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徐又浔的每一次单独共处,方笑如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的掌心,他的温度,包括他任何形式的触碰。称不上厌恶,但也不想继续。
就在徐又浔用沾染烟味的手指探近方笑如腰身时,她下意识侧身避让。
男人指尖悬停在她空旷衣襟之下,距离她滚烫的皮肤毫厘之差。
虽未听见她开口解释躲避的原因,却在看着她那双湿漉漉眼睛的短促三十秒内被拒绝得体无完肤。
他们成年了不是么。他们恋爱了不是么。
为什么一丁点亲密她都不愿意给他?
“徐又浔……”方笑如一叫他便猜到她要说什么。
大抵是为了面子,徐又浔很快从她身上抽离,起身背对着沙发,沉默许久才不紧不慢地哼笑了声:“好好休息吧。”
男人话语间藏匿着寡淡而不易觉察的无奈。
可方笑如并不知道,这是她自成年以来第一百次拒绝徐又浔。
眼看着男人大步离开病房后,她才拍拍胸脯松了好大一口气。
下一秒,病房门被人推开。
她豁然开朗,从沙发上爬起来,迎着门外微弱灯光脆生生叫唤一声:“钟陟屺。”
“方小姐,我不是钟先生。”门外人身材矮小,穿一件浅粉色护士制服,温声细语地提醒她,“钟先生让我转告您,生病了需要早点休息,切忌剧烈运动。”
“他人呢?”
“他说,明早接你回家。”
不过是一句转述而已,方笑如的脑海里竟浮现出钟陟屺的身影,以及他说话时眉宇间冷忱的风度。
那句“明早接你回家”萦绕左耳不逝,周遭静得只能听见她一个人麻乱的心跳声。
奇怪的是,跟徐又浔交好多年,她从未有过这般触动。
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起徐又浔偶然出现的惊喜,她似乎更倾向于钟陟屺的随身陪伴。
以致于从此时直到七月,她有接近半个月的时间没联系徐又浔,却未觉察到生活中少了某个人的存在。
是不是,徐又浔对她而言无足轻重?
—
七月初期末考试后,为了修复宋晓的墓碑,方笑如决定去商场打工挣钱。
兴许是运气好,商场新开了一家成人用品店急需员工,她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看中了高价时薪。
想着,用不到两个月就能补上修复墓碑的钱。
于是在开业前一天她便赶到店里参加了面试,而老板也因为短时间内招不到人所以当场录用了她。
小姑娘形象不错,笑容甜美,老板加薪让她穿着店里的招牌制服站在门口揽客。
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不看她。
顾客大多是女孩子,但都是没有恶意的欣赏。
上岗第三天,方笑如正向客人介绍货架上一款女性产品,突然听见左耳后方传来两声轻嗤,其中那道尖锐嗓音她再熟悉不过:“穿成这样给别人介绍,你这业务倒是挺熟练的。”
除了田梓潼,还有谁会讽刺她。
她不紧不慢转身,果不其然瞥见那对母女妆容精致的脸,厌恶一秒而后笑意不散:“二位想买什么,我可以给你们介绍。”说着,她顿了下,“不过,田梓潼你应该没成年吧。所以,你是陪你妈妈来买的?”
“谁要买这种不入眼的东西,”田芸拔高音量斥责道,“买这种东西的人,不知道有多不要脸。”
此言一出,方笑如眉心拧了下,“正常生理需求而已,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不要脸了。”
“你也不嫌害臊,真给你爸丢脸。”
“我爸?”她冷着脸,“方领川那么容易害臊,你不妨买一个带回去备着,以免哪天他又看上外面那些容易脸红的女人,到时候方家的遗产还有你的份吗?”
一听遗产,田芸急了,“王八犊子,嘴那么毒呢,好歹我也算你半个妈。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你们老板是不是眼睛瞎了,招你这种没素质的人。”
公众场合大呼小叫,究竟谁没素质?
对此,方笑如见惯不怪。
她无动于衷站着,却在下一秒侧身听见田梓潼提及徐又浔近况时眉心不明显地搐动一下:“姐姐,又浔哥哥不能满足你么?”
见她没反应,田梓潼接着说:“不应该呀,前两天我听一个姐姐说,她和又浔哥哥配合得特别默契。是不是因为他吃饱了才对你的投怀送抱没感觉呀。”
仔细想来,她和徐又浔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大抵,他又有新人了。
好不容易目睹方笑如吃瘪,田芸乐得开怀:“你还不了解你姐?她一般有事儿才麻烦人家小浔。现在宋晓那块墓已经复原了,人家小浔没有利用价值了呗。”
话题扯到宋晓,方笑如立马回神:“你说什么?”
“我说,你妈那块破墓是徐又浔出钱修复的吧。你可真有本事,能让徐家心甘情愿地为你掏钱花。”
“你胡说八道什么?”
首先,徐又浔从未提及修复墓碑的事;其次,他那个人一直不屑于掺和方家的事。
所以,方笑如压根不知情墓碑已然修复一事,也不清楚真正修复宋晓墓碑的人是谁。
田芸却主观臆断,以为是徐又浔出钱出力的结果,继续拱火:“你说,你妈怎么就没你命好呢。不过宋晓也算有先见之明,知道在死之前给你捆绑一个有钱的婆家,不然等以后你两只耳朵都聋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要你。”
一旁田梓潼附和笑了:“幸好我没有那样一个残疾的妈妈。”
她们说什么方笑如都觉得无所谓,可她决不允许有人说“宋晓是个残疾”。
在她心里,宋晓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她从来不认为基因里带着残缺就是个怪胎,也不觉得一出生就和“残疾”两个字捆绑是个错误,她只觉得自己没本事保护好妈妈。
此时此刻,她再也忍受不了,趁田梓潼得意时用指尖撕扯住对方衣领口的蕾丝。
“方笑如!我衣服!很贵的!”
“关我屁事。”
她几乎使出全部的力气,哐当一声,将田梓潼猛地按向瓷砖地。
底下人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砸在瓷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田梓潼吃痛嘶吼着,试图用膝盖顶撞方笑如小腹,却被她先一步用手掌卡住喉咙,在被触及底线之后方笑如的眼底没有一丝温柔。
“救命啊,”田芸干站着,也不帮忙,就左顾右盼,“快去叫保安,叫保安来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周遭乱哄哄的,但没人上前。
方笑如也没打算就此作罢,趁乱跨坐到田梓潼大腿上,松开一只手抓住她两只手腕,每说一句便扇对方一巴掌:“喜欢骂人是么,没人管教你是么,我以前忍你,处处让你,不是为了让你变本加厉地辱骂我。如果我当着你的面骂田芸‘小三’,你心里怎么想。为什么你们总要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我从梧林消失你们才会开心。”
“…放…放开…我……”
“现在知道疼了?”她喘着气说,“跟我妈道歉。”
“…想得…美。”田梓潼也不让步。
挺没劲的,轻笑一声,方笑如慢慢松开了手。
正准备起身,却发觉瞳孔骤然收缩,左侧额头不知被什么硬物砸中。
耳鸣声炸开的瞬间,她发丝间夹杂着一股滚烫的热流黏在额前碎发。
血珠沿着太阳穴倾流而下。
她试图抬手,身体却被人猛推一下。
直到瓷砖的寒意刺过脊椎,方笑如才意识到她倒在地上,而左耳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黏稠的血液渗入耳蜗鼓动。
再醒来时,四周围满了警察。
她轻抬左手摸了一下额头,血渍已经凝固,受伤的地方鼓鼓囊囊的,贴着一小块丑陋的白纱布。
晃神间听到,有人严声问:“田女士,麻烦讲清楚你的诉求。”
“这个贱/种大庭广众之下想弄死我女儿!”田芸不入流的愤懑嗓门顺着空气钻进方笑如耳朵。
她纳闷地僵住,平时佯装温柔的女人怎么到警局反而不收敛了?
缓慢抬头,她双眼噙着两三根血丝却不觉得肿胀,瞳孔反常地泛着死水般的平静。
碰撞方笑如视线那一刻,田芸偏过头去,用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摩挲着田梓潼勒红的脖颈,眼尾细纹颤抖:“警察同志,你看看这丫头给我女儿掐的,她不止一次想弄死我们母女俩,以前我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就算了,可今天她居然想掐死我女儿,您说如果我好心放过她是不是太娇纵她了?”
“我承认,”没等警察开口,方笑如滚了滚喉咙,声音很轻,“我是挺想弄死你们的。”
至少不计后果的冲动,对她来说,这辈子也算正儿八经地体验了一回。
偏偏正中田芸下怀,她迫不及待地拍响桌子站了起来:“警察同志你都听到了吧,这丫头已经疯了,她有精神病,你不是问我诉求吗,我的诉求就是要她坐一辈子牢!”
“好啊。”方笑如淡定应下,“警察叔叔,判我坐牢是不是应该通知我家长一声?”
她没说明家长是谁,但从田梓潼拉拽田芸手臂的动作不难猜到,此时此刻她俩想的那个人一定是方领川。
她是方领川的亲生女儿,父女俩闹得再难看,她也是方家唯一的女儿。
坐牢?
她行若无事地笑了下。
正因为这样一个持有把握的笑令田芸迟疑了。
这时,警察左右劝:“有什么矛盾不如趁今天化解,又不是深仇大恨至于闹得那么难堪吗,双方低个头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诶警察同志,你这话说得也太轻松了吧,”田芸占着理不让,“她欺负我女儿,我们凭什么跟她道歉啊。不坐牢也行,但她必须跪下来跟我女儿磕头道歉,否则这事儿没完。”
痴人说梦,方笑如态度坚决:“你们欺负我妈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跪在她坟墓前道歉。”
“既然你这个态度,那这事儿没得谈喽,你叫别人来吧。”
“我也懒得跟你争执。”
问警察叔叔借了个手机,方笑如走到角落里拨打电话。
除了小姨,她只记得徐又浔的号码。
输入号码之后拨出去,她也挺忐忑的,害怕徐又浔赌气不接电话。
可徐又浔说过,只要是不认识的号码,第二次来电他一定会接通。
但他食言了。
她打了十个电话,没有一个被接通。
正当她无措时,手机界面陡然弹出一串号码。
尾号四个零,难以言喻的霸道。
方笑如不敢耽误,立刻将手机还给了警察叔叔。
她泄气地坐回椅子上,那一幕刚好被田梓潼尽收眼底,笑道:“早就提醒过姐姐,不把人看紧一点是会被抢走的。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让别人有机可趁。事实证明,他也不是非你不可。”
是啊,徐又浔从来都不属于她一个人。
可除了徐又浔,她也不知道该找谁。
愣神间,一只手掌从后面拍了拍她肩膀:“方笑如,有电话找你。”
她困惑地接来手机,原以为是徐又浔拨来的回电,却觉得屏幕上那串以四个零为尾的数字陌生而又熟悉。
于是迟疑地将耳朵贴近手机,深吸一口气:“喂?”
“打架爽吗?”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听筒传来,带着一丝克制的沙哑。
她攥紧了手机,声音干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爽。”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然后男人低笑一声:“那怎么停下来了?”
“…因为,”她顿了下,实话说,“疼。”
“记住这个疼,”男人突然温柔,“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加倍打回来。”
“你不觉得我是一个坏蛋吗?”
“坏蛋是这个世界最温柔的称呼。”
它承认了所有不容于世的温柔。
就像荆棘丛中绽放的玫瑰,坏蛋用疼痛证明着爱的存在。
“你不坏,”他说,“是没人懂。”
“……你懂我?”
他没回答,只说:“记住这个号码,再没辙了就打给我。”
“所以…”方笑如小心翼翼地试探,“如果是你,会帮我这个坏蛋吗?”
男人走路的声音像是被降噪处理过,清晰自如,甚至错觉对方就站在身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震动的空气:“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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