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伪光比往常更加粘稠,像一层厚重的紫色糖浆,缓慢地从天空流淌下来。
周尉站在庇护所的通风口前,盯着外面扭曲的光影。距离“死局”刷新还有不到一小时,谢琦文正在整理装备——一把匕首、几卷绷带、一小瓶金色灯油。她的动作很熟练,但周尉注意到她每次弯腰时,都会不自觉地按住锁骨下的037印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疼?”他问。
谢琦文头也不抬:“习惯了。”
(她在说谎。)
(那种疼痛显然在加剧。)
周尉没再追问。他低头翻看陆怀沙留下的笔记本,指尖摩挲着最后一页那句话:
“下次见面,我会告诉你母亲真正的死因。”
(母亲是跳楼死的。)
(他亲眼看见她坠落在水泥地上,像一只破碎的鸟。)
(但为什么记忆边缘有裂痕?)
“准备好了吗?”铮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递给周尉一把短刀,刀柄缠着防滑布,“规则牢笼场最麻烦,如果抽到‘影子是实体’,记得别让光照到你的脚。”
周尉接过刀,掂了掂重量:“你们每次都一起进游戏?”
“通常分组。”昫旻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粒散发着松香的树脂,“含在舌下,能抵抗低级精神污染。”
泠烛靠在货架旁,突然开口:“这次不一样。”
所有人都看向她。
“大屏幕刷新了。”她指向通风口外,“看。”
周尉挤到缝隙前。广场中央的残破屏幕上,血红的数字正在跳动:
【死局类型:深渊拷问】
【参与人数:全员强制】
【倒计时:00:43:17】
谢琦文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可能……”她声音发紧,“半年才一次的‘深渊拷问’,上周刚发生过!”
铮屿一拳砸在墙上:“有人在操控刷新!”
昫旻的指尖开始无意识地敲击膝盖,节奏越来越快。周尉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闪过片段——
(陆怀沙站在钟楼前,银色手表反射伪光,他微笑着将怀表扔进血池。)
幻象消失。周尉猛地抓住昫旻的手腕:“你的能力不只是安抚,对吗?”
昫旻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看到记忆碎片。”谢琦文捡起匕首,语气复杂,“别费力气隐瞒了。”
泠烛突然笑起来:“有意思,真有意思!‘它’在害怕,所以提前开启了深渊拷问!”
“害怕什么?”周尉问。
所有人都沉默了。
广场上的伪光变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块。大屏幕下方裂开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隐约能听到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咔声。
七人站在入口前。谢琦文将金色灯油倒在每个人的手背上,液体渗入皮肤,形成淡淡的符文。
“能抵挡一次精神冲击。”她说完,看向周尉,“跟紧我。”
阶梯向下延伸,墙壁上嵌着无数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人体器官——心脏、眼球、手指,全部浸泡在泛着荧光的液体中。周尉注意到,其中几个罐子的标签上写着熟悉的名字:
【归乡旅团-林夏】
【永燃灯塔-陈默】
【余烬-李铁】
(死者的器官被收藏在这里?)
(还是说……)
阶梯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上刻着七道凹槽。谢琦文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在第一个凹槽上。其他人依次照做,轮到周尉时,他注意到自己的凹槽形状与锈钥完美吻合。
“用钥匙。”谢琦文说,“快。”
钥匙插入的瞬间,青铜门上的纹路亮起暗红色的光。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圆形大厅——
大厅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眼球,瞳孔是熔金色。
监察者之眼。
“欢迎参与深渊拷问。”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本轮主题:‘谁在说谎’。”
地面突然震动,七把铁椅从地下升起,每把椅子上都连着枷锁。周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场景莫名熟悉,像是他曾经历过无数次。
“规则如下。”机械音继续道,“每人轮流讲述一段记忆,其他人投票判断真伪。说谎者将被‘净化’,诚实者获得奖励。”
枷锁突然弹开,将七人牢牢固定在椅子上。周尉试着挣扎,发现连手指都无法移动。
“由新成员开始。”机械音说。
所有目光聚焦到周尉身上。
“讲什么?”周尉冷静地问。
眼球微微转动,瞳孔收缩:“讲述你进入《晷蚀》前的最后记忆。”
(农药。天台。紫色毛衣的女孩。)
(但那段记忆有问题——)
周尉选择说另一段:“我在医院醒来,医生说我自杀未遂。病房窗户被封死,门把手消失。墙上用血写着‘别相信他们’,但我不知道是谁写的。”
眼球静止了几秒。
“投票。”
谢琦文:“真。”
铮屿:“真。”
昫旻迟疑了一下:“……真。”
泠烛咯咯笑:“假。”
弥珀轻声说:“假。”
烬言头也不抬:“假。”
三对三。
眼球突然裂开,一只苍白的手从瞳孔中伸出,指向周尉:“说谎者。”
枷锁骤然收紧!周尉感到一阵剧痛,黑液从手腕的纹路中疯狂涌出,在空中组成一幅画面——
(天台上,穿紫色毛衣的女孩哭着抓住他的手:“周尉,我们一起跳好不好?”而他微笑着回答:“好。”)
画面炸裂。周尉猛地咳出一口血,但枷锁松开了。
“错误惩罚结束。”眼球说,“下一位,谢琦文。”
谢琦文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最后的记忆是吞下一整瓶安眠药,但醒来时躺在浴缸里,手腕被割开,伤口已经结痂。镜子上写着‘037在看着你’。”
投票结果:四真二假。
眼球判定为真。
轮到昫旻时,他讲述了一段诡异的记忆:“我在音乐厅弹钢琴,观众席空无一人。突然所有琴键开始渗血,乐谱上的音符变成了牙齿。”
投票结果:三真三假。
眼球裂开,昫旻的黑液记忆被强制抽取——画面显示他确实在弹钢琴,但观众席上坐满了没有脸的人,他们齐声说:“你逃不掉的。”
惩罚结束后,昫旻的脸色惨白如纸。
当泠烛笑嘻嘻地说“我最后的记忆是在游乐园吃棉花糖,结果棉花糖里裹着人的手指”时,周尉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所有人的“最后记忆”都带着明显的违和感。
就像被篡改过一样。
眼球再次转向周尉:“第二轮,讲述你母亲死亡当天的记忆。”
(陷阱。)
(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判定为谎言。)
周尉直视熔金瞳孔:“我拒绝回答。”
整个大厅瞬间死寂。
眼球剧烈震颤,表面的血管根根暴起:“违规者将接受终极拷问!”
枷锁变成尖刺,刺入周尉的手腕。黑液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无数记忆碎片——
(母亲站在厨房剁肉,菜刀沾满鲜血。)
(医院走廊,医生摇头说“抢救无效”。)
(葬礼上,一个穿紫色毛衣的女孩悄悄放下一朵白花。)
碎片突然全部炸裂!
大厅的灯光骤灭。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周尉的脸颊,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周尉。”
那声音低沉优雅,带着金属般的冷意——
是沉爀执。
灯光重新亮起时,眼球已经消失,七把椅子上的枷锁全部解开。大厅中央悬浮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和之前那把几乎一模一样。
“游戏结束。”机械音宣布,“奖励已发放。”
谢琦文踉跄着站起来,嘴角有血迹:“怎么回事?监察者呢?”
周尉握紧新钥匙,上面刻着一个微小的数字:2。
“我们被放水了。”他轻声说。
远处,伪钟的嘶哑鸣响穿透地底。
下一次死局,即将刷新。
黑暗重新笼罩大厅,只有悬浮的锈钥泛着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周尉将它攥在掌心,金属的寒意渗入皮肤,像一条毒蛇缓慢缠绕指骨。
谢琦文擦掉嘴角的血迹,目光死死盯着钥匙:“第二把……”
“什么第二把?”铮屿粗声问,他的力场仍在微微震动,显然还没从“深渊拷问”的压制中恢复。
“序列钥匙。”昫旻轻声解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传说集齐七把能打开‘晷蚀的核心’。”
泠烛突然咯咯笑起来:“骗人的啦!根本没人集齐过——”她蹦跳着凑近周尉,脖子上的齿轮吊坠几乎碰到他的下巴,“不过呢,你手里的确实是好东西哦。”
周尉避开她过于贴近的呼吸,钥匙上的数字“2”在伪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
(第一把在“记忆迷宫”获得,第二把来自“深渊拷问”。)
(规律是什么?)
“先离开。”谢琦文打断思绪,“监察者虽然走了,但这里随时可能崩塌。”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阶梯上的玻璃罐不知何时全部碎裂,器官漂浮在渗出的荧光液体中,像一群搁浅的水母。周尉注意到,标注【余烬-李铁】的心脏罐子空了。
(被谁拿走了?)
(还是说……)
“小心!”铮屿突然拽住周尉的后领。
一根尖锐的骨刺从天花板突刺而下,擦着周尉的鼻尖扎入地面。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整个通道开始坍塌!
“跑!”谢琦文吼道。
七人冲向出口。身后传来血肉被撕裂的闷响,周尉回头瞥见一具无皮尸体正从骨刺丛中爬出,它的胸腔里嵌着那颗失踪的【李铁】心脏。
“别回头!”昫旻的哼唱声在混乱中格外清晰,旋律让周尉加速的心跳略微平缓。
他们冲出入口的瞬间,青铜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广场上的伪光已经变成浑浊的紫黑色,大屏幕上的倒计时显示:
【下一场死局:23:59:59】
“一整天喘息时间。”谢琦文喘着气,“破天荒的仁慈。”
泠烛蹲下来,用手指蘸了蘸地面渗出的黑液,放在鼻尖嗅了嗅:“不对哦~是因为‘它’受伤了。”
“谁?”
“监察者呀。”她歪头看向周尉,“你弄疼它了。”
松脂灯重新点燃时,周尉发现庇护所的气氛变了。
铮屿和昫旻在角落低声争论什么,谢琦文反复检查武器,泠烛则哼着跑调的歌谣摆弄她的齿轮吊坠。弥珀和烬言依旧沉默,但前者时不时瞥向周尉手中的钥匙,后者在笔记本上疯狂涂鸦——画面上是一个被七把钥匙贯穿的巨大眼球。
“我们需要谈谈。”周尉径直走向谢琦文,将两把锈钥并排放在木箱上,“你知道它们的用处。”
这不是疑问句。
谢琦文沉默片刻,突然扯开高领毛衣——锁骨下的037印记已经蔓延到肩膀,像一株狰狞的黑色荆棘。
“每把钥匙能暂时抑制‘它’的侵蚀。”她声音沙哑,“但代价是……”
“记忆。”昫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越重要的记忆,效果越好。”
周尉想起被眼球强制抽离的母亲死亡片段:“所以陆怀沙的笔记本——”
“是他用记忆换来的情报。”谢琦文冷笑,“那疯子故意让印记蔓延到全身,就为了保持‘清醒’。”
泠烛的吊坠突然发出咔哒声,齿轮自行转动起来。她跳起来喊道:“黑市的人来啦!”
几乎同时,庇护所的铁门被礼貌地叩响三下。
门外站着穿橘色连帽衫的无面者,这次它双手捧着一个玻璃罐——里面漂浮着一截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断指。
“账簿先生的礼物。”它用腹语说道,声音像是从罐子里发出的,“换‘深渊拷问’的情报。”
周尉上前一步:“如果我要知道这截手指的主人呢?”
无面者的“脸”裂开一道缝:“再加一把钥匙。”
谢琦文猛地拔刀,但周尉抬手拦住她。
“成交。”他将数字“2”的钥匙抛过去,“现在告诉我,那个穿紫色毛衣的女孩是谁?”
无面者接住钥匙,玻璃罐里的断指突然抽搐起来。它发出黏腻的笑声:
“她是第一个发现真相的人……”
“也是第一个被‘它’吃掉的人。”
“她叫——”
罐子突然炸裂!腐臭的液体溅了周尉一身,而无面者像融化的蜡像般瘫倒在地,最终只剩那顶橘色帽子。
帽子里躺着一张照片,边缘焦黑,像是从什么更大的画面上撕下来的。
照片上,穿紫色毛衣的女孩站在钟楼前,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她的左手腕伤痕累累,而身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那是年轻时的陆怀沙。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下次见面,我会推你下去——就像你推我那样。”
伪钟再鸣
钟声在午夜准时响起,比以往更加嘶哑,像是垂死之人的喘息。
周尉站在通风口前,看着广场上的伪光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稠如实质的黑暗。
谢琦文走到他身旁,递来一杯散发着松香的金色液体:“能让你睡三小时。”
“不需要。”
“你手腕的黑液又蔓延了。”她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臂,“不想变成腐啮的零食就喝掉。”
周尉一饮而尽。液体滑过喉咙时,他恍惚看见一段陌生的记忆——
(年幼的自己站在医院走廊,身旁是穿紫色毛衣的女孩。她小声说:“别怕,妈妈只是睡着了。”)
幻象消散前,他注意到女孩的左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割痕。
“晚安,菜鸟。”谢琦文拿回杯子,声音罕见地柔和了一瞬,“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当周尉陷入药物导致的昏睡时,他隐约听见泠烛在哼唱一首奇怪的童谣:
“晷蚀钟,倒着走,”
“吃记忆,吐骨头。”
“乖孩子,闭上眼,”
“数到七,就轮到你……”
在意识的最后边缘,他数了数口袋里的两把锈钥。
还差五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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