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落下，京市已经正式宣告进入了秋季，全市的树叶几乎在一息之间染上深浅不同的黄色，图书馆那丛榆树群也难逃幸免。一到下课时间，校园里热闹起来，一阵冷风吹过，所有人都掖紧了外套，裹挟着秋风匆匆加快步伐。
国庆节过后的照常上课，宋雁回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起初班里人都好奇，怎么学霸也会旷课？严士清也在第一节课的时候问了句宋雁回怎么没来啊，全班没有一个能答上来的，也就不了了之。
华大统一周三下午没有课，但外头天气不适宜出门，如果不是紧急情况或者要约会什么的，都会选择窝在宿舍里。
朱家龙风尘仆仆地回来，人直打哆嗦，他老家是南方的，没料到京市的气温会在一天内急转直下，只穿了件薄衫出门，没把他冻个半死，家里寄的衣服过几天才能到，想着回来问其他三个借几件过渡。
进门只看到谈霄和侯海程坐在位置上，唯独少了钱铭，朱家龙问，“诶，就你们俩吗？钱铭呢？他又出去做家教了？”
侯海程两只腿架在垃圾桶上，对着电脑疯狂输出，听到“钱铭”的名字，头也没回，就看着一股无名火从头上冒出，说，“别跟我提他，气死了。”
朱家龙好奇，“咋了？”
侯海程说，“我不是跟他一组做课题么，我问他关于课题的事儿，他一点都不回我，然后我只能自己做，最后他跟我说他做好了，说我又没问他，那我说用谁的？他说你自己搞定那你自己一组呗要什么合作啊。我就很无语知道吧。”
朱家龙一边听着侯海程的抱怨，一边借了件谈霄的卫衣穿在身上，宽宽大大的，去阳台玻璃窗上借着反光照照全身，寻思明明谈霄穿的跟模特一样，他怎么跟披麻戴孝、游街的鬼魂差不多，难道是衣服的问题？
听见侯海程这么说，灵光一闪想起什么事，说，“他这人莫名其妙的，上次姜云凡问我宿舍关系好不好，和不和谐，我说挺好的啊，然后姜云凡说钱铭说我们孤立他，他打算搬出去住。”
“神经病，谁他妈孤立他？他自个儿孤立自己。”侯海程越说越来气。
刚开学那会儿，他们宿舍四个还是在一起玩的，自从钱铭没帮谈霄交报名表，自己转头进了校团委忙前忙后，便自动和他们三个疏远了很多，上课也独自坐一边，成天不在宿舍，只有临近门禁时间才见到他赶回来，回到宿舍也是速度上床把床帘一拉，单方面拒绝和他们交流。起初以为他心怀愧疚，不敢面对他们，后来朱家龙打抱不平，想缓和宿舍关系，趁谈霄不在去问钱铭。
钱铭可怜兮兮地跟朱家龙说，他家里穷，跟谈霄不一样，需要奖学金和助学金，需要钱。
他真挺配他的名字，明明当当抢钱，还摆出你们理所应当接济我的模样。
朱家龙见状瞬间哑了火，事先想好的措辞没处撒，他是个路过见只小野猫都怕它吃不饱穿不暖的，不由对钱铭泛起同情心。
这个时候还想当个和事佬，他嘻嘻哈哈劝侯海程说，“钱铭家里不好，你体谅体谅他。”
“我体谅他谁体谅我？”侯海程手指着自己骂骂咧咧，“他还坑了谈哥的两百块钱，这算不算卷款携逃？说起来谈哥你这都不向他要回来？”
那少量的同情心又被压制下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谈霄眼皮都没抬，右手两指转着笔，左手一页页翻看政治经济学，转完专业后公共课不需要重修，但专业课全部翻新，得提前自学，他三心二意听着他们的对话，只是摇了摇头。朱家龙自告奋勇地翻译他的意思，“谈哥才不在意这点小钱。”
朱家龙贼兮兮地冲谈霄笑着，想转移话题便套起话来，“谈哥，你老婆呢？怎么这几天都看不到人？马上我们专业要去野外实践了，她还赶得回来吗？”
这个“老婆”没有明指谁，但知道的人都了然于胸。
果不其然，谈霄“上当”了——
他把手上的笔一撂，撑手揉揉眉心，少见的按捺不住，“我踏马也想知道啊，消息消息不回，说是要追我，亲过了牵过手了，人没了，难不成要给她睡吗？”
说起这个就烦，谈霄现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比谁都想知道宋雁回什么意思，发微信问她“回不回来野外实践。”
立马回：看情况
再发的几条消息全部石沉大海，他只能迂回地上王者号看她在不在线，结果显示七天前在线。就连童昕琪都不知道宋雁回在忙什么。
谈霄这话如平地惊雷，把那两人炸的瞠目结舌，都把其他烦心事抛之脑后了。愣了好半晌，朱家龙才说，“真是宋雁回啊？你俩这，什么情况？这算确定关系了吗？”
谈霄正烦着呢，回了个“应该没呢，不知道。”
两人两脸问号。
谈校草这是被玩了？
-
那天宋雁回接到的电话是宋彦博打过来的，说宋历和孙郡在闹离婚，已经闹到开庭地步，结果可能会把玲珑湾那套房子判给孙郡，按照她的性子，估计会把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通通赶出去，其他的事还得见面细聊，所以让宋雁回这几天抽时间回南应一趟。
抵达南应的那天，地面上方弥散着薄薄小雨，整个城市像是被蒙在灰色罩子里，但不得不感叹，南应的空气确实清爽多了。
因为不知道玲珑湾还能不能住，宋雁回只能先找个酒店落脚，放完行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集团大楼，正巧遇到上孙郡带着一帮娘家人在楼底下闹事。
“宋历你有本事当缩头乌龟，没本事出来是吧！”
孙郡为首闹的最凶，两个保安都架不住她。
宋雁回其实对这个伯母印象不是很多，虽说她刻薄了点，偶尔会和伯伯小吵小闹，但这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失态。
只是遥遥望去，孙郡因为动作幅度大，头发散乱，平常保养的不错，年过半百的人竟然没有一丝白发，宋雁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父亲，还没到四十岁的他白头发多得吓人。
人堆里不知道谁先发现了站在远处的宋雁回，瞬间矛头对准她，蜂拥而上，四五个保安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宋雁回就被那群人团团包围。
“你个小贱蹄子！”
“作妇！”
“是不是你给宋历混蛋下了**药，他妈他能把那么多股份留给你？”
“就知道你当初留在这个家没安好心，摆脱了你穷鬼爸爸，想攀高枝是吧！小贱人！”
和这些刺耳的语言一起落下的，是巴掌拳头，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砸在身上。因为人群数量压制，保安们根本拦不住，场面一度混乱，宋雁回只能堪堪护住头部。
不知道是谁喊来了警察，听到警笛声和警察的呵止声，周围的压迫感才愈渐愈散。
是宋历和宋彦博从楼里出来，警察也是他们喊的。
最后两拨人到了局子里，其他人因为涉及事宜不多作遣散放行，会议室只留下宋历和孙郡，几个警察坐在旁边试图调解，一张长条型红褐色桌子拦在中间，生生隔开。
“孙郡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因为股权，你要这么闹吗？你大可请律师去告啊，告赢了算你的，吆喝这么多人闹事，你不嫌坐局子难堪啊？”
“呵，宋历，你怎么像只癞蛤蟆既要又要呢？离婚你提的，股权你要的，什么好话歹话都让你占尽了不是？宋雁回一个外人，又不是你亲生的，凭什么她一个小贱蹄子都分到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我跟了你三十年了都没有！”
“当初公司撑不下去的时候，你人在哪里？你恨不得立马收拾东西跑路，小博你都能丢下，你还敢跟我在这里要股权？小雁是我亲侄女！我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养，小雁又不像你，是个白眼狼！”
宋历和孙郡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两个人的音量能掀翻天花板，俨然没了昔日的夫妻情分，倒像是两个恨不得把对方摁死的仇敌，一个个因为争执而面红脖子粗。
宋雁回没进去，人靠在白色石灰粉刷的墙面上，顾不得后背会不会挨着灰，贴近门边，依稀还能从门上的玻璃看到里面的情形。
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字一句全进入了耳朵，她却不吭声，紧闭着嘴巴，藕杆子似的手臂上还有血痕，也没感觉到疼，指甲左右在墙上划拉，留下浅浅地“一”字印记。
宋彦博站在旁边，也不作声。
走廊上没有其他人经过，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听，表情如出一辙的冷漠，做法也都是袖手旁观，不掺和进里面的烦杂闹事。
里头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回响，宋雁回似乎思考好了，选择不再沉默，转头看向宋彦博，问他，“哥，股权什么意思？”
听了这么久，除了日常的鸡毛蒜皮，宋历孙郡最大的争执就是股权归属，但她不明白，她怎么会搅入这趟浑水中。
宋彦博依旧保持原样，没有半分表情地解释：“我进国企是骗他们的，我不想接手大地，打算和朋友创业，搞软件开发，那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后来事情没瞒住老爸，我就跟他摊牌了，说我原本的股份进你的名下，加上之前叔叔的股份，所以闹的我妈心里不平衡。”
孙郡是觉得，大地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理应对半劈，凭什么让宋雁回一个外人独占大头，讨要无果后才出此闹事下策。
大致情况这样，宋雁回也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到离婚的境地，单从暑假那两个月看，双方互相不理解不迁就，任何一方忍不了都会导致这个结果。
只是宋彦博的反应出乎意料，毕竟是父母离婚，怎么着也应该有些情绪。
所以宋雁回就问了，“哥哥，你对他们离婚没有任何想法吗？”
“说没想法肯定是假的，只能说我妈她……”宋彦博欲言又止，长叹口气，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整个人无力地倚在墙壁上，说，“大人那一辈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彦博。”有人出声打断了宋彦博想继续说下去的**。
走廊尽头突然多出个拄着拐杖的身影，穿着单薄的白色卫衣，他正好站在风口，风钻进下摆吹鼓着，显得有些羸弱，要不是有拐杖，几近人都要被风吹倒似的。离的有些距离，宋雁回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身形和谈霄极其相似。
宋彦博寻声望去，脸上难得露出笑容，跟宋雁回说，“朋友来接我了，公司有事我先离开，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吵不完，得闹腾个好几天，小雁你怎么说？”
“我自己走。”
得到答案后，宋彦博告了别，一路小跑到拐杖人身边，充当他的另一只拐杖，一起悄然消失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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