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吹散梅梢雪,一夜挽回天下春呀。”南宫怀瑾手捧着陆时卿一早送来的帖子感叹道。
贤王府的帖子昨晚便送到了陆时卿案头,朱砂小楷端正写着“圣意亲临,群贤毕至”,末尾特意添了句“携北儋质子南宫怀瑾同往”。
马球场彩帜翻飞,天家仪仗煊赫如云。
帝后高居鎏金台,贤王陪坐左下首,龙纹常服衬得他眉目深沉。
陆时卿立在一旁,玄甲外罩着正二品孔雀补子官服,目光却越过奔腾的马队,锁在看台角落的素白身影上。
南宫怀瑾穿着雪白箭袖,墨发用根白玉簪松松挽着。场中欢呼雷动时,他执杯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杯沿晃出细碎涟漪。
“北儋蛮子也配参加这种场合?”萧将军萧允安的弟弟在与北儋的交锋中牺牲,他对这个来自北儋的皇子满是怨怼。
纵马掠过看台,铁护腕撞得鞍鞯铿然作响。袖口偶有银光闪烁,尤其是阳光照射下。
他主动邀请南宫怀瑾来打第三局马球,前面都好好的,比赛即将接近尾声时南宫怀瑾的青海骢突然人立长嘶,前蹄发疯般蹬踏,马身扭曲成诡异的角度。一道白影从马鞍滚落,重重砸在草茵上。
陆时卿得知南宫怀瑾上场后边一直盯着场子,萧允安的小动作他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肌肉痉挛...”陆时卿齿间碾过这四字,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掠出。
陆时卿几乎是本能地冲了出去,他甚至没有去牵自己的马,而是直接用轻功追了上去,在惊马即将踏过南宫怀瑾的瞬间,徒手抓住缰绳,凭借恐怖的臂力与内力,硬生生将疯马掼倒在地。
马匹哀鸣,而他手背青筋暴起,关节处被缰绳勒得血肉模糊。
陆时卿扶起脸色苍白的南宫怀瑾,确认他无大碍后,缓缓转身,目光锁死了萧允安。那一刻,他眼中不再是平日的冰冷,而是毫不掩饰的的杀意。
吵闹声引得看台上的权贵齐齐侧目望来。
陆时卿当着皇帝和贤王以及所有宗室大臣的面,一步步走向萧允安,手中的剑已经抵住对方喉咙,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惊驾之罪,当诛。”
贤王目光骤然冷了下来,拍案而起:“竖子敢尔!”
陆时卿像是没听到一样,不等对方辩解,直接下令一旁侍立的锦衣卫:“拿下!彻查马厩所有相关人员。”此举完全越权,且毫不留情面,震惊全场。
“孽障!圣驾面前岂容你放肆!”贤王怒气冲冲走下台,紫金靴狠狠踹在陆时卿后心,他踉跄着以剑拄地,脊背仍挺得笔直。
高座上的皇帝轻抚玉扳指,笑声像淬了毒,郎声道:“皇弟养的好儿子呀,倒比朕有主意,平日在家没少教吧。”
贤王背对着皇帝,面上血色尽褪,指甲掐进掌心。
“父皇和皇叔都莫要再怪了,若不是陆大人身上敏捷,那质子这会估计已经断气了。依我看呐,不仅不该责罚还应该大大奖赏才是。”
忽然一阵清亮利落的声音传来,嗔怪时尾音微微上挑,不似寻常闺秀的柔婉,倒添了几分爽利的鲜活。
贤王回头,目的落在福乐公主身上。
这福乐公主原不是皇帝的的女儿,而是当朝长公主的亲女儿,皇帝的外甥女。
当朝皇帝多年无所出,并没有子嗣。长公主为了讨好皇后,将小女儿送到皇后生边养着,自然而然便过继到皇帝名下了。
“殿下说的是。”贤王回道。
皇帝闻言朗声大笑,一脸慈爱道:“哈哈,公主说的有理。”
此事便在福乐公主的玩笑中马马虎虎的揭了过去。
众人散去时,福乐公主特意缓步经过陆时卿身边,低声飞快道:“时卿哥哥可有伤着?” 声音娇柔,带着少女特有的羞赧。
陆时卿拱手行礼,回道:“殿下莫要这样称呼臣。”顿了顿又道,“多谢殿下解围。”
“你是我的表兄为何不可?”不待陆时卿回应,公主便已红着脸快步离去。
马球会散场后,陆时卿没有立刻离场,今晚定然是回不去的。果然如他所料,不消片刻贤王府内便来人传唤。
贤王府内,沉重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贤王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压抑着风暴。
“为何?”他声音平静,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
陆时卿跪在冰凉的石砖地上,肩胛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他却挺直脊背:“萧允安欲杀质子,其心当诛。”
“诛?何时轮到你来定夺。”贤王猛地转身,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暴怒,“你可知萧允安手握多少边关隐秘?你可知杀他会打乱我多少布置?陆时卿,我养你十几年,教你权谋,不是让你变成一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蠢货!”
“儿臣知错。”陆时卿垂眸,声音依旧平稳,“但当时情形,质子若死,北儋使团不日即至,恐生大变。边关不稳,于父王大业亦是不利。”
“利与不利,由我判断,不是你。”贤王逼近一步,猛地揪住他的前襟,迫使他抬头,“说来说去你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不舍得那质子去死,你当全天下人都傻了不成。”
这是陆时卿第一次直面贤王的如此诘问,也是他第一次,没有立刻顺从地认下所有指责。他抬起眼,直视贤王阴鸷的双眼,字句清晰:“父亲,南宫怀瑾,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大晟的马球场上。这与……私情无关,关乎国体。”
“好一个与私情无关!好一个关乎国体!”贤王气极反笑,猛地将他掼倒在地,“看来是我往日对你太过宽纵,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抓起挂在墙上的马鞭,那是以浸油牛皮编织,坚韧无比。
“啪!”
第一鞭落下,撕裂了绯色官袍,在背脊上留下一道狰狞血痕。陆时卿身体一颤,咬紧牙关,未发出一声。
“记住你的命是谁给的!”
“记住你的权利来自谁!”
“我不需要不这样不忠不孝的东西!”
一鞭又一鞭,带着呼啸的风声,毫不留情地落在陆时卿的背上和肩上。
旧伤未愈,新伤迭起,很快,他整个后背已是血肉模糊,官袍碎片黏连在翻卷的皮肉上,触目惊心。
陆时卿伏在地上,额角冷汗涔涔,唇色苍白如纸,十指深深抠入石砖缝隙,指节泛白。自始至终,他未再发出一声求饶或辩驳,唯有在听到贤王最后那句“若再敢因他妄动,我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鞭声终于停歇。贤王扔下染血的马鞭,冷眼看着地上气息微弱的人。
“滚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陆时卿以手撑地,尝试了两次,才勉强支起身子。他踉跄着站起身,每一步都牵动着身后火灼般的剧痛。
鲜血顺着破损的衣袍滴落,在身后蜿蜒出一道断续的血线。他推开书房的门,晚风带着凉意卷入,吹散一室血腥,也吹动他汗湿的鬓发。
窗外,月上中天,清辉冷冽,将他孤独而执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尚书府内还有一人在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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