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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满空旷的天台,将灰色地砖晒得微微发烫。裴应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想找个地方避开午餐时候餐厅的喧嚣。

薄沁妍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避风的角落,膝上摊开着一本诗集——是W.H.奥登的《某晚当我外出散步》。她看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精装书的硬封面上,极轻、极有规律地敲击着,仿佛在模拟某种复杂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节拍。

裴应停下脚步,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清晰的“咔哒”落锁声。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空气凝固了几秒。

裴应率先走过去,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她掏出手机,屏幕右上角无情地显示“无服务”。

“看来,”裴应转过身,靠在门上,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调侃,“我们和文明世界的联系被切断了。”

薄沁妍也检查了自己的手机,得到同样的结果。她收起手机,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无措。她走到门边,也尝试着推了推,结果显而易见。

最初的十几分钟,气氛确实有些僵硬。她们各自占据天台的一角,薄沁妍继续着她无声的练习,只是节奏稍显凌乱;裴应则漫无目的地在栏杆边踱步,看着楼下如蚂蚁般穿梭的同学。

是裴应先打破了沉默。她指着远处一栋正在施工的摩天楼吊塔,没头没尾地说:“像不像一个巨大的、正在搭建的乐高?”

薄沁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嗯,像。”

这个微小的互动像打开了某个阀门。她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薄沁妍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支流,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被锁在这里,好像也不错。至少……很安静。”

裴应侧头看她,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镀上一层金边。“是啊,不用应付那些无聊的社交,也不用听李程颐没完没了地念叨她家意意。”

薄沁妍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清泠悦耳,她转过头,看向裴应:“看来裴同学也被程颐的‘甜蜜轰炸’折磨得不轻。”

“彼此彼此。”裴应也笑了。

她的目光落在薄沁妍无意识敲击的手指上,“这念的是奥登的什么诗,节奏这么特别?”

薄沁妍这才恍然回神,“不是诗,”她合上书,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是……一首曲子里的节奏。”

“曲子?”裴应挑眉,走近了几步,很自然地在她旁边不远处的栏杆上靠坐下,表示出兴趣。阳光洒在两人之间,距离比平时在教室里近得多。

薄沁妍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权衡。在这被意外隔绝的、只有她们两人的空间里,某些平日里紧守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

“是……大提琴曲。”她开口,声音依旧清泠,却比平时多了一点柔软的质地,“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有时候读到某些有韵律感的诗句,手指会不自觉地……复习起来。”

“大提琴,”裴应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好奇,“很难吧?”

她轻轻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很难。尤其是想拉出……不仅仅是正确,而是有生命力的声音时。”

“一开始,也是家里让你学的?”

“一开始是。母亲认为这是……必要的修养。”她轻声承认,“那时我会想,拉琴,除了是家族的期望,除了是‘薄沁妍’该有的修养,对我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裴应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感受着风拂过脸颊。

“但后来……不一样了。”薄沁妍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真实的温度,像融化的雪水,“当你发现,那些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情绪都能通过琴弦找到出口的时候……它就不再只是任务了。”

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常年按弦、带着细微痕迹的指尖,语气变得轻柔:“在那些练习曲里,我,更像我自己。那些音符像是另一个维度的语言。”

裴应安静地听着,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短暂的沉默在她们之间流淌,却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理解的气息。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在天台的地面上交叠在一起。

裴应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所以,奥登的诗,和你的大提琴,其实有点像?”她看向那本被合上的诗集,“都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那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薄沁妍有些讶异地抬眼,似乎没想到裴应会做这样的连接,随即轻轻点头:“也许吧。诗歌用意象和韵律,音乐用旋律和节奏……但它们最终指向的,可能是相似的地方。”

“那……”裴应忽然勾起一抹略带狡黠的笑,指了指天空,“那朵像舒舒帽子的云,你觉得该用什么旋律来配?是欢快的莫扎特,还是有点滑稽的斯特拉文斯基?”

薄沁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逗得再次莞尔,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用手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个俏皮的音符:“大概是这样的?”

时间在这样轻松而特别的交流中悄然流逝。

她们聊起了更多琐碎却有趣的话题——某个老师奇怪的口头禅,餐厅里永远在变化的“神秘料理”,甚至分享起各自小时候的糗事。

薄沁妍卸下平日里那份必须完美的负担,普通聊天的感觉,竟让她如此放松。

当一个小时后,校工打开门,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两个女孩靠坐在栏杆下的阴影里,午后的阳光在她们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她们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深入交谈后的平静与柔和,嘴角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笑意。

门开的瞬间,外界的声音骤然涌入。她们对视一眼,方才那种与世隔绝的静谧氛围悄然消散。

回到喧嚣的走廊,秦舒舒立刻扑上来:“你们俩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不着!”

薄沁妍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只是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了会儿。”

裴应则伸了个懒腰,没有解释,目光却在不经意间与薄沁妍再次相遇。

那交汇的视线里,比之前多了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仿佛她们共同守护了一个短暂逃离现实世界的、闪着微光的秘密。那个被锁住的天台,以及天台上的阳光、风和那些坦诚的话语,已经成了只属于她们两人的、青春记忆里独特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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