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伦敦,清晨总被一层金灰色的薄雾笼罩。空气里带着凉意和泥土的气息,呼吸间能看见淡淡的白雾。
裴应准时站在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手上拿着温热的latte,就看见隔壁那扇门 “咔哒” 一声开了,薄沁妍走出来,肩上多了个深棕色的木质大提琴盒。
裴应几步上前,目光落在琴盒上,“今天要带琴去学校?” 琴盒看起来颇有分量。
薄沁妍微微颔首,晨雾让她的睫毛看起来有些湿润。““嗯,放学后音乐社有重要排练,埃尔加的《e 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她的语气平静,但裴应捕捉到她看向琴盒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细微焦躁。对于事事追求完美的薄沁妍来说, admitting 有不好处理的地方,就说明这曲子的难度和她对此的重视。
秋色如酒,醉人浓烈。阳光试图穿透晨雾,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裴应便很自然地朝琴盒伸出手:“我来吧。”
薄沁妍侧过头,浅褐色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她没有推辞,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松开了手。
琴盒的重量比想象中更实在。裴应将其背在肩上,感觉像是分担了她一部分不为人知的压力。
“是那首……听起来很复杂的曲子?”裴应努力回忆着。
“埃尔加。”薄沁妍的声音混在雾里,“快板部分需要‘精准的失控’—— 弓法要准,但情绪要放得开,不能太拘谨,不然就像机器在拉琴,没灵魂。”
裴应挑挑眉:“精准的失控?这说法有点意思。就像下注,明明算准了概率,但开牌前那一秒,还是得靠点直觉和胆量。”
这个离经叛道的类比让薄沁妍再次侧目。这次,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弧度:“看来裴同学对‘冒险’颇有心得。”
“还行,”裴应耸耸肩,琴盒随着动作晃了晃,“起码比拉琴容易点儿。”
到了公学门口,晨雾已经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在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晨祷堂的钟声响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里面走。
薄沁妍需要先去音乐室放琴,裴应便极其自然地陪她绕路前往音乐楼——其实晨祷还有近十分钟才开始,她只是……想将这清晨独处的时间,哪怕延长一分钟也好。
音乐楼的走廊空旷而安静,仿佛与主教学区的喧嚣隔绝。只有她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板上回响,偶尔有几片顽皮的落叶被秋风卷入廊内,打着旋儿飘落。
裴应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形状完美的枫叶,颜色炽烈得像一团跳跃的火焰。
她捏着叶柄,端详片刻,然后轻轻将其夹进薄沁妍臂弯里抱着的乐谱文件夹中,动作自然:“喏,路上捡的,留个纪念吧。算是给枯燥的乐谱添点颜色。”
薄沁妍低下头,看着那抹突兀却生机勃勃的红色镶嵌在黑白音符之间,纤细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叶片上清晰交错的脉络,仿佛能感受到生命流淌过的痕迹。
她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收下了这份微不足道的礼物。阳光恰好从走廊尽头的拱窗斜射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漂浮着秋天特有的、干燥而清爽的气息,这一刻的静谧,美好得让人不忍心用言语打破。
打开音乐室厚重的木门,室内残留着松香和旧木头的气味。裴应帮她把沉重的琴盒小心地放在角落专用的琴架上,刚转身准备离开,就被薄沁妍叫住。
“裴应,”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琴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等下晨祷,你是不是又打算补觉?”
裴应摸了摸鼻子,有点被戳穿的尴尬,含糊道:“那些拉丁文祷词……听着实在像高级催眠曲。”
薄沁妍似乎早有所料,拿出一个皮质封面的小线圈本,撕下一张便签纸,垫在乐谱架上,快速写了几行字,递给她,
“今天晨祷的重点,神父大概率会围绕弥尔顿《失乐园》中关于‘自由意志与堕落’的段落展开讨论,可能会随机提问。我标了几个关键词和可能的切入点,你稍微记一下。”
裴应接过便签,上面的字娟秀工整,最后写着 “别打瞌睡”。她捏着便签,心里暖烘烘的:“谢了啊,薄老师。”
薄沁妍率先走出音乐室,留下一个清丽的背影和一句淡淡的催促:“快走吧,晨祷要迟到了。”
晨祷时,裴应果然罕见地没有走神或打盹。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便签粗糙的边缘,甚至能感受到纸张背面因为书写力度而留下的细微凹痕。
连带神父那原本如同念经般的拉丁文祷词,此刻听着,似乎也多了几分韵律和深意。
午间学校餐厅里人声鼎沸。裴应端着刚取好的餐,走向她们常坐的靠窗长桌。李程颐和苏意已经挨着坐下,陈梨溪安静地坐在一旁,姿态娴雅地翻阅着一本时尚杂志。薄沁妍也刚到,就被秦舒舒一把拉住。
“沁妍!可算抓到你了,”秦舒舒声音清脆,带着她特有的热情,“快帮我看看,下周末慈善拍卖晚宴,我是戴那对珍珠耳环好,还是新买的祖母绿镶钻的?”她说着,就要掏出手机找图片。
薄沁妍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好脾气地停下动作,微微侧头倾听。
裴应走过来,目光在薄沁妍空着的座位和正在纠缠她的秦舒舒之间扫了一眼,极其自然地开口,声音不大,恰好能让薄沁妍听到:“我去帮你拿吃的?今天主菜是炖羊肉配 couscous。”
薄沁妍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裴应转身走向取餐区。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两个餐盘回来,将其中一个轻轻放在薄沁妍面前的桌上。
盘子里是炖得软烂的羊肉和金黄色的古斯米,旁边搭配着烤蔬菜,仔细看去,里面果然不见一丝香菜叶,连作为配菜通常会出现的、煮得软烂的胡萝卜丁也消失无踪。
秦舒舒正说到兴头上,目光不经意扫过薄沁妍的餐盘,她眨了眨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视线在裴应和薄沁妍之间来回逡巡,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促狭的笑容。
“哟——”她拖长了尾音,故意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陈梨溪,“梨溪你看,有人这服务可真够周到体贴的啊。”她转向裴应,眼神里满是戏谑,“裴应,连沁妍不吃香菜、讨厌胡萝卜这种小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却确保周围几个人都能听见,语气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而且,我好像最近看到你们俩早上是一起来学校的?嗯.....?” 她没把话挑明,但那上扬的语调、暧昧的眼神,以及故意留白的沉默,都在无声地暗示着某个猜测。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苏意和李程颐也停下交谈,好奇地看了过来。
裴应则慢条斯理地切着自己盘子里的羊肉,既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也没有急于辩解的意思。
对上秦舒舒探究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带着她一贯的漫不经心:
“观察力不错,秦大小姐。不过,”她叉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咀嚼了几下,才含糊地补充道,“顺手帮个忙,这不是同学之间的关爱吗。”
秦舒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正准备继续调侃,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陈梨溪却合上了手中的杂志,抬起眼,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舒舒,裴应说得对,同学之间互相关照是很自然的事。你呀,就别抓着这点小事不放了。”
又转向薄沁妍,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原点,“舒舒你不是还要问沁妍怎么选你的首饰吗。那对祖母绿的耳环,听描述倒是很配你那条新定的裙子。”
薄沁妍顺势接过了这个台阶,将注意力转回秦舒舒的手机屏幕上,
“珍珠更典雅稳妥,祖母绿更显气场,看你当晚想突出哪一面。” 她三言两语,便将刚才那阵微妙的暧昧气氛轻轻揭过,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秦舒舒被陈梨溪这么一打岔,又被薄沁妍的专业意见吸引了注意力,虽然心里还觉得有趣,但也知道适可而止,便顺着讨论起首饰来。只是那带着笑意的眼神,还时不时地在裴应和薄沁妍之间打转。
这一天似乎过得比平时快。放学后,裴应溜达到了音乐楼附近。悠扬的琴声从一扇虚掩的窗户飘出,是那首埃尔加。她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听。
琴声里有反复打磨的痕迹,在某个技术难点处,能听出细微的挣扎,但一次比一次更趋近完美。她仿佛能看见薄沁妍抿着唇、眼神专注的模样。
直到琴声变得流畅而充满自信,如同冲破云层的阳光,裴应才转身离开,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满足感。
第二天清晨,薄沁妍依旧带着琴盒出现。裴应依旧很自然地接过。今天的薄沁妍,神情间明显松快了些。
“早。”
“早。”薄沁妍回应,目光在她肩上的琴盒停留片刻,意味不明。
走进学校,快到音乐教室的岔路口,薄沁妍却没有立刻接过琴盒。她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递到裴应面前。
“给你的。”她的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
裴应愣了一下,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设计极为精妙的银色袖扣,造型是抽象的交错齿轮,冷硬中透着高级感,完全戳中裴应的审美。
“这是……?”
“奖励。”薄沁妍微微歪头,“奖励你……最近的苦力。以及,”她顿了顿,带着点蛊惑的意味,“还算不错的陪伴。”
这完全超出了裴应预期的“奖励”。她看着薄沁妍,对方脸上是那种惯常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裴应合上盒子,握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她抬起头,直视薄沁妍,嘴角勾起笑:“看来,这苦力当得还挺值?”
薄沁妍不置可否,只是从容地从她肩上接过琴盒,动作优雅。然后,她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
“对了,下周三晚上,音乐厅有演出。我拉埃尔加。” 她看着裴应,眼神平静“有空的话,可以来听听看,‘精准的失控’。”
说完,她不等裴应回答,便转身走向音乐教室。
裴应站在原地,握紧了手里的丝绒盒子。这种被牵着鼻子走、却又甘之如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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