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优美的身影，如同一个过于鲜明的梦，在伦敦接连数日的阴雨冲刷下，渐渐褪色，却并未消散。它变成了一种底色，沉淀在裴应的日常里。
生活看似照旧。她依然在那些她觉得毫无意义的课堂上神游天外，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无意识地划动，留下的不是笔记，而是几道凌乱的、关于某个期货品种走势的草图。
她窝在自己那间可以俯瞰泰晤士河的公寓，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耳边是虚拟牌局里筹码碰撞的清脆声响，或是全球金融市场无声的汹涌波涛。
她发现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走神。窗外的雨声，会让她想起阳台边那缕清冷的雪松香气。
餐厅里嘈杂的人声，会让她下意识地去分辨，有没有那个平静无波，却总能精准穿透喧嚣的嗓音。
甚至有一次，她对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眼前浮现的却是珍珠白色缎面裙摆划过光洁地板的弧度。
“啧。”裴应有些烦躁地合上电脑，将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这种不受控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糟糕透了。她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束缚，包括这种莫名其妙驻扎在脑子里的影子。
以往，裴应和李程颐都是随便找个角落快速解决午餐。随着李程颐和苏意愈发熟稔，而苏意几乎和薄沁妍、秦舒舒、陈梨溪她们一起行动。自然而然地，“一起吃午饭”便成了新的惯例。
她们通常会占据餐厅靠窗的那张长条橡木桌，阳光好的时候，光线会透过彩色的玻璃窗，在古老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秦舒舒和苏意。她们俩总有说不完的趣事、分享不完的八卦，从音乐剧社的排练糗事，到某个学长学姐匪夷所思的恋情，声音清脆，笑声不断。李程颐很快融入其中，时不时插科打诨。
陈梨溪她总是认真听着每个人的发言。当苏意因为激动而手舞足蹈差点碰倒水杯时，她会不动声色地伸手扶稳；她记得秦舒舒不喜欢吃蘑菇，会在分食时悄悄把有蘑菇的那份拨到自己盘里。
薄沁妍，她总是坐姿端正，仿佛优雅刻进了骨子里。她吃东西很慢，动作细致，几乎不发出任何不雅的声响。
裴应注意到，她餐盘里的食物总是搭配得均衡而克制，她会先把不喜欢的配菜，比如煮得过烂的胡萝卜丁，仔细拨到盘子一边，才开始享用主菜。
她喝汤前会轻轻吹气，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唇角永远不会沾上丝毫污渍。
当秦舒舒说到某个极其滑稽的片段，或者苏意模仿某个老师惟妙惟肖时，她脸上那层完美的面具才会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
她的唇角会真正地向上弯起，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会掠过一抹真实的笑意，像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瞬间点亮了她清冷的面容。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才会短暂地消散片刻，露出底下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一丝真实的鲜活气。
话题不经意间转到裴应身上。
“裴应，你周末都干嘛？除了窝在家里打游戏。”秦舒舒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裴应闻言抬眼，懒洋洋地说：“看情况，看看红红绿绿的线，去CLUB放松一下或者……研究点别的。”她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薄沁妍。
“研究什么？总不会是伦敦各大赌场的VIP包厢环境测评吧？”秦舒舒打趣到，显然对裴应那些“不务正业”的爱好有所耳闻。
裴应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午餐时间，无形中成了裴应观察薄沁妍的绝佳窗口。她们会讨论课上布置的难缠论文，薄沁妍和陈梨溪往往能一针见血地给出精准的思路和解构；
会分享最近读到的好书或听到的冷门音乐，薄沁妍在提到某些古典乐或艺术史相关话题时，眼神会变得格外明亮，语调也会比平时稍快一些。
又是一个被雨水浸泡得快要发霉的周四下午。
裴应为了躲避那节枯燥得能逼疯人的宗教研究课，溜达到了图书馆顶楼。这里被称为“遗忘角落”，书架高大陈旧，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特殊气味，光线被巨大的彩色玻璃窗过滤得昏暗而静谧。是她理想的避难所。
她刚把自己陷进那个靠窗的、被厚重天鹅绒窗帘半掩着的旧沙发里，准备享受片刻安宁，一阵细微却清晰的交谈声便打破了寂静。
“……所以，这份关于美第奇家族艺术赞助对文艺复兴影响的论文，引用帕诺夫斯基的图像学理论，会比沃尔夫林的形式分析更精准，也更能切入核心。”
裴应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悄悄拨开一点窗帘缝隙。果然，不远处的书架旁，站着薄沁妍和陈梨溪。薄沁妍的侧脸在从彩色玻璃窗透进的、微弱而瑰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精致，像被光影精心雕琢过。
裴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薄沁妍身上。看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身前的书脊，看她听陈梨溪说话时偶尔蹙起眉峰 —— 那道眉蹙起时会拢出一小道浅纹，松开时又立刻平复，像湖面掠过的风，没留下半点痕迹。
薄沁妍说话的语调始终平稳，像浸了温水的棉线，可裴应却能从那字里行间，读出属于 “薄沁妍” 的规整与掌控。
可能是滚烫的视线让薄沁妍感觉到，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无意间掠过裴应藏身的角落，几不可察地凝滞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她的视线并没有停留，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被打扰的惊讶，就像只是无意中扫过了一件不起眼的摆设，一片静止的背景。但裴应肯定，薄沁妍看到她了，清晰地看到了。
“那部分的文献，我记得在第三排书架。”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只是裴应的错觉。她们两人低声交谈着，慢慢走向另一排书架，将空间重新还给了寂静。
裴应躺会沙发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薄沁妍明明发现了她的偷看，却选择了不动声色。这是一种更高明的应对方式，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或者说，是一种不予计较的漠然。
随着李程颐与苏意关系的升温，她去找苏意的次数愈发频繁，自然也就跟秦舒舒更加熟络。几次下来，她兴致勃勃地跟裴应分享：“秦舒舒真挺有意思的！她还主动问起你呢！”
“问我什么？”裴应状似随意地翻着手中的杂志。
“就问你是不是老那样，独来独往，对什么都爱答不理的。”李程颐学着秦舒舒的调调，“她说觉得你……挺特别的。”
学校的慈善义卖。苏意拉上李程颐帮忙，裴应也被硬拖了去。她百无聊赖地杵在手工艺品摊位边，目光习惯性在人群里巡弋。
很快，她看到了那几个人——薄沁妍、陈梨溪和秦舒舒。她们弄了个甜品台，前面排起的长龙，将她们在学校的高人气瞬间具象化了。秦舒舒眼尖，看见她们，笑着挥手。苏意立刻拉着李程颐欢快地过去，裴应犹豫一瞬，也慢吞吞跟上。
东西很快售罄。大家开始收拾场地，秦舒舒忽然提议：“对了！downtown那个新开的现代艺术画廊有个挺棒的展览，我搞到了几张内部预览票，一起去看看？”
她对着苏意和李程颐说，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裴应，最后落在了薄沁妍身上，“沁妍，梨溪，你们也一起吧？周末反正没什么事。”
裴应看见薄沁妍微微侧首，目光似乎无意地、极其轻淡地掠过她，那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轻轻颔首，吐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好。”
艺术展之约就这么定了。回公寓的路上，李程颐兴奋地说着对周末艺术展的期待。裴应面上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无所谓，只有她自己知道，某种具象的期待，正在心底破土生长。
她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伦敦的灯火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成一片片模糊而温暖的光团。图书馆里薄沁妍那不动声色的一瞥，义卖场上那声轻飘飘的“好”，像两个坐标，连成了一条模糊却真实的路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