有必要关注罢了,一个省心得无可挑剔,乖巧懂事的孩子,自然也不须要分多少心神。
胥兰璀笑道:“怎么了,你也想同去吗?”
燕彻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婉言拒绝了她:“我还要修炼呢,就不去了。”
听到他的推拒,她似乎也没有不快,只是沉吟片刻,又说:“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可以给你带回来,到那日会有很多修士齐聚江南,街上也有不少器修,丹修售卖灵器法宝。”
燕彻很轻地笑了笑:“莲灯,师姐替我带一盏莲灯就好,要可挂在帐子上的那种。”
胥兰璀愣了愣,答道:“好。”
————
燕彻几乎是逃避一般地离开了。
他忘记拾起廊下的伞,浑浑噩噩地跑下了山顶。
山腰处有一座飞檐斗拱,雕栏玉砌的亭子,燕彻飞快地躲了进去。
他浑身都湿漉漉的,冰冷的雨水沿着乌黑的发丝滴落,白净如玉的肌肤上沾着滑腻腻的雨珠,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心头复杂的思绪比亭外的潺潺春雨更嘈杂的,他几乎无从分辨自己的感受。
她收了那支兰花发钗,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她猜到了吗?她会喜欢那支发钗吗?她会喜欢他吗……
还有,她是不是还讨厌他,还厌恶他,还介怀着童年时他抢走了师尊的关注。
他想告诉她,他无意于此,他永远也不会和她争抢,永远也不会伤害她,她的那些关于他要杀了她的梦魇也绝对不会发生。
可燕彻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像是他连喜欢二字都不敢吐露。
好像一遇到她,他就会不自觉地变得软弱,做事瞻前顾后,频频试探,生怕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雨越下越大了,他把自己困在亭子里,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
那串银铃铛还揣在胸口,烫得他胸膛发热,心脏呯呯直跳,他不禁想起了那个散修的话————
“这铃铛叫作同心铃,取的永结同心,至死不渝之意。只要你分出一缕神魂在铃铛上,无论对方在何时何地,遇到什么危险,你都能立刻感知到,能用神魂替她挡下一击。小仙君,你要买吗,这送给心上人最好啦!”
似乎是怕他不信,散修又言辞凿凿地补了一句:“近年来魔族愈发猖狂,指不定关键时候,这铃铛还能保你心上人一命呢!”
“心上人。”燕彻苦笑着呢喃了一句,胸口的酸涩像雨水浸润万物般漫过全身,苦涩得让人心脏发麻。
危崖夫人沈霁果然带着弟子从危崖山过来了,山门内外喜气洋洋,连带着一向冷清的胥兰璀都高兴了不步。
这几日她脾气好得惊人,弟子们觉得新奇其了,有胆子大的趁机缠着她学剑,她答应得十分痛快,一有时间就与他们过上两招。
胥兰璀精于剑道,运剑时剑风凛凛,带着如早春寒雨般缠绵厚重的冷意。刺骨,却隐隐带着温和。
她体内蕴藏的灵力深厚丰沛,比试时张驰有度,极好的收敛了剑气,绝不会伤人,故而再修为不济的弟子也敢和她打上两个回合。
胥兰璀刚和纤云峰的秦桃蹊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有些疲倦,正站在疏雨亭前休息。
这是主峰大殿后方的一处观景台,云台高耸,眼前青山绵延,似乎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天边的云雾。
凉爽的春风款款拂过,吹得人神清气爽,只觉得浑身舒畅。
秦桃蹊是纤云峰峰主秦端的女儿,于剑术上颇有成就,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剑刃对撞间灵力四溢,搅得漫山都是绚烂璀璨的云霞。
一旁围观的弟子们看得目瞪口呆,心潮澎湃,有稍微厉害些的,都恨不得冲上前去,也痛痛快快地和她们打上几招。
秦桃蹊瘫坐在一块巨石上,爽朗地大喝一声:“跟你打上这一架,真是躺三天也值了!爽,太爽了!”
胥兰璀抬手抹了抹额上的薄汗,她的背极薄,身量修长而纤瘦,往风中一站,就似那不惧风雨的青竹松柏。
她眉眼带笑,衣带当风:“师妹若是喜欢与我比划,今后尽管来这找我,我定当舍命陪君子。”
秦桃蹊苦笑着扶了扶心口,意犹未尽地打趣道:“现在就想再打一架,可惜我有心无力啊。”她收了剑,从玉阶上走了下去,随意地逮了几个弟子聊天。
燕彻不远不近地站在云台后方的松林中,一眨不眨都望着那道清丽秀美的身影。
胥兰璀那淡绿的衣裙被剑风卷得猎猎作响,如瀑的青丝飞扬,她闪动得极快,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望见她那白皙的肌肤。
现在她停了下来,悬珠般的双目闪着璀璨灼人的光。她笑得极好,点着海棠色胭脂的唇瓣翘起,像一朵鲜妍而骄傲的花。
忽然,她若有所感的侧过身,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燕彻耳尖一红,心如鼓擂,匆匆低下头去,但那道清澈柔和的声音却叫住了他:“庭兰?你怎么不过来?”
燕彻握紧了剑,缓缓朝她走去。他身量极高挑,生得又俊美,往那一站,便惹眼极了,走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周围的弟子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他看向胥兰璀的眼睛,她的眼神明亮到像是只看见他一人,一种细密,柔软,微微发麻的情愫涌上心头,燕彻竟有些窃喜,窃喜她现在看的是他,不是旁人。
但这眼神却稍纵而逝,有人出声夺走了她的注意力————燕彻回头看去,那是位有些眼熟的内门弟子,牵丝峰的,姓江,好像叫江琅。是李璎和许秀意的师弟。
他咬牙切齿,胸口硬生生地堵着一股气,吐不出,咽不下,绞得他心里直泛酸。江琅,姜彦,他一辈子是和姓姜的、姓江的过不去了吗?
江琅年纪极轻,才十五六岁,是位极俊俏,眉清目秀,笑意盈盈的少年郎,他穿着青绿色的骑装,快步走到了胥兰璀身侧。
“云裁师姐!我来和你打吧,也让你瞧瞧我这几日有没有长进!”
没有像那群老古板、小古板那样称她少主,也没有平平常常地叫她胥师姐,而是亲昵地叫她云裁师姐,云裁二字也是他能叫的吗?
燕彻冷冷一笑,多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胥兰璀却并不觉得不妥,依旧微笑道:“好,江师弟,请吧。”
江琅没有使剑,他使的是两把寒光冷冽,锋利非常的匕首,大约小臂长短,出手迅猛,刀尖将将要划破她的衣袖,却被她用剑极轻巧地一挑,反手压了下去。
江琅忽地笑了,眼神一亮:“师姐好厉害!”胥兰璀说:“好了,专心。”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衣带相接,刀戈带动出双方汹涌的灵力,来势汹汹,却不带杀意。
胥兰璀见他有些难缠,也认真了起来,以除霜和他过了上百招,最后一招“连微雨”使下去,江琅被打掉了一只匕首。
虽然匕首掉了,江琅却觉得十分快意,在她那滴水不露,刚柔并济的剑招中参悟了不少;出手更加的敏捷快速,显然是打出了方法。
江琅越挫越勇,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胥兰璀忽然飞举双臂,飞快地将除霜“刹”地一声收入鞘中,再一气喝成地自衣袖中变幻出一条素色绫罗,动作轻盈迅猛,几乎反应不过来。
众人一震,只因为那是她从不轻易祭出,比除霜剑还令人胆寒的杀器———三尺白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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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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