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声音转身，手机那头的男人果真站在身后，方笑如怔怔地望着钟陟屺，对方眼底尚且噙着未褪的笑意。
她指尖无意识地掐断屏幕通话，声音变得轻软：“你…你搭飞机来的？”
小姑娘问得天真。
电话里传来忙音，钟陟屺垂眸瞥了眼屏幕，顺势将手机纳入口袋里，像是才反应过来眼前女孩说了什么，喉结滚动着低笑：“还是真人比较有趣。”
“你又打趣我。”方笑如嘟囔了句。
他笑着缓步走近，修长手指穿过她额角那缕黏着血渍的发丝，毫不嫌弃。
男人指尖细微的电流刺得她头皮发麻，于是偏头躲开，耳尖却泛起薄红。
同样是避让亲密，此刻她脸颊的薄红却证明，她抗拒的不是亲密接触，只是行为发出者不是钟陟屺罢了。
其实早在方笑如转身时钟陟屺便注意到她左额那块突兀的白色纱布，隐绰可见渗透而出的鲜血。
如果她是坏蛋，又怎么会受伤。
“谁给你贴的，”他摸了摸她额头，话锋突变，“好丑。”
包扎极不用心，以致于纱布边缘的胶带已经翘起一角。
虽然看不见，可听男人这么描述着，方笑如可以想象到那块纱布在她脸上的狼狈，索性用手指捏住翘起的薄纱。
正要将纱布扯下来时，一只手掌覆上她的手腕，钟陟屺的声音从头顶荡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别动，回去帮你消毒。”
他手掌的温度渡向她散着冰凉的手腕，仿若有一根无形的锁链将两人捆得密不可分。
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她无法挣脱。
也不想挣脱。
纱布下的伤口愈发椎心，可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钟陟屺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脉搏。
每一次搏动，每一秒心动。
却有一道声音令她脸上多了几分慌乱。
提醒着她：“方笑如，你有男朋友。”
她瞬间回神，侧身，恰巧撞见田芸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这纱布黏得真紧啊。”
一旁田梓潼收了手机，扬声附和：“有些人，伤口还没好，倒学会勾引人了。”
不知是不是害怕被徐又浔看见，方笑如挣扎着想要抽回手腕，却被钟陟屺更用力地攥住，难以言喻的安心。
田芸得理不让的嗓门划破警局的沉闷空气：“就算你来了也没用，我今天就要她跪下来跟我女儿道歉，否则这个警局她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方笑如攥着衣摆，倔强地直视对桌，眼中烧着桀骜不屈的火焰：“跟你跪？你配吗？”
她不肯低头示弱的态度令钟陟屺意外。
遥想第一眼看见方笑如的时候，只觉得她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怯懦娃娃，就和她床头柜上那个限量款的Wedgwood Barbie公主没差。
难伺候，公主病。
可久而久之，他发觉方笑如的确像一款Barbie公主。
世上仅此一个公主。
坚韧勇敢，高贵可爱，独一无二。
他承认，有时候他挺狭隘的，至少在他失去父母之后做不到坦诚乐观的活着。
“你这一辈子未免也太短了，”他突然松开方笑如的手腕，转而用掌心包住她左手，眼底沉着一潭深水，“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调解金额你二位随意出；第二，通知方领川过来我跟他谈。孰好孰坏，二位自己分辨。”
要么拿钱，要么挨骂，聪明人不做选择。
田芸自上而下瞥了眼钟陟屺，问得狐疑：“你画饼呢？你有钱么？”
他最不缺的就是钱，可此言一出，他反而不想随意给了。于是，定价:“五百万。”
“五…五百…万？”女人尾音炸起，“你要是真能掏出这五百万，我就当出门被狗咬了一口好吧。”
钟陟屺当即应下：“好，成交。”
当那张五百万的支票从男人指尖滑落时，警局温和的白织灯照在数字上折射而出的光晕都变得无比刺眼。
他眼无波澜，就像丢弃一张废纸。
支票飘然坠地的声响在寂静的会客厅里格外清晰。
方笑如被他牵着带离警局，路过玻璃门时，她清楚瞥见田芸弯腰捡起支票的身影。
那张贪婪的嘴脸和用烟头烫伤她手腕的女人重叠。
她胃里一阵翻涌，脚步僵硬地停了下来。
察觉她异样情绪，钟陟屺回身问她：“怎么不走了？”
她心情不佳，好不爽快：“凭什么给田芸五百万？”
“心疼了？”钟陟屺笑着解释，“又不是给她一个人的。”
“嗯？什么意思？”
“两个人五百万，当然一人一半。”
意思是，两个二百五。
“坏蛋，”方笑如咧嘴笑了，“有你这么骂人的嘛。”
“那你笑得不也挺开心的。”
说明，我们一样坏。
“你…”她嘴角僵住，张望一圈试图找个台阶下，低头时无意看见两人依旧紧握的双手，不假思索说，“你戒指硌到我了。”
钟陟屺这才松手，转了转尾戒并未打算摘下来。
有时候方笑如读不懂他，可又控制不住想了解他，想了想问：“那枚尾戒是你前女友送的？”
他没承认，却也没否认。
那枚尾戒指圈口小，一猜便是女款婚戒。
男人不想说就算了，谁没有难以忘怀的过去呢。
方笑如耸了耸肩，作势便要转移话题，却听见有人从后面吹了声口哨。
回头看见，谢梁予一手抄兜，衣衫不整，斜斜地靠着保时捷车门，另一只手上拎满了塑料袋。
“还挺帅。”她下意识夸了句。
顺着她视线看去，钟陟屺莫名其妙问：“你觉得他帅？”
“啊？”方笑如回神，点点头，“是挺帅的，放荡不羁，是一种感觉。”
“我跟你讲不清楚。”她补充。
“所以，你才会喜欢徐又浔。”钟陟屺学她口吻，“放荡不羁，是一种感觉。”
不是，关徐又浔什么事。方笑如摸不着头脑：“我夸的是谢梁予哥哥。”
“别叫他哥哥，”钟陟屺一本正经讲，“他跟我同龄，按辈分算，你也得叫他叔叔。”
“？？？”
“喂喂喂，你们竟敢忽视本少爷。”眨眼的功夫，谢梁予说着走近两人。
方笑如还纳闷，随口一问：“你们是同龄人？”
刚好被谢梁予听见，他亲密地攀上钟陟屺肩膀，很是故意：“对啊，我俩今年都二十六岁，看起来不像么。”
“说实话，不太像。”
“谁不像？”
“呃…”方笑如不由自主地看向钟陟屺，又怕过于直接伤他自尊心，特地委婉了些，“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穿衣风格，就像谢梁予哥哥你每次打扮得还蛮年轻的，我们班好多男孩子私下里也会这样穿，显得您特时尚，特别好。”
“噢，我算是听明白了，妹妹你这是变相说阿屺老呗。”
“…不是！”她急着辩解，“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岂料，越急越乱，“其实阿屺哥哥也特别帅，真的，就是我身边很少有您这么成熟的人，但阿屺哥哥在家的打扮就显得您特温柔，特别好。”
一碗水端平，夸得谁也不欠。
谢梁予不怀好意笑了下:“噢，叫他就是阿屺哥哥，我呢不配，就落个大名对吧。”
“……”这下方笑如真没招了。
她冲钟陟屺眨了眨眼睛，却没想对方瞥开视线压根不买账，方笑如顿时气鼓鼓的：“好啊你们都欺负我，根本不把我当人，特别是你钟陟屺，你最最坏了。”
哼一声，她超用力地拍了一下钟陟屺手背，叉着腰转身走到双人椅一侧坐下。
那小模样哪儿像个人。
不止钟陟屺笑了，谢梁予也被可爱到了。
“诶阿屺，你说我上学的时候怎么就没正儿八经交个女朋友呢，逗女孩还挺好玩儿的。”说着，他没个正经，“你家还有空房间不，要不咱俩换换，让我当几天小妹妹的临时监护人呗。”
钟陟屺脸色一黯，“滚。”
“小气鬼。”谢梁予不屑地勾起手指，把塑料袋推到男人眼皮底下，“碘伏，消毒水，棉签，创可贴，医用纱布，药膏。不知道你要哪一种，每个牌子我都拿了几个。”
除药店袋子外，他手上还拎了一个便利店袋子。
“还买了什么？”钟陟屺问。
“你以为头上被砸了个洞不疼么，何况方笑如还是个女孩子，她不哭不代表她不疼。”谢梁予说，“我买了点零食，辣的，甜的，酸的，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口味。你给人家消毒的时候下手轻点儿，弄哭了我可不负责。”交代完，他一身轻松地走了。
拎着两个塑料袋，钟陟屺默不作声坐到双人椅的另一侧，方笑如倒也配合。
昏黄的路灯下，空气里弥散着浓烈的碘伏味。
撕掉她额头的纱布，钟陟屺把棉签蘸了蘸碘伏，抬头时视线笔直落在女孩额头那道疮口不小的新伤上，谢梁予那句“不哭不代表不疼”竟有点儿令他无从下手。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放得不能再轻，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拂过伤口边缘。
就在他试图将这份温柔维持下去时，方笑如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捕捉到他。
那双眼睛，直直地，亮晶晶地，望着他。
在微弱的光线下，红通通的，比蒙了一层水雾都透明干净。
里面装满了某种他读不懂却让他心头猛揪的情绪。
委屈？难过？还是单纯的疼？
就在他慌乱失神的刹那，手腕不受控制地往下微微一沉，那根沾着碘伏的棉签比之前重了几分力气，结实地按在了伤口上。
一声压抑，带着痛楚的呜咽从方笑如唇瓣溢出来。
紧接着，一颗滚烫的泪珠滑过她脸颊。
她紧抿的嘴唇颤抖着，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细微的抽泣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清晰得刺耳，眼泪收不住地汹涌而出。
她不想哭的，却不知怎么了。
那样温柔的男人，竟让她有片刻失神，仿佛看见了宋晓的影子。
没人对她这样好。
她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张开手臂猛地扑向钟陟屺的怀抱，紧紧、牢牢地搂住他的脖颈，生怕下一秒他便消失在眼前。
钟陟屺僵在原地，浑身紧绷，双手悬在半空之中，想要触碰女孩给予安慰，却又找不到理由，进退失据。
好久，她突然问：“会不会有一天，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见了。”
她不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唯一担心：“聋子是不是没办法胜任同声传译的工作？”
沉思片刻，钟陟屺忽然抓起她的手按在他的喉结上，一字一句都在她指尖震颤：“耳朵听不见，手指会说话。”
真正的听力，是心与心的交流。
听不见也没关系，小年会是那个例外。
“过两天有几个外国团队来公司谈合作，能聘请你当我的翻译官吗？”
“钟陟屺，请你别对我好，”她嗓音哽咽，“他们都说，只要对我好的人都会被我缠上。”
“像现在这样吗？”
直到这时方笑如才意识到，她整个人跟树懒似的挂在钟陟屺身上，反应过来便立刻从男人怀抱里撤出了距离。
难以遮掩的尴尬，于是把一旁便利店的袋子拉到怀里来抱住，埋头翻找着。
却没想到下一秒，更尴尬的是。
她指尖带出一块正方形的小盒子，里面的东西捏起来软软的，尚未看清盒子正面的字，一只手伸过来迅速地抽走了那个盒子。
大概是口香糖吧。
既然钟陟屺想吃就给他好了，方笑如漫不经心地撕开一个面包袋。
见她反应平静，钟陟屺把手纳入口袋，恰巧手机震动了声。
于是抽出手机，看见，屏幕闪着两条明晃晃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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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谢梁予，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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