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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夜”

深秋的夜,寒意已悄然渗入空气。神宫寺神社坐落于半山腰,被层层叠叠、红得如烈焰燃烧般的枫林环抱。白日里,这里是信徒祈愿、孩童嬉闹的祥和之地,但此刻,万籁俱寂,只有风穿过枫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山涧若有似无的流水低吟。一轮巨大的、色泽妖异如血的圆月悬于墨蓝天幕,将清冷又诡谲的光辉泼洒下来,神社古朴的鸟居、庄严的本殿、以及千奈居住的偏殿,都仿佛被浸染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神宫寺千奈跪坐在偏殿的廊下。

她刚刚结束晚间的净身仪式,乌黑的长发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松散地披在素白的巫女服上。月光勾勒出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以及侧脸上恬静的轮廓。她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关于四季神明与镇守之责的文字。空气中弥漫着枫叶特有的清苦香气,混合着常年缭绕在神社的、清冽的线香余韵,这是她熟悉到骨子里的、名为“家”的气息。

“千奈,”温和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她的祖父,神社的宫司神官。老人穿着整洁的神官服,步履虽缓却沉稳,走到她身边坐下。“又在看这些了?夜深了,小心着凉。”

千奈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如深潭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她浅浅一笑,带着少女特有的温婉:“祖父大人。不冷的,今晚的月色……很特别。总觉得,想多看一会儿。”

宫司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轮血月,布满皱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作为侍奉神明、感知天地气息的神官,他比常人更能察觉到今夜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粘稠与压抑。那轮红月,像一只不怀好意的巨眼,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山林。

“是啊,很特别。”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总觉得,风里有些……不安分的东西。早些歇息吧,千奈。把门窗都关好。”

“是,祖父大人。”千奈顺从地应下,合上手中的书。她站起身,准备搀扶祖父回房。

就在这一刻——

“呜——!”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啸,如同生锈的铁器刮过玻璃,猛然撕裂了夜的宁静!那声音并非来自远方,而是……就在神社的结界之外!

紧接着,是木头被巨力粗暴撕裂的刺耳爆响!神社外围的结界发出微弱的、濒临破碎的嗡鸣,瞬间黯淡下去!

“不好!”宫司脸色剧变,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精光,一把将千奈护在身后,“是‘那种东西’!千奈,快!躲到本殿神像后面去!绝对不要出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千奈的心脏。她从未听过祖父如此惊慌失措的声音。关于“食人鬼”的恐怖传说,如同尘封的噩梦,骤然被这声尖啸唤醒。她能看到祖父宽大袖袍下微微颤抖的手,更能感受到空气中骤然弥漫开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砰!轰隆——!”

偏殿的纸拉门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整个轰飞!木屑和纸片如暴雪般四溅!一个扭曲、高大的黑影堵在了门口,月光勾勒出它狰狞的轮廓——青灰色的皮肤布满虬结的筋肉,尖锐的獠牙滴落着粘稠的涎液,一双猩红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纯粹的、对血肉的饥渴与恶意。它贪婪地吸着气,目光死死锁定了廊下鲜活的目标——神官和他身后的少女。

“新鲜的…巫女的血肉…还有老家伙的灵魂…大补啊!”恶鬼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口水顺着嘴角淌下,落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邪祟!休得放肆!”宫司须发皆张,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怒吼。他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御币和神乐铃,口中急速念诵起古老的祝词。微弱却纯净的灵力光芒自他身上腾起,试图驱散那浓重的鬼气。“千奈!快走!”

然而,恶鬼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它无视了那微弱的灵力冲击,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宫司面前!巨大的、覆盖着角质利爪的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下!

“祖父大人——!!!”千奈的尖叫几乎冲破喉咙。

“噗嗤!”

利爪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宫司的胸膛!鲜血如同泼墨般溅射开来,有几滴温热的液体,甚至溅到了千奈惨白如纸的脸上。她亲眼看着祖父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那具曾经给予她无限温暖与庇护的身躯,如同破败的玩偶般,被恶鬼随意地甩开,重重砸在廊柱上,再无声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千奈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大脑一片空白。祖父的血,带着刺鼻的铁锈味,就在她的眼前、她的脸上。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灵魂。她甚至忘了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

“嘿嘿…轮到你了,小巫女…”恶鬼甩了甩爪子上的血迹,贪婪的目光转向了呆立的千奈,一步步逼近。那浓烈的死亡气息几乎让她窒息。

绝望,冰冷彻骨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能逃到哪里去?连强大的祖父都……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地后退,脚跟绊到了廊下的台阶,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地。冰冷的石板透过薄薄的巫女服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心底的万分之一。

恶鬼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那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尖锐的利爪再次扬起,对准了她脆弱的脖颈。千奈闭上了眼睛,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等待着终结的剧痛。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祖父温和的笑容,是神社春日里盛开的樱花,是秋天如火燃烧的枫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恶鬼!住手——!!!”

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着无尽怒火与决绝意志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神社上空炸响!那声音洪亮、炽热,带着斩断一切黑暗的锋芒!

一道比天上血月更加耀眼的、燃烧着的金色流光,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撕裂夜幕,从天而降!

轰!!!

灼热的气浪猛然爆发!千奈只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滚烫力量擦身而过,并非伤害,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驱散邪祟的“光”与“热”!她被这股力量掀得向后翻滚了几圈,勉强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只见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恶鬼,此刻正发出痛苦而惊怒的嘶吼!它的右臂,连同半边肩膀,竟被那道金色的流光齐根斩断!断口处焦黑一片,燃烧着金色的火星!腥臭的黑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而在千奈与恶鬼之间,一道身影巍然矗立!

他背对着千奈,身形挺拔如松。一头金红相间的长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在夜风中狂野地舞动。身上披着一件火焰纹的羽织,那鲜亮的橙黄与赤红,在血月与黑暗的背景下,仿佛一团永不熄灭的熊熊烈火!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日轮刀,刀身此刻正散发着灼目的、仿佛由实质火焰构成的金红色光芒,将周围浓重的鬼气和黑暗都逼退了几分!

“炼狱流·炎之呼吸!肆之型!盛炎之涡卷!”

来人——炼狱杏寿郎,没有丝毫停顿!他的声音如同战鼓,充满了无可动摇的信念!在恶鬼因剧痛和断臂而僵直的瞬间,他手中的炎刀再次爆发出更加炽盛的光芒!整个人化作一道高速旋转的金红色火焰旋风,带着焚尽八荒的威势,悍然撞向恶鬼!

“不——!!!”恶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便被那狂暴的火焰旋风彻底吞噬!

轰隆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神社废墟!灼热的气流席卷四周,吹得千奈的长发和衣袂猎猎作响。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那刺目的光芒和热浪,透过指缝,她看到那不可一世的恶鬼,在纯粹而狂暴的炎之呼吸下,如同投入熔炉的枯枝,身体寸寸崩解、燃烧,最终化为灰烬,被夜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光芒渐渐散去。

神社的庭院一片狼藉。断裂的梁柱,破碎的瓦砾,燃烧的余烬,还有……祖父冰冷的遗体,以及大片大片尚未干涸、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暗红的血迹。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炼狱杏寿郎收刀而立,刀身上的火焰缓缓熄灭。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炯炯有神、如同熔金般炽热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神宫寺千奈的眼中。

他看到了跌坐在血泊与废墟之中,浑身沾满尘土和血污,脸色惨白如鬼,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的少女。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劫后余生的茫然,泪水无声地冲刷着脸上的污迹。

炼狱大步走到千奈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温暖的阴影。他蹲下身,动作快而稳,却没有丝毫的侵略性。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千奈的身体,确认没有明显的致命伤,但她的状态显然糟糕到了极点——极度的惊吓和悲伤已经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和精神。

“没事了!恶鬼已被我斩杀!”炼狱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刻意放低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如同驱散寒夜的篝火。“你安全了!振作一点!”

千奈涣散的瞳孔似乎因为他的话语而聚焦了一瞬。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充满刚毅之气的脸,看着他那头火焰般的头发,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和坚定。那火焰纹的羽织……仿佛就是刚才劈开黑暗、焚尽恶鬼的那团生命之火本身。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心头——是恐惧褪去后的虚脱,是目睹至亲惨死的巨大悲痛,是劫后余生的茫然无措,还有……一丝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被这团烈火般的温暖所触动的……安心感?这感觉太过矛盾,太过汹涌,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维持的最后一根弦。

“祖…祖父大人…他…他…”千奈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音节断断续续地挤出喉咙。她想指向祖父倒下的方向,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眼前炼狱那火焰般的身影开始剧烈地晃动、模糊。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恸哭。她蜷缩起身体,像一个被遗弃在寒冬中的孩子,在冰冷的废墟和亲人的血泊中,放声痛哭。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凄厉而绝望,回荡在死寂的神社上空,连那轮冰冷的血月似乎也为之动容。

炼狱杏寿郎看着眼前崩溃痛哭的少女,金红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沉痛。他经历过太多生死,见过太多惨剧,但每一次面对无辜者的悲痛,那守护的信念就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坚定地守在她身边,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灯塔,为她隔绝了这残酷夜色中可能潜藏的一切危险。

他的目光扫过化为废墟的神社,落在宫司的遗体上,带着深深的敬意。然后,他伸出手,动作异常轻柔地,从自己火焰纹羽织的衣角内侧,解下一个小小的、干净的布包。里面是几颗用干净油纸小心包裹的、颜色鲜艳的金平糖。他拿出一颗,轻轻放在千奈颤抖、紧握成拳的手边。

“吃点甜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需要力气。哭出来也好。但记住,你活下来了!这就还有希望!”

那粒小小的、在月光下折射出微弱七彩光芒的金平糖,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甜腻气息,静静地躺在千奈沾满血污和泪水的手边。它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微小信号,一个与眼前地狱景象格格不入的、关于“生”的微弱凭证。

然而,千奈的哭声并未停止,甚至没有注意到那颗糖。极度的悲痛和体力透支终于压垮了她。她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身体一软,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视野里残留的,只有眼前那一片跳跃的、温暖的火焰纹路,以及一个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坚持住!”

炼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软倒的身体。少女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像一片在狂风中凋零的枫叶。他迅速检查了她的脉搏和呼吸,确认只是昏厥。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那件火焰纹的羽织,小心地将千奈冰冷颤抖的身体包裹起来,隔绝夜风的寒意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那鲜艳的火焰纹路,此刻温柔地包裹着失去一切的少女。

炼狱杏寿郎将她稳稳地抱起。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血与火染红的废墟,看了一眼那位牺牲的老神官,眼神凝重而决绝。然后,他抱着怀中昏迷的少女,转身,迈开坚定而迅捷的步伐,踏着满地狼藉和冰冷的月光,离开了这片被诅咒的伤心之地。

火焰般的背影,在血色的夜幕下,如同唯一的光源,朝着山下紫藤花之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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